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片世界后,夜雨是第一個出現幻覺的。
當時她覺得自己的手機忽然變異,咬了一口她的手腕。
后來她遭受的幻覺也是最多的,在中午抵達那片湖泊之前,就已經出現了精神問題,甚至開始懷疑隊友的真假。
下午她睡了很長時間,醒來后狀態似乎好了不少。
這一路走來,她也沒有表現出太多一樣。
可她突然就瘋了。
她佝僂著身體,披頭發散,像是個怪物,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把自己血淋淋的手腕遞向高天成。
“吃糖啊…”
高天成皺眉問道:“夜雨,我是誰?”
“吃糖…”
“砰——!”
一枚子彈結束了夜雨的生命,血花在她腦后爆開。
高天成收回手槍,可能是見慣了生死,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
至此,小隊只剩九人。
樂山與樂水兩兄妹都怔住了,哪怕沿途出了這么多次意外,他們兩個也沒想過,隊伍里真的會有人死去。
眼前這殘酷的一幕,似乎比他們在實驗室里看到的活人藥物實驗要驚悚得多。
石山看著夜雨倒下的身體,神色黯然,輕嘆道:“如果遲遲無法出去,死亡是她最好的歸宿。”
高天成看了眼歐陽蒼龍,平靜說道:“蒼龍先生,這條人命記在你身上。”
歐陽蒼龍一臉淡然,沒有回話,似乎根本就沒聽見。
12月11日,晚上8點05分。
夜雨的尸體被簡單掩蓋在一株樹木旁。
來不及挖坑,石山只能尋來一堆枯枝爛葉,蓋在她尚未冷卻的尸體上,任她在這個冰冷的世界里慢慢腐爛。
隊伍再次出發。
沒有目的,只能憑著感覺深入,試圖走到這個世界的盡頭。
半小時后,周圍的樹木漸漸稀少了。
視野變得開闊,戰術手電的光線,可以照射到很遠的地方。
高天成也不再需要邊走邊砍伐低矮植被。
江城的視力相當好,在戰術手電的強光幫助下,他發現了某些人類生活的痕跡。
“前方三百米有個營地,才建立不久,三頂帳篷,帳篷上沒有太多落葉。”
“灰黑色帳篷。”高天成眼睛微米,“從大小來看,似乎是研究院的裝備。”
樂山頓時變得興奮起來,他立即詢問:“難道是楊胖叔他們?”
“三頂帳篷,應該是他們。”歐陽蒼龍微微點頭。
突然出現的營地,讓小隊的氛圍發生了改變。
那位姓楊的高級研究員,帶著五位隊員進入這個世界,如果他們都還活著,并且與眾人會合,會給整個隊伍帶來新的活力。
兩支隊伍聯手,走出去的希望大大增加。
樂山與樂水兩兄妹都很激動,走了這么久,終于能見到熟人了。
但其余人都不太樂觀。
那片營地沒有任何燈光,被眾人的手電筒照射了這么久,也不見有人回應。
江城收回電筒光,淡淡說道:“要么不在營地,要么都死了。”
“你這人會不會說話?”樂水不滿問道。
“不對,我說錯了…”
“這態度還差不多。”
“還漏了一種可能。”江城認真補充道:“可能死了一部分,又逃了一部分。”
“你…”
“少說話,節約唾沫。”
江城不再理會樂水,認真戒備周圍情況。
身為斷后的人,他與辛格兩人面臨的危險最大,幸而至今還沒有真正足以威脅到這只隊伍的危險出現。
事實證明,正如江城與其余人猜測的那樣,營地已經沒有活人了。
走近之后,眼前的慘狀讓眾人都不由得沉默。
四具尸體。
另外兩人不知所蹤。
其中一具尸體很胖,是這支隊伍的領頭人,那位楊姓高級研究員。
他是吞槍自盡的,不知生前到底陷入了怎樣的絕望,連遺書都沒有留下,只有一具冰冷的尸體倒在營地中間。
另外三具尸體,是他的三個隊員。
這三人身上都有傷,其中一人雙腿斷裂,應該是流血過多致死。
另外兩人則比較鬼怪,有一個臉上手上滿是指甲的劃痕,連脖子上也是,被指甲抓得血肉模糊。
江城走上前看了眼那人的手指,隨后說道:“指甲縫里有大量血肉痕跡,也有衣物纖維,有三根手指的指甲已經脫落了。”
樂山臉色發白,忍不住問道:“渾身發癢,然后用指甲把自己撓死了?”
“有可能,最致命的傷痕在脖子這里,頸動脈破裂,神仙也救不回來。”
說罷,江城看向最后一具尸體。
這具尸體尤為古怪。
他倒下的地方不遠處,有一把刀與兩顆血肉模糊的眼球。
“看到了太恐怖的東西,實在忍受不了,所以挖出了自己眼睛?”
江城只能如此猜測。
無論如何,這人同樣死得很慘。
高天成在觀察營地的布置,他手握戰術手電,圍著營地走了一圈。
過了一會,他說道:“營地周圍挖了排水溝,安置了臨時監控設備,還有警示設備,一切都做得很完美。”
“說明在來到這里的路上,他們沒有遇到太多危險,依舊保持了理智。”
“但沒多久發生的事讓他們徹底崩潰了,四人接連死去。”
這個小隊應該有六人,無法知曉另外兩人的下落。
從死狀來看,其中兩人在死前都已經陷入了某種癲狂的情緒之中,失去了理智。
西蒙在帳篷里找到了隨行記錄儀,可惜已經壞了。
“壞得很徹底,沒法修復,連存儲卡都被折斷。”
這樣一來,沒法知道這支隊伍遭遇了什么。
營地周圍漆黑一片,樹木比較少,并沒有野獸出沒的痕跡。
西蒙把隨行記錄儀扔回帳篷里,然后轉過頭離開。
但就在轉頭的那一瞬,他看到不遠處的樹叢中,站著一個十分熟悉的少女。
只是眨了眨眼,那少女又消失不見了。
唯有輕輕晃動的樹叢,彰顯著那里曾經確實有人停留過。
“露西…”
西蒙深吸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感覺很疲憊。
無處不在的幻覺,讓他越來越懷疑自己的判斷。
他緩緩走出營地,眼前有些恍惚,似乎看到自己女兒的尸體,也躺在營地那四具尸體當中。
高天成走到他身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幻覺?”
