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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缸中之腦

65 缸中之腦  “點亮制服上的徽記,”福斯把一把槍遞給安迪:“注意警惕,如果有人看你超過三秒,直接射殺。”

  說完,他豎起兜帽——這是海德拉員工在白銀城出外勤時的特殊制服,純黑的防彈長袍,衣服表面有一層發光涂層,通電之后,全身上下都會亮起密密麻麻的九頭蛇徽記,即便是白天,也亮得讓人瞎眼。

  老子是海德拉,莫挨老子。

  他轉身走進了垃圾區的深處,那是比上次來的別墅群還要更里面的地方,一片像是沙丁魚罐頭一樣排列在地面上的棚屋。

  棚屋之間,是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巷道。

  垃圾區雖然是白銀城中最糟糕的地方,但即便是這里,也分三六九等。

  眼前這片棚屋,處于垃圾區的中心,而垃圾區原本是一個枯竭的礦場,越是中央,地勢越低,各種基建設施約等于沒有,常年被污水浸泡,環境…可想而知。

  這是垃圾區中的垃圾區。

  行走在淹沒腳背的泥濘中,安迪看到了許多這輩子第一次見,卻并不陌生的場景。

  這片棚屋破敗不堪,搖搖欲墜,各種各樣腐爛的、銹蝕的、殘破的…生物組織、機械構件,堆得到處都是。

  與其說它是棚屋,倒不如說是垃圾場。

  勉強能找到一個‘能遮雨的空間’的垃圾場,那些原本是棚屋的垃圾堆中,躺著一些也許還能動,也許不能動的‘肉鐵混合物’。

  不同于垃圾區別的地方——所謂的垃圾,也是一種商品,垃圾有價值,而它們無價值。

  這里除了臟亂臭之外,沒有噪音和光污染,甚至連那些奇怪的成癮物質產生的煙霧都沒有,道理很簡單,還有力氣制造噪音,吸食成癮物質,代表你還愿意繼續麻木自己,還能掙取一些低廉的薪水,還有活著的力氣。

  真正絕望的地方,一定是一片死寂的,喪失靈魂的肉鐵混合物癱軟在垃圾和廢水中,麻木的等待著生命流逝,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氣,它們的血肉同樣也會成為垃圾的一部分,那個時候,它們會重獲價值,該發電的發電,該做營養膏的做營養膏…

  沒有價值,連碳基猴子都不算。

  所以在白銀城,除了公司員工外,幾乎所有人都會安裝義體,因為義體化的本質是商品化自己,沒有技術的人如果不趁著年輕力壯攢夠錢異化自己,等到下一茬韭菜長熟,你連做猴子的資格都沒有——希羅說在工廠區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其實恰恰相反。

  工廠區,亦或者說能成為幫派成員的人,都是非常幸福的人。

  安迪曾聽說,在上古時代,佃農勞作一年,勉強能還上地主上一年的地租。

  而今其實也一樣,這些白銀城最底層的,數以千萬計的碳基猴子,勞作一生,也就能勉強跟上義體更迭的速度。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海德拉對他們仁至義盡,至少還施舍了它們一個被剝削的機會。

  現代技術下,海德拉完全可以像利維坦那樣,把城市高度機械化自動化,一只猴子就能耕一萬只猴子的田,白銀城哪里需要八千萬猴子,八十萬猴子就能完美運轉。

  要不是為了基因庫與人才儲備,這些碳基猴子連被施舍的資格都沒有。

  “就是這里。”

  福斯停在一個閃爍的燈牌下,安迪抬頭看了看,嘴角泛笑。

  所以,那個前公司員工,已經落魄到淪落為垃圾區廉價妓寮里的X便器了嗎?

  福斯推開門,一股奇怪的味道鋪面而來,像是機油與鮮血的混合味,期間還夾雜著一些鐵銹、屎尿、蛋白質的焦灼氣息…

  五彩的球燈下,是許多沒有門的小隔間,隔間里傳來了刺耳的尖叫與光怪陸離的呻吟。

  安迪只是隨意掃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即便是莉莉恐怕也很難喜歡這種地方。

  現代科技之下,海德拉情色產品往往比真人更加舒爽,在這個前提下,性工作者想要生存,只能去發揮人類獨有的優勢——真實的殘酷。

  操出血來,可不是修飾句,而是陳述句。

  福斯在前臺和那個光著身子,一身熒光刺青的老鴇說了兩句,拿過一把鑰匙,領著安迪穿過隔間,往更深的地下走去。

  下了兩層,打開一扇封閉的隔門,安迪看到了一道鐵柵欄,柵欄后是屠宰場一般的景象,這句話同樣也是陳述句。

  這里的工作的人常常會有肢體損傷,所幸現代科技致殘不是什么大問題,換就是了。

  “海德拉萬歲!”

  “休伊部長萬歲!”

  “我是公司員工!”

