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科馬洛夫·奧本海默 “羅塞先生!”
打開倉庫的大門,安迪聽到了男孩驚喜的喊聲。
“怎么樣?這兩天還好嗎?”
報以善意的微笑,把手提箱放到桌上。
“琳達姐姐的情況很穩定,已經能吃東西了,我都沒有幫上什么…”
“我是問,你還好嗎?”安迪完全沒有靠近維生倉的意思,“上次給你的課件學得怎么樣?有什么不懂的嗎?”
“我很好,謝謝羅塞先生,”呵呵愣了愣道,“那個課件真的好厲害!是收費版本嗎?可惜我沒法聯網,不過…AI教師已經解答了我的大部分疑問!”
人工智能在基礎教育領域的應用性是最好的,因為基礎教學往往沒那么復雜,99的課程它們要比真人教學更加專業,更加全面。
但是說到底,在學習這件事情上,自身的努力才是決定性因素。
安迪笑著拍了拍呵呵的腦袋,拿出了另一枚芯片:
“我回去好好給你找了找從基礎物理到航空力學的一整套課件,夠你學幾年了,聯網的部分…”
安迪說著頓住了,因為他收到了局域網訊號。
「科馬洛夫·奧本海默,請求將您添加為聯系人」
男孩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
安迪笑了笑:“所以這就是你的名字?為什么還有姓呢?這么長。”
如今的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并無其他特別含義,所以越短越口語越好,像這么長的名字,其實并不適合日常使用。
“您叫我科馬就好。”
男孩,哦不,確切說,是‘科馬’笑著道:“這幾天我看完了那本《舊時代極簡科學史》,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上次給科馬的那些課件里,的確有一部分舊時代史的內容,企業戰爭之后,正規的歷史課只有三大公司內部才會教。
“是個好名字——過來幫忙,小科馬。”
把手提箱里的義體取出,打開維生倉,在琳達的手腳上比對。
四肢部分的義體裝載沒有那么麻煩,只要有手術方案和多功能手術臺就好。
安迪在植入丹田時,幾乎進行了全身的二次神經接駁,琳達的工程量可比這要小太多了。
自始至終,女孩只是靜靜的躺在維生倉里,默默的看著安迪,一言不發,任由其對自己上下其手。
安迪一點點對斷肢進行著匹配,在確認無誤后,他拆開了倉庫里的一個巨大木箱子。
在白銀城用的多功能手術臺也帶到了三角洲,晚上自己在植入靈根時也需要用上它。
接通電源,把琳達抱上手術臺,輸入方案。
方案是上次在獲取琳達的身體數據后,在網上買的——這年頭的醫生,特別是義體醫生,最大的收入來源便是販賣手術方案。
除了一些極為復雜的義體改造外,大部分義體手術已經進入了全自動化時代。
方案加載,將義體放進裝載槽。
八只機械臂活動起來,在空中舞了幾圈后,安迪的信息板上彈出了消息:
「方案已適配,設備調試完畢,是否開始手術?」
“要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嗎?”
琳達看了他一眼,終于第一次說話:“開始吧。”
“全麻?”
