這個古老的船隊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
腐朽的甲板呈現灰暗的顏色,濕漉漉的,縫隙間有粘稠污濁的海底淤泥。
殘破的風帆上長滿藻類,掛在朽爛的桅桿上,隨腥咸海風輕輕飄蕩。
船尾的尾舵同樣殘缺,只剩下一小半,斷裂面很粗糙。
船首用粗糲的麻繩掛著幾顆骷髏頭,一些蝦蟹貝類躲在其中。
兩側欄桿上插著斷刀殘劍,幾面銹跡斑斑的金屬盾牌與腐朽的木遁被隨意丟棄在角落里。
這艘木船,仿佛剛從某個慘烈的海戰之中存活,連船身兩側的傷口都來不及修補,就被幽冷的藍光吞噬,成為幽靈船之一。
“嘩啦…嘩啦…”
黑夜下的海浪拍打在木質船身上,讓這艘風帆木船輕輕晃動。
站在甲板上,江城神色平靜,沒有太多動作。
剛才那幽幽的女子聲音,仿佛只是個幻覺,在他耳畔輕輕飄過,然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船上有十多人,并無女性。
他們身著三四百年前的船員衣物,神色呆滯,皮膚蒼白得像是在水底泡了無數年的水鬼。
在那艘復制的泰塔尼克號上,彼得擔憂地問道:“大哥剛才是不是晃了一下?”
“沒站穩吧?”骷髏頭猜測,“風浪這么大,他直接跳到對方甲板上,晃一下也正常。”
“不可能,我大哥天下無敵,這點風浪算不得什么。”
“快看,江城又動了!”
骷髏頭用一根肋骨指了指江城。
海面上風浪大作,幽邃的藍光暈染了一片。
江城在無數艘木船之間跳躍,靈活的身影仿佛一只獵鷹。
船上許多普通人的視力有限,在黑暗中有極大的限制,很快就無法看清江城的身影了。
昏暗的蒼穹下時不時閃過幾道雷電,裂開的雷光仿佛要撕裂整個世界。
在這樣的黑夜之中,海水同樣是黑色的,如果沒有幽靈船隊的藍光,那么這個洶涌的大海會深邃得極為可怕。
這時候,江城影子里的獵影正在驚叫。
“你這是瘋了嗎,一個人登上幽靈船隊?哪根腦筋沒有搭對啊?”
“安靜點。”
“難道是你影子里這個怪物讓你上船的?別怪我沒有提醒你,這個怪物成長得越快,你的死期也就越近,他在用短暫的實力暴漲麻痹你!”
獵影現在已經認命了。
他被那個怪物牢牢控制住,生死不由己。
唯有江城活著,他才能活著。
“這種變強的感覺就跟磕了藥一樣。”獵影再次提醒,“你已經開始漸漸被他控制了,陷入這種越來越強大的沉醉之中,直到最后完全淪陷…你不能仔細想想嗎?以前你是個多么理智的人?現在居然敢冒險做這種事?別告訴我你真就只是為了救那個狗頭人!”
孤身登上幽靈船隊這種事,哪怕一些禁忌生物都不敢這么干,越強大的生物越能明白這支船隊的恐怖。
在短短十多分鐘內,江城已經連續跳躍了三十多艘船。
怒海洶涌,波濤驚天。
在大風大浪肆虐的海平面上,每一艘木船都渺小的宛若螞蟻,仿佛下一秒就會被狂暴的風浪吞噬。
就在登上第三十四艘木船后,江城又是一個恍惚。
他耳邊再一次響起了那幽幽的女子聲音。
“我的愛人踏上了腐朽的甲板…”
一模一樣的話,讓他確定剛才的確實不是幻聽。
這支龐大的幽靈船隊之中,或許隱藏著一個極為古老的故事。
在旅社的資料里,就曾有過類似的記載。
某些灰霧深處的禁忌區域,其最初形成原因,可能只是因為一段記憶,一個執念,或者一句承諾。
這些原因,同樣是約束其中生物的規則,把主導那種禁忌區域的生物困在其中,只要能弄清楚,就能破解這類的禁忌區域。
在一個完整的禁忌區 域里,通常藏著令人難以想象的寶藏,比如其中本就生存的無數詭異生物、誕生的詭異物品,以及無數歲月以來,迷失在其中的探險者所攜帶的物品。
如果能解開這個龐大的幽靈船隊,說不定能得到整支船隊的掌控權。
當然這也只能想想,現在的江城還太弱小,在其中趕路都得小心翼翼。
就連人面法庭這種古老的組織,都沒辦法攔截幽靈船隊,只能一直跟蹤記錄,觀察這個船隊的主人到底想干什么。
站在腐朽的甲板上,江城平靜詢問獵影:“你聽到那個聲音了嗎?”