  堆積的肢體中,坐著一個蒼老的男人,他面前的液晶板播放著公司各種大小周年慶典的畫面,而他雙眼通紅,盯著那些紙醉金迷的畫面,揮舞雙手,竭力嘶吼…

  安迪終于明白了。

  首先,不管出身哪個部門,公司員工始終是高級技術人才,即便離開了公司,也不會混得很慘,這家伙不是男妓,而是這里的‘義體醫生’。

  其次,剛才在進來前,他問福斯,你是怎么找到這個前黑荊棘保安公司員工的,福斯說,隨便找到的。

  的確是隨便找到的。

  不管這家伙當年是怎么離開的公司,被動除名還是主動叛逃,也不管當年黑荊棘保安公司發生了什么,是不是與生命科學部有關,更不管當年的休伊部長是如何處置他的,追殺也好放走也罷…

  前公司員工始終是敏感的存在,只要他能勉強活著,就一定會隱藏自己,所以查起來肯定很難,甚至幾乎不可能找到他,但是…

  人瘋了,當然就什么道理都不講了。

  安迪看著他歇斯底里的樣子,心里很清楚,這家伙不是迷夢上癮就是別的什么上癮,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全瘋。

  安迪很理解他。

  他也曾是那之中的一員。

  ——在前世,他也曾是那之中的一員。

  世界死亡,信仰崩塌。

  上輩子如果不是遇到老師,我恐怕也和他差不多,用自己還算精湛的技術找個地方混口飯吃,靠著營養膏與迷夢度日,最后不是死于輻射病,就是瘋瘋癲癲的沖上街頭被不知從哪兒來的小朋友大卸八塊剁成肉泥…

  福斯能找到他,就是因為他成天嚷嚷著自己是黑荊棘保安公司的員工吧…

  “現在怎么辦?”安迪看著他的背影道。

  他現在正處于瘋癲狀態,兩人都走到背后了也不管,怕是問什么都沒用。

  “我已經來過兩次了,”福斯把從車上下來就提著的手提箱放在地上,“他在這兒幫那些人換義體,一天清醒的時間很少,至少也是個賽博精神病三期。”

  “三期?”

  “你看他的左手。”

  安迪看了眼他的左手,纏著密密麻麻的繃帶。

  “我第二次來的時候他剛好清醒,那只左手,是我弄的,”福斯指了指墻邊那個泛著紅色的鐵錘,“骨頭全砸碎了,他什么都不說,因為義體改造再加上賽博精神病,他幾乎沒有痛覺了,我聽這兒的老板說,他所有的知覺都很遲鈍,幾乎每次都要把人玩兒死。”

  安迪皺了皺眉:“那怎么辦?”

  這年頭的暴力逼供,仍舊仰仗于‘痛苦’,知覺低,意味著痛苦少,逼迫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帶回公司?”他想了想又道,“部里可能會有辦法?”

  “沒時間了,我們耗不起。”

  福斯打開箱子,里面是個碩大的正方形容器,容器里,濃稠的淡藍色液體微微晃動。

  這是…活性溶液?

  等等…他不會是想!?

  福斯從箱子里抽出一把大砍刀,把男人按在桌上,手起刀落,剁下了他的頭顱。

  噴涌的血液濺得兩人一身都是。

  “我看過你追擊靈能武士的報告,你有鏈接神經網絡的經驗。”

  福斯把頭扔進了溶液里,露著兩排牙齒,笑道:

  “你有半個小時的時間看他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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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為新年彩蛋,別罵了別罵了,過年期間小鯉魚只能保證不斷更~)

  新年彩蛋章-素心(三)

  2021年2月11日,除夕。

  新洲,蘇必利爾湖,一處林間湖灣。

  咚!咚!~

  咔咔——

  厚實的冰面下傳來了敲擊聲,裂紋開始蔓延,而后轟然破碎。

  一只健壯的手臂自水中伸出,用力在冰面上一撐。

  嘩啦——

  全身赤裸的男人拎著兩條肥碩的鮭魚,在漫天水花和冰碴中飛躍而出,穩穩的站在冰面上。

  他有一頭雄獅般的金發和八塊鐵一樣的腹肌,站直身子就像尊鐵塔,濃眉大眼,氣宇軒昂…

  在舊時代,這樣的人一般被叫做‘師奶殺手’。

  以裝逼犯的姿勢站了還不到半秒鐘,一整冷風刮過,腿毛上的水珠開始結冰,他打了個冷顫,像個狗熊一樣縮成一團:

  “嗚!~嗚嗚嗚嗚~~略略略嗚略——”

  抖掉身上的水花,彎著背,勾著腰,邁著一竄一跳的滑稽步子跑到岸邊,穿上那件印著蓮花手印圖案的白色長袍,雙手不斷在身上搓揉,不時還往手中呵出兩口白色的氣。

  揉了有那么半分鐘,似乎沒那么冷了,他甩甩有些僵硬的手指頭,扛起早就砍好放在岸邊的柴垛,向著枯林深處走去。

  這里原本是個美麗的地方,春天來了,冰融雪化,萬物復蘇,林間會有松鼠攢動,小鳥歌唱,滿湖魚躍。

  但大饑荒讓新洲的人都成了惡鬼,即便是北地湖灣這樣的地方,活物,甚至是樹皮都已被吃得差不多了,否則他也不用費那么大的勁,去深湖捉魚。

  不過也正因如此,‘蝗蟲’肆虐過后,這里反而成為了新洲最苦寒的地方之一。

  方圓百里,渺無人煙。

  ——但有炊煙。

  那是坐圓木壘砌的小屋子,就在湖灣的另一面。

  男人把柴垛放在屋檐下,閉著眼,有些享受的嗅了嗅空氣中彌漫的食物香氣,然后把魚掛在門口,用地上的積雪洗了把手…

  他頓住了。

  放眼望去,那些原本掛在窗口的毛巾全都不見了。

  哦,是了,谷幽昨晚把那些毛巾都洗了。

  那怎么辦呢?

