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星盾計劃 2078年6月1日，下午三點。
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
安迪，不，應該說‘羅塞’，站在一間老舊倉庫的屋檐下，揮動信息板，確認周圍無可疑人員后，關掉內置雷達。
他準備在這兒站一會兒。
什么都不做，就站一會兒。
今天一大早，霍格接到了賓的邀請。
在溫泉度假村，有個派對。
不能不去。
但若是去了…
“唉…在最極端的情況下，我已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
說話之時，他臉上是一副玩笑式的輕松表情，但安迪看得出這小子是真的在怕。
“你這是自作孽，”安迪說，“前天中午，如果我讓你走的時候你就走，不會有后面這些事。”
“但他已經在咖啡館看到我了…”
——這些都是廢話，或者說，兩個并不完全信任的合作者之間的場面話。
他們兩人都仔細閱讀過賓的資料，了解他的擇偶標準。
金發碧眼青春陽光鼻梁上有淡淡的雀斑，這些，是必要條件，但也僅是基礎要素。
沒有那么巧的事情，賓一見到他就不可自拔，也未免太小瞧人間之神的品味。
除了體貌上的特征之外，賓最看中的，是‘特別’。
如果只是咖啡館擦肩而過，賓或許會稍微留意，但也不會立即產生性趣，而在霍格晚上沖擊大川農貿大廈后…
哇哦，一個刺客，嘖嘖嘖…
接著賓查到了他的身份。
哇哦一個土皇帝之子，三角洲最為尊貴的刺客，嘖嘖嘖…
這就像是一種戰利品的收集，賓在收集各種符合他審美的可愛男孩子，安東尼會被他看上，除了長得對胃口之外，恐怕‘黑馬戰隊隊長’的身份標簽才是決定性的因素。
“但這也未必是壞事，賓的力量如果用好了…”
“我知道，安迪。”霍格打斷了他的話。
他的目光依舊平靜，安迪心中笑了笑，好吧，他當然知道，大家都不是傻子，賓完全不在意三角洲的任何事，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這里最強的力量，問題是…要怎么在刀尖上起舞，怎么在不真把自己賣了的前提下，從他那兒拿到好處。
這點安迪倒不擔心，再怎么說也是優秀的利維坦特工，PUA導論是必修課。
“你覺得你能從他手底下逃掉幾次？”安迪又問。
“最多三次，超過三次，我估計就真得賣身了。”
“然后呢？”安迪笑了笑，“我怎么覺得你始終都要賣身，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就算他能與賓周旋，可人間之神的耐心是有限的，一旦耐心耗盡…霍格，危。
但時候…他其實也不是沒有路。
逃回白銀城就行了，賓還是要點臉的，不可能真追到海德拉去，不過這樣一來…三角洲的事情就全都和他無關了。
“這我自然會解決的，你不用操心。”
霍格看著窗外的細雨，沉默了那么半晌，突然壓低了聲音——倒也不是真的壓低，因為兩人聊天這地兒很安全，作為實驗室里唯二的海德拉特工，在這里，只有他們監視別人，沒有人能監視他們。
他的表情略微有些嚴肅：“你知道賓為什么每年都會來三角洲么？”
哦？這就是有內情？
“說說看。”安迪道。
霍格又頓了頓：“你知道‘星盾計劃’么？”
安迪的心中咯噔一跳，原來如此，是從這里開始的。
他一開始就有些奇怪，這幫人為什么會到三角洲來，要知道，現在他們可得藏得越深越好，雖然有霍格這層關系，雖然如果運作得好，有極小的概率能把這位流亡的王子扶上臺，但其實意義不大。
三角洲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這地方永遠都不可能脫離兩大公司的掌控。
如果是為了星盾計劃，那就說得通了。
“不知道。”安迪說。
三大公司為什么會陷入這種可悲的囚徒困境？
因為他們都有摧毀人類文明的力量，或者說，確保摧毀彼此的力量。
核武器是人類和平史上唯二偉大的發明之一，另一項偉大發明，是‘超遠程彈道導彈’。