“什么聲音?”
“人聲,看來是沒聽到了。”
“難道你接觸到這個船隊的部分秘密了?這不可能!”
獵影頓時生出一股近乎于嫉妒的情緒。
“我也曾看過資料,有人從幽靈船隊中死里逃生,但根本沒聽到過任何人聲,他像是個被操控的傀儡那樣,在船隊里待了好幾天才逃出來,這期間一直在海底憋著,憑什么你一上船就能聽到聲音?”
江城答道:“可能是因為我身上有某些神秘的東西。”
“該死,你也就是運氣好了點。”
“如果真的運氣好,就不會成為不朽的信標。”
“也對,看來是透支生命換來的運氣…”
這樣一想,獵影感覺好受了點。
江城畢竟只剩三十多天的命了,自救的希望微乎其微。
有再多機緣,他也用不上。
可想著想著,獵影又難受了,他現在被關在江城的影子里,他也只能活三十多天了!
他忽然意識到,現在的江城就是個亡命之徒,或許真的并非是被影子里的怪物蠱惑,而是自己想要在這種極端的危險環境中找到一些能自救的東西。
獵影能感覺到,影子里的那個怪物蘇醒了。
整個幽靈船隊,對于這個怪物而言,或許都可以算得上補品。
在隆隆的雷光下,江城的影子里,緩緩展開一對漆黑如墨的翅膀。
這對翅膀發揮了很大的作用,雖然這一次沒有帶給他飛行的能力,但讓他在狂風巨浪的海面之上更平穩了,可以跳躍出更遠的距離。
獵影猶豫著問道:“江城,如果這次你能活著回到那艘船上,放了我如何?我能在幾天之內就恢復能力,身為雙生詭異,我可以為你提供極大的幫助。”
“別急,先做完這里的事。”江城很淡然。
“在傭兵工會里,提到‘獵影’或者‘幻影’這兩個代號,知道的人還是挺多的,這代表了我的兩個能力,我有在你身后,你在南大陸可以免去許多麻煩,專注于你想做的事。”
獵影實在受夠了這種活在影子里的生活,他想出去。
他看得出江城暫時沒有要殺他的意思,因為他還有些作用。
但他真不想在三十多天之后跟著江城一起涼透。
何況,以江城現在這種亡命之徒的心態,能不能活到三十天之后還是個問題,很大的問題。
“江城,你我之間沒有利益沖突,以往也沒有任何仇恨,只是因為一個天罰,我們才走到了對立面,我承認當時我小看了你,只要你愿意放我出去,我可以跟你簽訂單方面契約。”
江城想到了他跟彼得的血液契約,于是問道:“我死你就死的契約?”
“不不,這未免太殘酷了。”獵影開始談條件,“次一等的契約,你死我就半廢那種怎么樣?”
“你就這么想活命?”
“如果我是一個平庸之人,死了也就死了。”獵影辯解,“但我是天選之子,稀有的雙生詭異,兩個詭異能力都是頂級的,這要是放在小說里,完全就是主角的人設,比如那某大陸的唐三。”
“天選之子?這么自信?”
“連你都不是雙生詭異。”獵影說出了他自傲的資本,“這種事完全就是天注定的,如果你能開啟第二個詭異能力,那么我承認你可能也是天選之子,但你這段時間一直在進化,第二能力根本沒有出現的跡象。”
“詭異能力的多少并不能決定什么。”江城很平靜,并不認可這種說法,“我在瓦力城見過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他擁有的詭異能力可能不下于十種。”
“什么?你可別騙我?”