  這冰天雪地的,自然風干怕是要凍死我。

  突然,他歪起嘴角,邪魅一笑…

  想到了個有趣的點子。

  小心推開屋門,側著魁梧的身子,踮起腳尖,像只偷東西的小老鼠一樣鉆了進去。

  谷幽吹了吹勺子里的粥。

  小心的把它喂進老人嘴中。

  那是個老得不像話的老人家,一身皮包骨頭,聳搭的皮膚像是水一樣‘淌’在了床上,他費力的蠕動舌頭,得花許久時間,才能吞下一口粥。

  牙齒,早在十年前就和那一頭白發一樣,掉光了。

  除了那雙還有些許光亮的眼睛,其余的一切,恍若死人。

  他的名字,叫做赫曼·海德拉,曾是這顆星球上最有權力的人。

  現在,卻只能在凄厲的寒風中慢慢等死。

  吃了半碗粥,赫曼渙散的眼神有了些凝聚,他動動手指頭,谷幽明白,這是休息一會兒的意思。

  腦細胞衰亡,讓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每天清醒的時間很短。

  只有在清醒時,他才能工作片刻。

  谷幽投射出一些巨大的畫面,那都是些實驗數據的分析圖,得益于羲和卓越的神經網絡技術,即便他只剩下大腦也能繼續工作。

  赫曼揮動手指,一項一項的更改圖中的參數,有時他會停下來,看著谷幽,后者便知道是這里出了問題,她會思索,然后詢問。

  “是這樣嗎?”

  “還是這樣?”

  赫曼會說對與錯,事到如今,這是他為數不多能夠發出的聲音了。

  “錯。”

  “您是說,并不是只有調整者才能獲得靈能,自然人一樣可以?”

  “對。”

  “但是,藍紅能量轉換法是有極限的,人身上沒有那么多經脈,而且卡爾到現在也沒法打通陽蹺脈…”

  谷幽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從剛才開始,赫曼就一直看著她——她能感覺到這個老家伙的目光,那雙眼睛雖然無神,卻充滿了男性的狂野欲望。

  那些毫不掩飾的欲望凝聚于女人的眼角,那里有一粒淡淡的痣,就像是一滴眼淚。

  從小母親便告訴她,這粒痣會為她帶來不幸,因為太過楚楚了,每個人見到你,都會想要蹂躪你。

  她并不認同母親的話,這粒痣,是件武器。

  瞳仁順著下眼眶向左轉到右,在右眼角停留片刻,又迅速轉回左眼角,這是躲閃的眼神,谷幽明白眼神的力量,躲閃,會讓眼中的高光微微晃動,就像是湖面的水波一樣。

  這會給人一種錯覺,一種‘她不敢與我對視’的錯覺,而在錯覺之后是占有與征服的成就感——對,這同樣是錯覺。

  這讓赫曼眼中的欲望壓抑了些。

  谷幽拉了拉衣領——這動作讓她有些惡心,你都老得要死了,怎么還有那么多貪戀。

  俯下身,探過頭,在老人耳邊輕輕說——說話之前,她停頓了片刻,微張的小嘴呵出一口熱氣,在老人耳邊刮過:

  “老師,打通陽蹺脈需要一些特殊的方法,對嗎?”

  老人的嘴角泛笑,眼中有一絲戲謔,這一次,他說了七個字。

  “我不知道。”

  “滾出去。”

  谷幽的臉色一僵,然后笑了笑,起身,朝著他鞠了一躬,把手里的粥遞向身后,那里站著一個寸頭的少年人:

  “交給你了,漢森。”

  說完,她轉身走出了房間。

  赫曼從來信不過任何人,他的任何學生,最多也就能學到他50%的本事。

  剩下的一半,他要教漢森。

  沒關系…

  谷幽靜靜的站在門口。

  不教,我可以偷。

  她從門縫中注視著屋里的畫面,豎起耳朵,聚精會神,細細聆聽。

  興許是因為太過專注,以至于那股腰間的涼意出現時,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直至刺骨冰寒傳遍全身,她感覺背上有汗毛豎起,整個人都差點兒跳了起來。

  “呀!——”

  卡爾看到站在門口的女人,臉上邪惡的笑容猛然一僵。

  她又在偷聽。

  不過很快,那股笑意又重新浮上。

  躡手躡腳的湊上前去,輕輕撩起女人后腰的衣服,咦~完全沒有注意到呢…

  雙手閃電般探出,貼在她緊實的肌膚上。

  “呀!——”

  谷幽一個激靈,轉過身來,咬著牙,蹙著眉,揚起手就是一個巴掌甩了過去:

  “卡爾!!!!”

  可對于一個七脈武士來說,除非他想被打中,否則就不可能被打中,而卡爾,當然不愿意用臉接那個巴掌。

  他用嘴接住了那個耳光,這讓谷幽又羞又怒,他,他這個無賴!總揩我的油!

  兩人在門口扭打作一團。

  就在谷幽氣得快要七竅生煙時,門咔的打開了。

  名為漢森的少年漠然的看了一眼卡爾,又看了一眼滿臉通紅的谷幽,眼神更加冰冷了。

  “老師說,如果你想聽,就滾進來。”

  他說起話來甕聲甕氣,想來是正在變聲。

  谷幽的臉色微變:“對不起老師,我不是故意吵您…”

  卡爾將她拉到了自己身后,朝著門里笑了笑:

  “新年快樂,赫曼前輩,我們今晚吃餃子,您喜歡什么餡兒的?”

  赫曼的眼神變得不善起來,對于連喝粥的困難的人來說,餃子?那是種奢望。

  他朝著漢森揮了揮手指,后者啪的把門摔上。

  “你,你在干什么呢!?”谷幽壓低聲音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留下來!你這是要把他氣走嗎?”

  “他?他能往那兒走?況且大過年的還上課,有沒有天理啊!”