核武器的誕生時間早于超遠程彈道導彈，在舊時代，人類聯盟還沒建立的時候，許多國家都擁有了核武器，但擁有超遠程彈道導彈的國家，寥寥無幾。
所有人都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但只有部分人有超遠程投送能力，這個時候，便出現了一副可怕的場景。
不如舉個例子吧：Abca四個國家，字母的順序就是它們的地理位置。
它們全都有核武器。
A和a之間距離最遠。
A有超遠程投送能力，a沒有。
A對a宣戰了。
這個時候a就必須面對一個殘酷的現實：它能摧毀A，但打不到，核彈頭投不了那么遠，而A卻可以輕易的摧毀a。
怎么辦呢？舉手投降么？
不，人類是種特別喜歡損人不利己的動物。
a國會選擇用盡全部力量轟炸和自己最近的c國，和c國同歸于盡，而c國則用盡自己全部的力量轟炸離自己最近的b國，與b國同歸于盡——b國和誰接壤？
A國。
b國會怎么選擇？
b國一定會選擇摧毀和自己半點兒關系都沒有的A國，因為我死了你也別想活著。
這叫做‘核捆綁’。
一旦有任何一個擁核國家被轟炸，它就會拉著全人類一起死。
這個名詞在人類聯盟建立，超遠程彈道導彈被大多數國家掌握后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核威懾’。
而在賽博時代，核威懾的力量已經到了極致，總之三大公司任何一家被攻擊，全世界將會遍地蘑菇云。
但既然有矛，就得有盾。
這種同歸于盡式的核攻擊能不能有效防御？
能，但得有兩個前提。
一是要有足夠的戰略縱深。
二便是…星盾計劃。
這是新時代早期，利維坦提出的一個構想，或者說空想更準確一些。
導彈的攔截需要時間。
戰略縱深可以提供時間。
就比如利維坦從任何一個地方發射核彈頭打擊海德拉的寶石城，都至少會留下十分鐘的反應時間。
可光有時間是不夠的，利維坦有一萬枚核彈，它全都射了，即便你的攔截率是99.99，漏了一枚，寶石城也完了。
所以還得要精確，在舊時代，完美攔截的導彈防御系統是不存在的。
而隨著技術的發展，現在，的確可以做到這樣的事情，但前提是你得往外太空打數以千萬計的微型衛星，把整個高層空域填成一張網一樣的東西。
如此一來就可以保證在任何戰略遠程打擊都會在極遠的距離外，甚至是敵方本土被攔截。
這便是‘星盾計劃’。
挺扯淡的，先不談要花多少錢，剩下的兩大公司也不可能看著你發衛星而無動于衷。
而且就算成功了，也只能保證你不會當場死亡，如此巨量的核攻擊幾乎可以摧毀地球生態圈，人類將真的進入廢土時代。
“太異想天開了吧？”安迪說。
“不，星盾計劃是個很好的點子，它只是還不夠成熟，五十年前，利維坦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差一點就啟動了。”
“那為什么又放棄了？”
“不知道，”霍格說，“但今天的技術已經不同于往日，星盾構想可以變化出許多有價值的東西。”
“比如說？”
這個問題，霍格沒有回答，反倒是跳到了另一個話題上：
“賓的舅舅，是當年主持星盾計劃的人，白天鵝保存著有關星盾計劃的所有資料。”
所以這才是他們的目的吧，刨開霍格的個人立場，他作為擁有錢包的一員，接收到的直接命令，是獲得星盾計劃的資料。
對人間之神下手，本就是他們計劃的一部分。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準備犧牲一下，從賓那里偷星盾計劃的資料？”安迪笑道。
“不，這部分不是我的工作，會有人接手的，我的重點是穩定三角洲的局勢，提供他們需要的情報——我需要你的幫助，安迪。”
看來我們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呢。
“我說過了，我們的合作僅限于個人。”
“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我只是需要你幫我跑跑腿，送幾封信。”
