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地縛靈的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吳良此刻還無法完全確定,雖然他肯定是看不到地縛靈的,但也不能因此便否定巫女呼,因為這個世界本就有些人天生就不普通。
就像此前被吳良從鄯善國帶回來留在瓬人軍中的察木王子一樣,他的“陰陽眼”便是真實存在的,而他能夠看到的“氣”,
便沒有人能夠看到,也沒有人能夠證實,但經歷過多次驗證之后,吳良已經對他的“陰陽眼”深信不疑。
事實上,后世其實也有許多關于地縛靈的傳言。
比如某處兇宅,某個兇地,
某件兇器,這些都疑似與地縛靈有關,
只不過絕大多數人都無法看到這種東西,因此也很難加以驗證,只不過一些科學家曾在著名的兇宅或是兇地做過實驗,通常都能夠在這樣的地方捕捉到一些奇怪的電波與磁場,這些奇怪而又特殊的電波與磁場,或許便可以作為一種證據。
“還有么?”
不了解的事物,吳良暫時選擇不去評論,于是跳過這一話題接著問道。
巫女呼沉吟了片刻,模棱兩可的道:“或許還有,也或許沒有,我不確定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又想聽到些什么,因此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說起,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今后只有必要說明的事情,我皆不會刻意隱瞞便是,如何?”
“可以。”
吳良覺得巫女呼說得有理,
終是點了下頭,道,“接下來我們便徑直前往朐縣,或許在那里會有不一樣的發現,希望你能夠發揮出應有的作用,畢竟此事于你們倭國更加重要。”
“請吳太史放心,我當盡力而為。”
巫女呼也不推辭,很是痛快的應了下來。
她已經聽出了吳良的意思,不管他此行有沒有自己的目的,都是不會免費為倭國服務的,假如一路上她都只是一個透明人的話,哪怕最終有所收獲,吳良也斷然不會輕易滿足他們的需求。
到了那時,倭國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恐怕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令吳良滿意才行。
如此又過了十日。
瓬人軍終于順利抵達了朐縣。
安頓下來之后,楊萬里照例率人外出打探消息,而吳良則亮明了身份前去與朐縣的縣令進行接洽。
朐縣的縣令名叫邴立,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
與此前的嶗山縣令董三石不同,邴立屬于有些文化的士族,只不過如今只能算是無法登堂入室的寒門。
而朐縣的情況與嶗山縣亦是有許多不同之處。
嶗山縣看起來要比朐縣富裕了一些,人口也比朐縣更多一些,
甚至就連縣衙之內服役的衙役也要多了不少,看起來相對正規。
朐縣的縣衙則就是一所青石壘成的大房子,放在外面圍了一圈院墻,院子里則還養著一條狗與幾只雞,狗被拴著,雞則完全是放養狀態,看起來與此時略微富余一些的農戶并沒有太大的區別。
此刻吳良已經被請進了縣衙之內。
“邴某不知吳太史遠道而來,既未沐浴更衣前去迎接,也不曾為吳太史設下宴席款待,請吳太史多多包涵。”
邴立倒像是個見過世面的人,見過了吳良的印綬之后,并不像嶗山令董三石那般不知所措,舉手投足之間也是相對擔心許多,
“邴縣令不必多禮,我不曾提前派人通知,忽然前來造訪便是不希望興師動眾。”