  “過,過什么年啊,年不是兩個月前就過了嗎?”

  “喂!你是土生土長的新洲人吧?新洲人不過農歷新年么?我們昨晚上不都說好了?要不你干嘛把外面的毛巾都洗了,不是因為初一不洗衣服么?”

  “那都是舊時代的風俗了,現在哪兒還有什么新洲人,初一不洗衣服嗎?我不知道誒…昨天其實,其實是因為赫曼老師尿床了,所以我…”

  卡爾啪的一拍谷幽的腦門,后者捂著頭,氣鼓鼓道:

  “你干嘛打我!?”

  “我吃醋了!白癡女人!”

  卡爾拉起谷幽的手,打開門,朝著雪原中跑去。

  “喂!你拉我去哪兒?好冷啊!”

  “我給你看個東西。”

  在距離木屋幾百米遠的地方,山崖底下,背風的角落里,有一株矮小的花草。

  真是神奇,在這樣天寒地凍的地方,它竟然能生根發芽。

  纖細的枝干上生了兩個拇指大小,晶瑩潔凈的花骨朵,溫潤得像玉一樣,素白中透著一點點青翠的綠色,還未綻放,便已有些微清香飄揚。

  “這是…什么?”谷幽的目光被它吸引住了。

  “再有半個月就該開花了,本來打算送你做生日禮物的,”卡爾微笑著撫摸那嬌嫩如玉的花蕾:

  “它的名字,叫做「素心」。”

  “素心?這個名字好奇怪。”

  “我給你講過我乳娘的故事嗎?”

  “那個舊時代的萌帝國后裔?”

  “在萌帝國的傳統中,蘭為王者之香,而素心,為蘭者王,最好的素心,產自一個叫做‘南詔’的地方,我的乳娘便是南詔人。”

  很遺憾,這世間早已沒有南詔。

  更遺憾的是,蘭草生長條件苛刻,核戰后生態環境劇變,曾經的蘭中魁首,在南詔消失前便已絕跡人間了。

  卡爾沒有母親,他是由赫曼·海德拉親手制作的第一代調整者,小時候只有乳娘,當然,不是喂奶的那個乳娘,而是定制版保姆。

  乳娘將他養育成人,啟蒙了他,給他講過許多萌帝國的故事,卡爾很喜歡那些故事。

  因為和自己很像。

  萌帝國沒有被任何人滅亡,它是自絕的。

  因為失去了‘靈魂’。

  工業革命,開拓新洲,經濟騰飛,教育普及,民智開啟,生而平等的思想扎入人心,人們不再相信天授君權之后,即便新洲總督不掀起叛亂,也總有別的總督叛亂。

  天授君權玩不轉工業時代。

  這是時代的必然。

  生而平等,意味著每個人都應擁有同樣的權利,不再為君主工作,意味每一分耕耘收獲都屬于自己,個人權利與私有財產神圣且不可侵犯,契約便是秩序,而國家與政府,所要做的僅僅是維持契約的合法性——這便是‘人類聯盟’,它是一個由無數小政府組成的‘公益組織’。

  那是一個黃金時代,生產力急劇提升,社會財富爆發式增長,所有人都沉湎在一夜暴富的淘金熱里…這顆星球上遍地都是機會,每個人的眼睛里都存在希望,即便當下生活困苦,沒關系,只要努力就行了,我們站在同一起跑線,努力一定會有收獲,這很平等。

  但這不公平,因為財富天生就具有斂聚效應,比你先出發的人會越跑越快,后來者很難趕上——當然,這還可以用‘你還不夠努力摘棉花’來解釋。

  可再進一步呢?

  種植園里的棉花是有限的,當某些人摘掉其中一半以上后——私有財產神圣且不可侵犯,剩下的人無論如何努力也不可能趕上他們了。

  這下可好,連平等都沒有了。

  生而平等玩不轉信息時代,它做不到團結人類這么簡單的事情。

  因為它完全忽視了人性,違反了最基本的自然法則,既然如此強調平等,那我們就是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的——站上起跑線,不就是為了競賽么?

  更高、更快、更強,才是生物的本能。

  沒有人會在贏到獎杯后拱手送出。

  比賽結束成績不清零可以累積到下一次,這算什么平等?

  成績優異的運動員可以拿自己的分買通裁判吹黑哨,甚至干脆自己給自己辦比賽,這算什么公平?

  ‘生而平等’已經不適合這個時代了。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靈魂,找到它,就能成為神,失去了靈魂,神就會死。

  神不可能自殺,它沒有辦法自我改變。

  改變當前時代的靈魂,是為‘弒神’,任何形式的弒神,都會引來舊神的殊死掙扎。

  凡人不可弒神,那是你絕對無法想象的力量,只有找到下一個時代的靈魂,讓新神降臨世間,那時,舊神將被碾得粉碎,就像生而平等碾死天授君權一樣。

  ——卡爾覺得,這與自己很像,他找不到自己的靈魂。

  卡爾·利維坦,利維坦家族的第六子,但與他的哥哥姐姐不同,他沒有家族繼承權。

  因為他的身上,‘沒有’利維坦的血。

  22年前,如日中天海德拉生命為了調停企業戰爭,向當時各大戰爭勢力的掌權者贈送了許多禮物,其中一項就是由赫曼親自制作的,最高級別的調整者。

  卡爾便是那時送給利維坦家族的禮物,在收到利維坦的受精卵后,赫曼足足花了半年的時間培育他的胚胎,他在那枚卵里融入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基因——最頂級的科研工作者、最出色的藝術家、被譽為全世界最帥的男模、最健碩的運動員…