“嗯。”
西蒙靠在一顆樹旁,閉上雙眼。
疲倦與痛苦正在吞噬他的靈魂,仿佛潮水那邊無窮無盡。
若非還有走出去的希望,他只想靜靜躺下,在這個充滿未知的世界中睡一覺,在沉眠中度過這個迷惘的黑夜,無論明早是否還能醒來。
出現問題的不止他一人。
在見到夜雨死亡,以及營地這四具尸體之后,樂山與樂水兩兄妹也有些恍惚,靜靜坐在營地內的長桌上。
樂水忽然開始癡笑,對著地上那具冰冷的尸體說道:“楊胖叔,原來你是在裝死啊,我就說你這么厲害的人,怎么可能自殺嘛…”
她身側的樂山似乎也出現了同樣的幻覺。
樂山低語道:“楊胖叔,你已經知道出去的路了?讓我留下嗎…什么寶藏…要我怎么做…”
他的表情癡呆,嘴里斷斷續續說著混亂的話語。
高天成走上前,一人賞了一巴掌,把他們直接從幻覺中打醒。
醒來之后,這兩兄妹捂著自己的臉。
他們情緒低落,神色萎靡,坐在長桌上一言不發。
高天成走到江城身側,低聲問道:“你怎么樣?”
“放心。”
“好!”
這個營地成了眾人暫時停歇的地方。
四具尸體被拖到營地外的樹下,用枯枝爛葉掩蓋了。
正如夜雨一樣,在這個未知的冰冷世界靜靜腐爛。
一直沉默的辛格忽然走出營地,連戰術手電都沒有開啟,只是默然看著遠處的黑暗。
他的家人在黑暗中呼喚他。
那片黑暗之中有一道光明灑落,映襯著他的家人,讓那些人看起來好似身處天國。
“辛格,跟我們來吧。”
“你太累了,該休息了。”
“不要猶豫,我們在等你…”
他們微笑著,燦爛的笑容像是最完美的天使。
隔著不算太遠的距離,辛格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槍。
冥冥中有某個聲音告訴他,對自己的太陽穴開一槍,他就再也不用這么疲憊了,可以永遠與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可他輕輕把槍放下,轉過身,不再理會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人。
他忽然發現江城離自己很近,在不知不覺中就來到了他身后。
如果他剛才真的想開槍自盡,會在最后關頭被江城阻攔打斷。
“謝謝。”
“應該的。”
江城很平靜,跟他一同走回營地范圍。
這個九人小隊的氣氛很差,所有人都顯得疲憊不堪。
如果再有人死去,并且是以自殺的方式,其余人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絕望的種子會趁著一個人疲憊之時,悄然無聲地繞過心理防線,然后靜待生根發芽。
走回營地后,江城發現郭宇正在低聲說話。
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雇傭兵垂著腦袋,坐在地上,看上去十分佝僂。
“我在那片戰場上殺了很多人,他們只是普通人,溫熱的鮮血濺到我臉上,讓我感覺很舒服…可后來我做了很多噩夢,我夢見他們回來找我了…”
郭宇看上去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某個人傾訴。
“這一路走來,我經常看到他們的尸體,就在我腳下,在我眼前,仿佛我還沒有離開那片戰場,就跟那些噩夢一樣…”
說著,他的表情忽然變得暴怒且猙獰。
他雙手合攏,顫抖著,似乎要用力掐住某個東西。
可他身前只是一片空氣。
很快他的臉色又變得悲傷,低喃道:“我掐死了那些噩夢中的人,醒來后才發現是她,她的身體很冷,太冷了…”
江城靜靜站在他身前,并未動手把他打醒。
原來這個年輕的雇傭兵并不是差點殺了自己女友,而是已經殺了。
那個無限循環的噩夢在吞噬他的靈魂。
以往只是在夢中,可如今那個噩夢被這片未知世界映照出來,以幻覺的方式,讓他一次又一次在深沉的黑夜中蘇醒,開始分不清夢與現實。
再這樣下去,他的瘋癲也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江城看了眼高天成,又看了眼辛格。
三人相互對視,微微點頭。
“咔嚓——”
江城取下自己背后的單管獵槍,面色平靜,緩緩填上一枚子彈。
辛格渾身浮現暗黃的毛發,雙眸化作深邃的暗金色,腦顱慢慢變成獅子的模樣,手掌化作利爪,在冰冷的黑暗中閃爍著寒光。
高天成沒有什么變化,只是掌心緩緩浮現一團蒼白的火焰。
三人成三角形,緩緩逼近正在休息的歐陽蒼龍。
歐陽蒼龍驀然睜開眼睛,臉上沒有絲毫畏懼,只是淡淡一笑:“終于忍不住了?”
這個老家伙緩緩起身,身體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似乎并不想動手。
事到如今,有些事再不說出來,這個小隊會徹底分崩離析。
高天成盯著歐陽蒼龍,淡淡說道:“先說理由。”
但歐陽蒼龍并不配合,悠然笑道:“不如先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