獵影一 震,瞬間就被破防了。
什么樣的生物能承載十多種詭異能力?
能力太強并不是好事,許多人會被能力反過來控制,比如教會的一些信徒。
許多信徒的戰斗力并不比候選人差,正如當初在那個黑霧翻涌的工廠之中,攔截江城的那個血肉類異變生物。
那個信徒渾身長出骨刺,在大火中被燒死了三次才徹底死亡,戰斗力根本不亞于姬禮這種普通候選人,但他卻無法得到執事認可,因為他在變身之后根本無法控制那能力,心中只有血腥的殺戮欲望。
能成為候選人的,必須要在施展能力的同時保持理智。
“不可能出現承載十多種能力的生物。”獵影并不相信,“這么多能力,還沒等到完全掌控,他自己就會精神混亂,變成一個瘋子,最后成為一個不穩定的炸彈,一旦控制不住,就會隨心所欲殺人。”
“嗯,確實有點問題。”江城這次贊成獵影的說法,“處理好這里的事之后,我會回去認真觀察一下那個孩子。”
“如果你真沒騙我,那么你最好的選擇是直接殺了他。”
“你這行事風格到是簡單。”
“不留后患,這本就是應該的。”獵影補充道:“從這幾天你的行為來看,你我其實是同一種人,但你還年輕,殺過的人還不足我的百分之一,所以沒有徹底冰冷麻木。”
“殺過的人多并非自傲的資本。”
“在南大陸,這就是資本。”
“或許吧。”
談話間,江城縱身一躍,穩穩落在甲板之上。
這是第五十七艘船。
同樣一艘三桅帆船,但這艘船有五層,主甲板面積相當大,在大航海時代比較少見,可能是某個皇室貴族的船隊。
冰冷的海水起伏不定,帶著這艘木船不停左右搖晃。
甲板濕漉漉的,腐朽不堪,船尾有一個大洞,像是被某種巨物砸碎的。
上百個來自不同時代的生物麻木地站在主甲板上,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靈魂。
狗頭人李源就在其中,穿著一身現代服飾,狗臉茫然,身體枯瘦,皮膚白得像紙。
江城的臉色開始變得凝重,緩緩靠近李源。
到了最關鍵的一步了。
那個老水手之所以能保持清醒,除了他抱著的木板,或許與跟他上船的時間很短有關。
而李源已經在這個船隊里待了大半個月,每天不吃不喝,像是個木偶傀儡,就算能在木板的影響下脫離船隊,他還能保持生命體征嗎?
獵影說道:“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你怎么看?”
“那艘船,以及你跟那個老水手,之所以沒有被同化,大概率是因為你們都沾上了幽靈船的氣息,讓這個禁忌區域的模糊意識認為你們已經被同化了,但他不一樣…他已經這樣了,你把木板塞給他也沒用。”
“或許可以先帶走。”
“很危險。”
“你說你曾在資料上看到過成功逃脫的例子?”
“對,但那個人很強大,也很特殊。”獵影解釋,“他距離禁忌只有一線之隔,自身能力就與逃命和假死有關,身上的大多數詭異物品與禁寄物品也都是用來逃命的,所以才能逃走。”
“既然有第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江城走到狗頭人李源身前。
他動作平緩,一邊防備甲板上其余生物,一邊把手里的一塊木板塞到李源手里。
在此期間,李源在內的所有生物都沒動,身體極為僵硬。
正如獵影猜測的那樣,木板對李源根本沒效果。
江城等了幾分鐘,但李源依舊是那張麻木空洞的狗臉,看不見絲毫情緒。
那么接下來,就只剩下把李源強行帶走這一條路了。
“你真要帶他回那艘大船上?”獵影問道。
“不,先去一個救生艇上,觀察一下幽靈船隊的反應。”
江城收起一塊木板,然后取出一根繩子,把李源牢牢困住。
這種危險的事,他自然不會牽連那艘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