  最終結果很成功,甚至可以說是足以改變歷史的成功。

  赫曼在他的體內發現了靈能。

  但也有缺點。

  比如,從DNA鑒定上來說,卡爾已經不能算利維坦的血裔了,在糅合了那么多DNA后,鬼知道他算是誰的后代。

  有兄長而無父母,有族裔而無血親,他就像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猴子。

  我是誰?我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

  這是切切實實存在于卡爾身上的問題。

  不過失去繼承權,倒也樂得清閑,讓他能有更多時間去思考這些無聊的問題。

  乳娘幫了他許多,她是個知識淵博的人。

  ‘卡爾,人類近兩百年的成果全都脫胎于自然科學,所以現在主流學界認為社會科學不是科學,舊時代每個人都在追求財富與權力,遺忘了祖先為我們留下的傳統與文化,可一味的追求物力,會讓靈魂無處安放,無論擁有多么強大的力量,失去了方向,劍刃便會對準自己,這是不對的…宇宙是冰冷的,但人應該是有溫度的,那些先人留下的寶藏,不應該被遺忘。’

  這個沒有靈魂的時代注定無法給他答案,他只能從過去的靈魂中尋找新神的輪廓。

  「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其視天下如一家,中國猶一人焉。」

  「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

  「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

  「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姿,不貴其師,不愛其姿,雖智大謎,是為要妙。」

  「大道之行,天下為公!」

  卡爾,思考著。

  他依稀摸到了新神的臉,那個答案在他心中呼之欲出!

  但是…

  他并不確定,舊日的種子是否還能生根發芽,它離開了那片熟悉的土壤,也依然能夠開花結果嗎?是不是所有人,都能聞到它的王者之香?

  “來新洲之前,我去了一趟南詔故地,找到了素心的種子,我本以為它不會發芽了…這里不是它的故土,甚至都不適合生命存活,但是…谷幽,真正旺盛的生機無論多少次跌落谷底,也會一次又一次卷土重來。”

  他撫摸著那朵嬌嫩的花蕾,這與乳娘講述中的素心不太一樣。

  它并不柔軟,反而有些堅硬,想來是為了適應這里的環境,自己改變了自己,所以…它不一樣了,它還能算是‘素心’嗎?

  “最近我在考慮一些事情,”卡爾看著谷幽的雙眼,“我覺得,我們可能太急了,不管是我還是你,這兩年來我一直在沖脈,而你則一直在赫曼那里‘偷’東西,恐怕這并沒有什么意義…”

  谷幽有些疑惑,她不太明白卡爾的意思,只是倔強的爭辯道:

  “赫曼就快死了,如果不能在他死之前套出第一手的靈能數據,我們就會前功盡棄!卡爾,你從靈能派那里得到的資料并不完整,只有拿到赫曼的這一半才能解開靈能的秘密,這是唯一可以對抗巨型企業的力量!”

  “不,谷幽,”卡爾笑了笑,“無論如何,太陽照常升起,我們不必期盼某一位英雄,沒有赫曼,甚至沒有靈能,三大公司就會一直一手遮天嗎?不…谷幽…”

  他的目光陡然變得堅定起來:“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我們也不必靠神仙皇帝,這個世界缺的不是暴力,而是希望——好吧我說實話,我就是看不慣你成天在他面前賣肉,哈哈哈哈~”

  突如其來的玩笑讓谷幽的臉色變得好了一些,卡爾就是這樣的人,他是完美的氣氛破壞者,永遠不會讓你很放松,也永遠不會讓你很沉重。

  “你的意思,是想回庇護所了?”

  “確切說,是你和我一起回去,”卡爾聳聳肩道,“既然他不想教,那就算了,我就不信離開他地球還不轉了。”

  “那回庇護所之后呢?”

  “等。”

  “等?”

  “對,就像這株素心一樣——你知道素心在萌帝國的文化中,是什么意思嗎?”

  “什么意思?”

  “心如枯井,波瀾不生,富貴亦不睹,饑寒亦不知,利害亦不計,此為素心者也。”

  “聽不懂…”

  “簡單說,就是全宇宙超級無敵第一珍貴稀有第一美的意思——在我心中,你就是這樣的人。”

  “我…我哪里有你說的那么好嘛…”

  “額…我是說你難養活。”

  “討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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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森坐在飯桌上,透過半掩的門,看著廚房里嬉笑打鬧的兩人。

  心里酸酸的。

  女人在和面,男人在剁魚,剛才卡爾問老師想吃什么餡,其實是句毫無意義的挑釁。

  因為只有魚肉餡。

  方圓百里渺無生機,他們已經吃了三個月的魚了。

  那是個討厭的男人。

  剁餡就剁餡吧,為什么要抽空抓起餡團給女人來個突然襲擊,你把那些魚肉扔人臉上,回頭還能吃嗎?

  然后那個女人…

  你為什么會配合他玩這種幼稚的游戲呢?

  面粉早就吃完了,剩下的只有木薯粉,那東西扔人臉上黏糊糊的,惡心,真惡心!

  口區!

  吃個飯還得先被喂一嘴糧,真是惡臭!

  漢森感到了嚴重的不適。

  他完全無法明白,谷幽到底喜歡他什么?

  老師明明說過,她是個很有天賦的人,如果能進入公司,很快就能成為一部主管,如果不是成天和這些低級趣味的老鼠混在一起,老師不會那么討厭她的。

  大約黃昏時分,谷幽去喂老師喝晚上的粥,卡爾把魚餡和面團端到了桌上。

  “搟面會吧?”