目光飄過邴立身上那身打著補丁卻細的很是干凈的布衣、腳上那雙補了多次的草鞋與長滿了黃色老繭的雙手,吳良笑呵呵的還禮道,“不瞞邴縣令,天子命我前來此處并非巡視,只是協助他國使者辦理一些事務罷了,辦完了事我們便會離開,期間只需邴縣令提供一些必要的協助即可,至于食宿方面的問題,我們隨軍帶了糧餉與營帳,可以自己解決。”
“那怎么可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吳太史即是奉了天子之命前來公干,在下身為朐縣令,更應竭盡全力為吳太史安頓好一切,如此才對得起天子賜予的印綬與官職,否則那便是在下的失職。”
邴立當即堅持說道。
“邴縣令,此次隨軍官兵共有百余人,并且暫時還無法確定停留多久…”
吳良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將自己的情況說得明白一些。
邴立聞言頓時沒了聲音,神色之中盡是尷尬與窘迫之色,這雖然不算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但這百余人的食宿,也的確不是他這個縣令負擔得起的。
若是放在盛世當然一點問題都沒有。
宋朝不是有這么句話么,叫做“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這句話便可體現出,一個天高皇帝遠的縣府油水也照樣不會少,區區百余人的食宿,縣令從牙縫里面扣一些出來,便能夠將他們伺候的舒舒服服。
但亂世可就不同了。
尤其是這種先經歷了過黃巾之亂,而后又在一些軍閥手中輾轉過的偏遠縣城,無論是勞動力與物資基本上能被榨出來的都已經被榨干,有些地方的縣府更是早就變成了擺設,里面杵著個縣令也同樣只是擺設,同樣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現在的朐縣基本就是類似的情況。
來的時候吳良已經有所了解,路邊那大片大片荒廢了許久的耕地便是最好的證明,這地方的生產活動基本已經停擺了。
“可否請邴縣令為我介紹一下朐縣目前的情況。”
吳良笑了笑,不動聲色的將話題轉移向了他處。
邴立嘆了口氣,無力的搖頭說道:“唉,不瞞吳太史,如今的朐縣仍有頑疾無法解決,因此縣內百姓要么逃難去了他處,要么隨波逐流做了賊人,而我這縣令對此卻無能為力,實在愧對天子之恩吶。”
“邴縣令所知的頑疾是…”
吳良追問道。
“便是盤踞于田橫島上的黃巾賊。”
邴立答道,“如今島上賊人已經過千,時常率眾跨海而來燒殺搶掠,使得百姓民不聊生,當年陶謙還是徐州牧時,便無暇顧及這伙賊人,使得他們日益壯大,如今徐州已為曹孟德所得,依舊對這伙賊人視而不見,他們自然更加無所顧忌,再如此下去,在下也只能引咎辭職逃往他處,否則遲早要被這伙賊人殺死。”
田橫島…
此島也叫作郁洲山,乃是《山海經》中的十州之一,只不過是一座小島罷了。
只因秦末時與陳勝、吳廣同一時間起義的齊王“田橫”在劉邦得了天下之后,不愿稱臣于漢,于是便率領五百門客逃到了這座島上,此島便有了“田橫島”的說法。
后來劉邦派人前來招撫,田橫被迫乘船離島前往雒陽,結果在距洛陽三十里地的偃師首陽山自殺…這自殺很有疑點,極有可能是那種身上、甚至是背后被捅了三十多刀的自殺。
隨后田橫的五百名門客聽到他自殺消息,亦是集體自盡追隨主人而去。
不過“田橫島”的說法,應該也就在徐州一帶的民間還有,大漢朝廷則一直沿用的還是秦朝時的名字,將其喚作“郁洲山”,又或是“郁州”。
而在后世,“郁洲山”或是“田橫島”則已經不復存在。
據吳良所知,應該是在后世的康熙四十年,也就是公元1701年,自“開黃壩新河,分黃經五河、灌口入海”之后,“海漲沙淤,海口漸塞”,郁洲山與大陸之間的海峽便已經徹底消失,從此連成了一片。
而“郁洲山”也已經被更名為“云臺山”,成了連云港的行政轄區。