“不,”琳達看了一眼手術臺旁的科馬,“保持大腦清醒。”
安迪明白了她的意思。
“科馬,去上課吧。”
“好的,羅塞先生。”科馬點頭道。
「手術模式:阻斷痛覺神經,剝奪行動能力」
機械臂上彈出一枚細小的鋼針,準確的刺入琳達的顱頂。
神經阻斷劑會阻斷她的痛覺,讓她在失去所有行動能力的同時保持清醒。
大約幾分鐘的時間,藥劑生效,琳達的眼神變得黯淡了下來,接著,漸漸的,她像是困倦一般,眼皮越來越沉,直至完全閉合。
所謂剝奪行動能力,是阻斷神經反射,從而使手術者不能主觀控制身上的任何一根肌肉。
讓她在手術臺上時,保持近乎絕對的靜止狀態。
這也是AI與人類之間最為重要的區別之一。
AI的傳感器會比人更加敏感,但在細微工作時,如果被手術者突然發生了一次極小的肌肉抽搐,AI會和真人出現完全不同的‘失誤’。
真人會因為反應不及戳中動脈血管。
而AI則完全反應得過來,可在它的觀測中,這一次抽搐會導致整個被手術者的坐標系變動,它得從頭修正。
所以,AI的手術能力比真人更強,得建立在絕對靜止,沒有任何外界干擾的前提下。
現在,琳達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它的確處于主觀的‘絕對靜止’下。
「陀螺儀已校準」
手術臺緩緩升起,磁浮的力量讓琳達的身體在一個相對空間中,保持著客觀的‘絕對靜止’。
「坐標系已建立,方案修正中…」
「方案修正完畢,手術成功率…」
「建議:該手術將涉及四肢神經接駁與主動脈重建,是否將手術模式變更為完全麻醉?」
安迪在植入丹田時便是完全麻醉模式,缺點是做完手術得花一些時間才能醒過來。
優點是客觀的誤差會降到最低,比如——人的肌肉活動并不完全是由神經控制的,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因為肌肉內部的化學反應,它可能會自己稍微動一下。
完全麻醉是將生命體征降到最低,也就是盡最大可能,讓身體別自己動。
‘開始手術。’
安迪輸入了指令。
四肢改造不是什么大手術,即便琳達動了動,導致AI得從頭開始修正,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指令輸入后,八只機械臂在空中停頓了那么幾秒,接著,便飛速行動起來。
刀鋸針鉗、焊槍剪子,每一只手臂都變化為一種足以殺人的利器,在她的身上迅速工作。
割開皮膚,鋸掉骨頭,將生物神經與機械義肢上的電路裝置連接在一起,縫合、焊接,將斷口處的動脈血管重造,把多余或缺少的生物組織修補…
動作精密而高效,沒有任何拖泥帶水,每一下都是‘信心十足’的果決,就像是…
你見過工廠流水線上的裝配作業么?
就是那樣。
十分鐘后,對,只有十分鐘。
嬌嫩而溫暖的身體上,長出了冰冷堅硬的手與腳。
安迪看著手術臺上,幾乎沒有多少血跡的場景,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微笑。
血肉與鋼鐵。
一種別致的,藝術的,令人目眩神迷的美。
水槍沖洗琳達的身體,就像是給一輛行駛已久的汽車鍍上了一層漆,讓她整個人都在熠熠生輝。
最后,針頭再次插入她的顱頂。
「注入反阻斷劑,預計180秒后恢復行動能力…」
「義體手術已結束,海德拉生命歡迎您的下次使用。」
掐著表,大約兩分鐘后,琳達便睜開了雙眼,她的面孔一整扭曲,抬手捂著自己的頭:
“啊!啊啊啊啊!——”
然后又猛然頓住了。
看著自己鐵灰色的手掌,翻過來,轉了轉,伸伸手指,握拳。
咔,咔咔——
“身體的疼痛是在所難免的,頭疼是因為神經阻斷劑的后遺癥,半小時內就會消退,接下來的半個月,斷肢處都會隱隱作痛,可能會讓你睡不著覺,半年之內,你都會產生幻肢效應,”他頓了頓,把一枚芯片遞給琳達,“這是義體抑制程序,可以幫助你盡快熟悉新的手腳,等等,別動。”
在琳達伸手過來時,他又收回了芯片。
“你別碰我,攤開手,慢一些…”
琳達停住手臂的動作,翻轉手掌,緩緩攤開——其實不是緩緩,她幾乎嗖的一下就彈開了五指。
“別動,”安迪摸了摸她的食指尖,“能感覺到么?”
琳達點頭:“能,但是…”
“有種陌生感,沒有那么靈敏,對吧?”