  “不會。”

  “包餃子會吧?”

  “不會!”

  “那我來搟面和包餃子,你拿這把刀切餃子皮總會吧?”

  “說了不會啦!”

  “那你會什么?”

  “我會微積分和線性代數!”

  “喲~十指不沾陽春水呢?”

  “什么意思?”

  “萌帝國諺語,意思就是…”

  “不感興趣!我對這些被歷史淘汰的東西一點兒都不感興趣!”

  “那行,我自己做,待會兒你別找你學姐要吃的就行。”

  “別別別!”漢森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我餓了…”

  “餓還不學?怎么?你的微積分能吃?”

  “知識是第一生產力…”

  “得了吧!”卡爾把面團杵在他臉上,“我就讓你弄個餃子皮,哪兒那么多廢話!?”

  因為骨骼較大,卡爾的手指有蘿卜那么粗,但卻很靈活。

  漢森只見餃子皮和肉餡在他的掌心轉了那么一圈,一個乖巧漂亮的餃子就出現了。

  真神奇,他用一只手就能做出那么精致的東西,這也是靈能的作用么?

  “這叫熟能生巧。”卡爾看著另一只手里的信件,淡淡道。

  “孰能…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哦,我還知道你每天晚上都意淫我女朋友,不過沒關系,我不介意,青春少男嘛…”

  啪!——

  漢森豁然站起,指著卡爾道:“你,你獲得靈能特質了!?”

  “就不久前…我想想,也沒幾天吧。”

  卡爾放下手中的信件,看著漢森的雙眼:“我說天才少年,考慮一下跟我回庇護所?”

  “你們要走!?”

  “對,就過兩天。”

  “我…”

  漢森的腦子里一下子轉過了許多念頭,然后又猛然想起,自己不應該那么想的。

  “沒關系,”卡爾笑著道,“赫曼沒教你的,我可以教,至于別的那些小九九,你最好還是藏心里別說出來。”

  “你不可能知道…”

  漢森頓住了,是了,他能讀心。

  “你們在聊什么呢?”

  谷幽從臥室里走了出來,看到站在桌邊的漢森,疑惑道。

  卡爾一摟小兄弟的肩膀,笑著道:“聊些男人的話題。”

  谷幽皺了皺眉,一臉嫌棄道:“男人的話題?”

  “額…不是你想的那樣…”

  卡爾敲了敲桌上的信件:“小漢森看到我的代號,覺得很酷,也想取一個,你知道,男人嘛,就是沒有辦法拒絕諢號這種東西。”

  “諢號?”

  “就是綽號——誒,小漢森,你看我叫Z,你不如就叫U怎么樣?”

  “不要,難聽死了!”

  “怎么難聽了?多好啊,彎的,那么大一個彎,我覺得你這人吧,有的時候就是該彎一彎,什么東西都寫臉上,這可不好。”

  “我都說了不…”

  “我覺得挺好的,”谷幽在一旁笑道,“U,Unicorn,獨角獸,老師說你是他最優秀的學生,很適合你。”

  漢森幾乎沒有聽到谷幽的話,他的兩眼一直盯在桌上的那張紙上。

  為了避開公司的監控,卡爾一直是以書信同外界聯系,他們都叫他‘Z’,這是拉丁字母的最后一個,有終結的意思。

  平日里的信件,卡爾從不給任何人看,甚至連谷幽都不行。

  他說這是為了保護她。

  但這一刻,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漢森看到了那封信。

  索倫倒向了利維坦,庇護所發生了內亂,一部分人要把卡爾交出去,另一部分人想讓他回去主持局勢。

  不,他不能把學姐帶回那種地方!

  他豁然抬起頭,卻正好迎上了卡爾冰冷中帶有威脅的目光。

  看著那雙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睛,漢森又想起了老師的叮囑:

  ‘我不干涉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但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他是真正的狂熱者,和他在一起沒有好下場。’

  耳邊傳來了男人女人的笑聲,也不知他們在漢森走神這會兒說了些什么,怎么如此開心——歡聲笑語中,漢森并不知道,那個臭名昭著的字母,將從此跟隨他一生。

  他聽著男人女人UUU的叫喚他,神游物外一般麻木的點頭,然后又看到女人坐在男人身邊,有樣學樣的包餃子。

  她長得如此美麗,包出來的餃子卻是如此猙獰,啊,是了,谷幽雖然是黑發黑瞳的純血萌帝國后裔,可她們的文化…早就斷絕了啊。

  “漢森,漢森~”

  他看到女人纖細的手指在眼前揮動:“愣什么神啊,坐下包餃子啊,你晚上不想吃飯了?”

  漠然的坐下,感受著小木屋里的溫暖,看著桌上相敬如賓一派祥和的景象。

  漢森突然覺得,自己的靈魂越飄越遠,眼前的景物如此之近,卻又仿佛遠在天邊,他和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因為…

  我恐怕,是這屋里唯一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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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卡爾背著谷幽往山上走。

  他們要去山頂放煙花。

  卡爾的肚子在咕嚕咕嚕的叫,谷幽有些不好意思的幫他揉了揉:

  “我不知道…包那么大會煮不熟…”

  那鍋魚肉餃子有三分之一沒煮熟,卡爾把大的都撿走了,靈能武士身體強悍,可最基本的生理反應還是存在的。

  “沒關系,慢慢學,我還記得第一次吃你做的東西,都煮融了。”

  “那個餃子…真的很難包,我怕我學不會。”

  “學不會也沒關系,我可以等,”卡爾笑著道,“赫曼說你什么東西都一學就會,包個餃子沒有那么難。”

  “你學了多久?”女孩問道。

  “不是學會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說,小時候乳娘經常做,我就在一旁看著,看著看著就自己動手,然后不知道怎么的,自然就會了,天賦吧?”