安迪站在屋檐下，看著淅淅瀝瀝的雨幕。
早上霍格給了他四個金屬球，讓他送到不同的地方，所以說，這里其實有四個小組，十二人。
他肯定是被賓特別關照的，抽不出身，除了安迪之外，也沒有別人可以做這件事了。
而霍格和他們的關系，似乎不像安迪想象中的那樣。
嚴格說，霍格不是他們的一部分，更像是走得很近的合作者，就像我和他一樣，他們幫霍格搞定三角洲，霍格給他們創造獲得星盾的機會。
所以這小子還真是左右逢源呢。
揮動信息板，看了看今天的午間新聞，逛逛本地的討論社群。
自從前晚哈勃控制了硅石產業園的騷亂后，昨天整整一天，三角洲都和和平。
昨晚，死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人，當然，在別人眼中看起來是無關緊要，而安迪隨便篩了篩，便發現其中有不少是利維坦中央情報局的特工。
這便是給霍格的情報起了作用了。
地下工作者無論在哪里都是見不得光的，這些人死了就是死了，哈勃干掉她們，當然會有麻煩——留著，麻煩更大。
光靠他金蘋果的力量，未必能找到這些人，當然，海德拉也不是全都知道，可過江龍和地頭蛇手里的消息一綜合，他就能摸出線索。
連夜清理，表面上看起來沒什么，但利維坦中情局現在恐怕損失不小，這就中斷了他們的行動，所以，今天一天，乃至未來的幾天都會進入一段和平的時期。
中午的時候，哈勃和乃猜發布了一則聯合聲明，大意就是三角洲的騷亂已平息，請各位居民和投資者十萬個放心…
這是在睜眼說瞎話。
不要以為談判、聯合聲明、友好磋商…就是和平。
一邊握手一邊磨刀才是常態。
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失敗了這一次，利維坦想必也能明白些什么，下次他們再準備好，就沒這么容易了。
但也沒關系，都和我無關。
今天幫霍格送信的間隙，有搞定了幾個電力節點，照此推算，四天，或者五天就能全部完成。
淅淅瀝瀝的小雨一直下著。
安迪看著遠方灰蒙蒙一片的天空，兀自笑了笑。
星盾計劃。
現在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比安迪更了解什么是真正的星盾計劃。
那東西，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你能在三大公司的眼皮底下放那么多衛星，搭建一個全球反導衛星網，那你還有反導的意義嗎？不用了啊。
50年前，利維坦是想用民用衛星為掩護，偷偷做這件事，可結果第一枚火箭還沒射，情報就已被羲和線上截獲。
這種事情，一旦暴露就毫無意義了。
況且，星盾一旦真的組網成功，它就不是盾了，它是矛。
三大公司不會做這種蠢事，而除了公司之外，沒有人有能力做這種事，那可是六位數以上的微型衛星。
星盾真正的實用價值，不是全球反導，而是另外的東西。
不過這倒也填補了安迪的一些空白，前世，他并不知道，星盾計劃，是從這里開始的。
好了，霍格的事辦完了，但愿今天他的小屁股平安無恙。
——該忙我自己的了。
安迪，或者說‘羅塞’轉身走進雨幕中，淌過幾條泥濘的小道，穿過縱橫交錯的狹窄暗巷，來到了另一個倉庫門前。
這是他放東西的倉庫，琳達和呵呵現在就在里面。
用一根絕緣棍挑起門鎖，嗯，沒有被開啟的痕跡，他會心的笑了笑，是個不錯的孩子。
但這笑容馬上又冷卻了。
安東尼也不錯，可他最后做了什么？
重生的這段時間來，生活太好，以至于讓他差點兒遺忘了活在這個世界里的一條基本法則：
不以善惡論凡人。
把絕緣棒捅進鎖孔，卸掉電路開關，安迪掏出鑰匙，打開門。
入目的是和前天幾乎一樣的場景，就是干凈整潔了不少，想必是有人打掃過，琳達沒有手腳，肯定不是她。
瘦弱的男孩縮在破沙發上，一手拿著塊能量膏，一手捧著個屏幕，嗯…那是本電子書，是安迪在運東西時隨手拿來墊桌子的。
聽到開門聲，男孩抬起了頭，開心的笑了：
“羅塞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