“對。”
“試著握拳,慢一些。”
這一次,琳達終于掌握好了力度,手掌自然握拳,又自然攤開。
“機械傳感器其實比你自己更加靈敏,只是還掌握不好,”安迪這次終于把芯片放在她的指尖,“加載之后,先設置最低功率,等熟悉了再逐漸加大,記住,機械與血肉是不一樣的,義體的力量會很強,但它同樣會對你自己的身體造成負擔,如果使用不當,會先傷了自己。”
琳達小心的接過芯片,幾乎只用了兩個指尖把它拈起,輕輕的插進后腰的數據槽。
她揮了揮手指,似乎想喚醒信息板,但沒有成功。
“你恐怕還得再練練。”安迪笑著道。
她又揮了幾次,終于成功,手指輕輕在空中劃動,應該是在設置輸出功率。
幾分鐘后,她有些復雜的看了安迪一眼,接著閉上眼。
又過了幾分鐘,她睜開眼,眼神變得更加復雜了。
“不用試了,”安迪搖搖頭,“你會永遠停留在二脈,不可能進步了。”
女孩低著頭,咬了咬嘴唇,倉庫里沉默了那么幾秒,她再次抬起頭來:
“真的沒有辦法了么?”
“有又怎么樣?沒有又怎么樣?”安迪說,“即便傳奇武士也會力竭而亡,琳達,你應該感到高興,你會有一條不一樣的路,你現在還有超感知,也能使用光劍,義體不是你的負累,而是幫助,六十年來,傳奇武士只有一個,而你,是新的未來。”
人總是不容易自己放棄的。
這些年來,靈能教派一直恪守著絕不義體改造的信條,無非是一種養蠱的想法,他們總認為,還會有下一個傳奇武士,而下一個傳奇武士,一定能打破肉體凡胎的桎梏。
“好了,你現在可以走了。”安迪笑著道。
琳達沒有動。
從一開始,她拒絕全麻,理由只有一個,她想談談。
“我該去哪里?”
“這你自己說了算,反正我養不起你,潤滑油很貴的。”
惡劣的玩笑并沒有制造幽默,琳達只是默默的看著安迪,看了許久,緩緩開口道:
“我要向賓復仇。”
“可以,隨你,”安迪攤開手,“你要找死別拉我就行。”
“我知道這是找死,所以我不會現在復仇。”
“不是現在,”安迪笑著道,“是永遠,你永遠沒有機會,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真正殺死人間之神。”
“他不是神。”琳達說,“神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我知道,他和我一樣,也是人,人被殺,就會死——羅塞先生,我們開誠布公的談談吧,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琳達看著安迪的雙眼:“我有種預感,你能幫助我,你可以殺死那些為惡的人,所以,代價是什么?我需要為你,做什么事?”
“不不不,琳達,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么事,因為你不重要,你也不必這么可憐兮兮的看著我,與其求助他人,不如想想,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向賓復仇。”
“然后呢?”安迪笑著道,“殺死賓,一切就結束了?你就滿足了?”
“我不知道,”女孩說,“我只知道,我不喜歡他。”
“仇恨幫不了你,小姑娘,一個人的仇恨,太小了,幾乎微不足道。”
琳達低著頭,想了想。
“所以你是想說,我們需要像Z那樣,聚集很多很多的人,所有人的仇恨,才能與邪惡抗衡?”
安迪,笑了笑,欣慰的笑了笑。
“不,還是不對,琳達小姐,這不解決問題,說到底,你還是恨賓,不管你找到多少和你一樣的人,你們還是恨賓,對嗎?”
“這有什么不對嗎?”
“其實…”安迪說,“這個世界上曾有一個自認為繼承了Z的理想與名字的人,他和你一樣,仇恨著某些特別的存在,也和Z一樣,深愛著整個世界。”
“他找到了許許多多的人,許許多多像你一樣的人,許許多多像Z一樣的人。”
“可他最終失敗了,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琳達問。
“因為他不夠務實,”安迪豎起一根手指,“恨,是不可能自私的,而愛,也不可能是無私的,把愛給予一個人,而將恨,潑向整個世界,這才是踐行理想的道路——不如這樣吧,這幾天,你可以繼續留在這里,或許我們能交個朋友?”
琳達想了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