  “唉…”女孩嘆了一口氣,“有的時候我覺得你才像萌帝國后裔,我就是個水貨。”

  “我是人類之子。”卡爾側過頭對她眨了眨眼,繼續道,“這些東西和你身上流著什么樣的血沒有關系,是文化和熏陶,萌帝國有這么一句話‘夷狄而華夏者,則華夏之,華夏而夷狄者,則夷狄之’。”

  “可惜我媽死得早,她從來沒有教過我,”谷幽的聲音有些低落,“關于農歷新年,我就只記得到煙花了…該死的羲和科技!”

  說到最后,她咬牙切齒起來。

  谷幽出生在舊時代的尾聲,三歲那年,爆發了企業戰爭——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她的故鄉,是新洲。

  沒有遭到核打擊,一家人都整整齊齊,而后涌入了大量暴民…

  那是人類歷史上最可怕的饑荒,即便到今日也沒完全結束,父母都是IT工程師,起初向羲和販賣技術,賴以維生,后來,羲和的技術崗人滿為患,先是父親被裁員,接著又是母親…

  六歲那年,谷幽通過了羲和的精英少兒選拔,父母將她送進了羲和的大門,然后用兩支裝滿空氣的注射器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仇恨成為了她的動力,支撐著她考取一次又一次第一名,成為了羲和最頂級的碼農,那之后的事情,就太長了…

  卡爾并沒有說什么安慰的言語,因為那沒什么用。

  陪伴比什么都好。

  他只是默默的背著女孩往山頂上走,輕輕的托著她的屁股,挺著腰脊,為她擋住山間的寒風。

  走了不知道多久,兩人終于抵達了山巔,這是個奇怪的夜晚,農歷的除夕是朔月,照理說應該很黑,可大地上一片白雪覆蓋,朦朧的月光被再次反射,一眼掃去,亮堂堂的。

  卡爾升起火,把一條毛毯給女孩蓋上,可在這樣高聳的山巔,風呼呼的吹,女孩始終瑟瑟發抖。

  他干脆坐在火堆旁,把她擁入懷中,女孩貼在他的胸口,漸漸的,不抖了。

  但是…

  荒郊野嶺,天寒地凍,孤男寡女,氣氛古怪。

  “這么冷…你的花…不會有事吧?”

  “那是你的花。”卡爾說。

  “啊?我的?”

  “不是送給你了嗎?”

  “可是我連仙人掌都養不活…”

  “沒關系,可以慢慢學,就是每天澆澆水,施肥肥…”

  卡爾說著說著,女孩趴在他懷里睡著了。

  忙碌了一天,她已經很累了,她不像卡爾,是個天資卓絕的調整者,人類的軀體,始終還是要休息的。

  不知過了多久,谷幽被一道火光晃醒了。

  她看到雪地上有一團正在燃燒的紙,是卡爾的信件。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沒,”女孩撐著手,離開了那個溫暖的懷抱,“信上寫什么了?”

  “沒什么。”

  “下午漢森都讓你嚇成那樣了,我猜是庇護所出了事,你一向很細心的,燒信的時候從來不會讓我看到,剛才是不是把那團火在我眼前晃了晃?”

  谷幽摸摸眼睛:“睫毛都讓你燒了,說吧,什么事?”

  “不好意思…谷幽,”卡爾有些靦腆的笑了笑,“你一直不問我,我也想不出該怎么和你說。”

  “每個人心底都有幽暗的地方,卡爾,如果你不想告訴我,我就不會問。”

  “哪兒有你說的那么可怕嘛…就是…”

  卡爾的臉色的笑容漸漸凝固:“我大哥找上了索倫,他要把我交給利維坦,如果我再不回去,庇護所就不受我的控制了。”

  “我就知道,”谷幽冷笑道,“當初是你幫他們在荒土上立足,現在庇護所安穩了,知道了你的身份,回頭就要把你賣給利維坦,既然是這樣,你就不要回去,卡爾。”

  “那我們的心血就全都白費了。”

  “無所謂,反正研究資料已經拿到了,他們已經沒有用了,我們也不是沒有努力過,這些年來的機會還少么?明明只要團結一致就能贏的,可那幫暴民呢,畏畏縮縮,誰贏他們幫誰。”

  “不,谷幽,是他們幫誰誰贏。”卡爾說,“即便他們要拋棄我,我也不會拋棄他們,因為他們才是我的力量。”

  他的眼神堅定,無形中有種說服人的力量,谷幽知道自己扭轉不了他的想法。

  她笑了笑:“沒關系,我跟你回去。”

  重新躺進那個柔軟的懷抱里,她又問道:

  “回去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卡爾想了想。

  “首先,要給索倫個教訓,讓他知道,誰才是庇護所的頭兒。”

  “然后呢?”

  “然后,我要整頓風氣。”

  “整頓風氣?”

  “這兩年庇護所發展越來越好,海德拉對我們的針對也變少了,有不少人已經開始變得驕矜起來,我聽說前不久有人參與對荒土流民的狩獵,實在是太不像話了…要有紀律,紀律才是強大的訣竅。”

  “接著,我要把靈能的力量傳授給他們,索倫已經找到了第一批靈能敏感者,我相信十年之內,我就能培養出第一代靈能人類…”

  “靈能人類?”谷幽打斷了卡爾的話,“這名字太難聽了,換一個。”

  “那…就叫「武士」吧。”

  “武士?”

  “在萌帝國的文化中,止戈為武,我希望這份力量能為這個世界帶來和平。”

  “很好,我喜歡這個名字。”谷幽點頭道,“然后呢?我們有了紀律,有了武士,接下來怎么做?”

  卡爾頓了頓。

  “等。”

  “等?”谷幽的臉色稍有冰冷,“接下來就等么?”

  卡爾有些抱歉的看著她:“我知道,谷幽,你痛恨羲和,你希望能親手摧毀它,但是…恐怕不是時候。”

  “為什么!?”

  “企業戰爭剛剛結束二十年,新洲大饑荒才掃平不到五年,現在這個世界已經厭倦了戰斗,三大公司的聲望如日中天,這個時候挑戰它們,無異于自尋死路。”

  “你擁有靈能!”谷幽大聲道,“這還不夠嗎?你是真正意義上的超人!”

  “不,還遠遠不夠,谷幽,你并不明白公司的力量,況且…暴力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我們打垮了巨型企業,然后呢?成為新的巨型企業?”

  這個問題問住谷幽了。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怨憤與失落,還有那么一絲絲迷惘。

  卡爾笑了笑,捧著她的臉,在她的額頭輕啄一下。

  “好了,不要這副表情,我不喜歡。”

  “總會有機會的,谷幽,我們得做足準備。”

  “那得多少年?”女孩問。

  “不知道,說不定我們八十歲那天就行了?”

  “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

  “那又有什么關系?”卡爾哈哈笑道,“總會有人看到那天的,只要我們找到那個答案,找到那柄弒神的利劍,總有一天,它會被真正需要的人握住。”

  “我希望那個人是我。”女孩還是氣鼓鼓的道。

  “好了好了,你與其現在糾結這些,不如好好幫我想想,回去怎么整頓庇護所的風氣。”

  “這個簡單啊,”谷幽說,“我上次就跟你說過了,大饑荒時新洲有很多宗教,以神之名行蠱惑人心之實,很管用的,我們也這樣做就行了。”

  “絕對不行!”卡爾連連搖頭,“會出大事的。”

  “能出什么事?你就是最好的教主人選,你和那些水貨可不一樣,你真的有神力,相信我,以后我們就叫‘靈能教派’,你就是靈能之主,用不了多長時間,你的光輝就會灑遍世界——管它黑貓白貓,有用就行!”

  卡爾啪的一拍她的腦門:

  “真是會出餿主意!盡會開歷史的倒車,你就這么想當教主夫人嗎?”

  “教主夫人?”谷幽冷哼一聲,“誰說要嫁給你了?”

  卡爾正想回話,新年的鐘聲敲響了。

  那是一個卡爾自己做的,巴掌大小的小玩具,就放在篝火之旁。

  作為利維坦家族的一員,他也是很好的機械師。

  谷幽閉上眼睛——卡爾聽到了她的心聲,然后臉色僵了那么一剎,僅僅只有一剎。

  過了幾秒,她睜開眼睛,看著卡爾道:

  “許個愿吧,我記得小時候農歷新年,母親都會叫我許愿。”

  “好,”卡爾點頭,道,“希望有一天能吃上你做的餃子。”

  谷幽恨了他一眼:“你能真誠點么?”

  “我真是這么想的!”

  “不行!這個不算,愿望一定要難一點。”

  “那…我希望有一天,我們的孩子,不管他們是老師、工人,還是農民,都能有光明的未來。”

  “你怎么說出來了啊…”谷幽無奈扶額,“說出來就不靈了。”

  “哎呀我不信那些的。”卡爾站起身來,“放煙花咯。”

  “誒,等等,我剛才就想問了,你從哪兒搞的煙花…”

  谷幽的話還沒說完,便已看到了卡爾手中的‘煙花’。

  那是一枚電漿炸彈。

  “你瞧我的。”

  卡爾甩動手臂,靈能加持之下,電漿炸彈嗖的沖上天空,飛得很高很高,然后轟然爆開,太陽的碎片簌簌落下,像是顆顆晶瑩的寶石。

  “可惜只有一顆…”

  卡爾不好意思的看著谷幽,而后者正滿臉沉醉的望著天空:

  “沒關系,我很喜歡。”

  “真的喜歡?”

  “嗯嗯嗯!”

  卡爾嘴角泛笑,猛的一個縱身,越上天際。

  他探手抓住其中的一小塊太陽,踏風而下,悠然站在女孩面前,張開手心…

  靈能的包裹之下,他手中的那顆小太陽放射著璀璨的光華,那是世間最閃耀的寶石。

  “谷幽。”

  “嗯?”

  “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什么事?”

  他看著女孩的雙眼,緩緩道:

  “這幾年來,謝謝你一直陪著我,你是我最親近的朋友,也是我最忠實的戰友,更是我志同道合的合伙人…”

  那顆太陽在他的手心緩緩收縮凝聚,變成一顆纖細的,精巧的…指環。

  他揮動手指,在指環內側刻下「素心」兩個字。

  它有著與素心一樣的名字,與素心一樣的顏色,與素心一樣的感覺。

  玉白中透著點綠,充滿了新生的味道。

  舊的一年過去了,新的世界即將開啟,他將戒指遞向女孩,單膝跪下:

  “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我希望…”

  “你能成為我的妻子。”

  (新年彩蛋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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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彩蛋章是2月14日發完的,單身狗們,節日快樂!~

  撒花✿✿ヽ(°▽°)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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