不過現在的“郁洲山”。
則的確稱得上是一處世外桃源,只因它與大陸隔著一道海峽,若是和平年代,朝廷還有余力將目光投向這里,這道海峽也算不上是難以逾越的天塹,何況還是冷兵器時代,但現在正處于亂世之中,可就沒有人顧得上這里了。
就拿曹老板來說。
如今他依舊是四面環敵的情況,若是專程派兵前來攻打郁洲山,無疑需要消耗不少的兵力與糧餉,甚至還得耗費人力物力建造船只渡海。
再加上郁洲山本就不大,只相當于一個鄉而已,而島上又沒有什么能夠入眼的資源。
曹老板現在非要將郁洲山拿下怎么算都是一筆只虧不賺的生意,簡直得不償失,這種情況下倒不如先將這個問題擱置一邊,反正郁洲山上就算藏有賊人,也斷然成不了大氣候,無法成為曹老板的威脅。
這便是“郁洲山”上的黃巾賊能夠存在至今的主要原因,不是收拾不了他們,而是沒有必要,曹老板沒必要,當初的徐州牧陶謙也完全沒有必要這么做。
“嗯…”
吳良微微頷首,這的確是個問題。
就連他也不愿與這已經上千的黃巾賊發生沖突,畢竟瓬人軍此次出征只有百余人,就算有機會以少勝多,也難免發生傷亡。
何況他是來考古的,又不是來剿匪的,實在沒有那個必要為此犧牲自己人。
再者說來。
當地的百姓能逃的已經逃了,該上山的也差不多上了山,如今已經是半死不活的狀態,剩下的人如果受不了賊人的襲擾,八成不久之后也會做出自己的選擇…這種出力不討好的虧本生意,吳良自然也不會做,除非有非做不可的必要。
而現在的問題則是。
吳良不想招惹這伙賊人,卻不知道這伙賊人會不會來找他的麻煩。
偏偏這一次黑火藥還不能再用,他已經告訴曹老板沒有了,如果這次又用了出來,還是在曹老板的地盤上,曹老板一定會收到消息,到時他與曹老板之間便已經會出現信任危機,這可不是小事。
“可否請吳太史公干完畢,回去之后將此事稟報天子,請天子派兵前來討伐這伙賊人,否則朐縣便永無寧日。”
邴立則緊接著有些天真的向吳良情愿道。
吳良懷疑邴立心里如明鏡一般清楚無人前來剿滅這伙賊人的原因,只是為了表現忠心或是試探于他,于是便順著他的意思道:“這是自然,邴縣令愛民如子為民請命,此事我也會一并并命天子。”
“那就多謝吳太史了。”
邴立拱手謝道。
接下來便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交談。
吳良并未請邴立協助提供有關徐福的消息,因為他看得出邴立手下幾乎無人可用。
邴立自己知道的消息應該有限,讓他幫忙去查肯定也要花費不少功夫,還不如教楊萬里率領瓬人軍的斥候親自查探來的效率。
最重要的是,吳良有點信不過邴立與目前還留在朐縣的人。
邴立自己方才也說了,這里的鄉民有一部分逃走了,還有一部分上了山做起了賊人,那么朐縣之內一定還有他們的親屬,立場可能早已發生了改變…
甚至他有理由懷疑。
他率領瓬人軍如此光明正大的來到朐縣,早已被許多人看在了眼中,或許這個消息此刻已經傳到了郁洲山上。
千人對百人。
郁洲山上的賊人自會認為勝算不小。
而瓬人軍隨行有十多匹馬,還有馬車上裝載的物資,這些對于郁洲山上的賊人來說都有著難以拒絕的吸引力,絕對不可不防。
如此從縣府里面出來,吳良便立刻將典韋叫到了身邊:“典韋,你速速安排一下,命咱們的人收拾好東西立刻出城向西去往厚丘。”
“諾!”
典韋從來不問為什么,轉身便去辦事。
反倒是一旁的于吉忍不住問道:“公子,這是為何?老朽記得公子此行的目的地應該就是朐縣吧?”
“這附近的郁洲山有殘余的黃巾賊出沒,我覺得駐扎在此不安全。”
吳良正色說道。
“可是厚丘據此差不多有三百里地,我們接下來要在朐縣探尋消息,如此來回可是極耗功夫的…”
于吉話剛說了一半。
卻已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原來是被吳良派去打探消息的楊萬里回來了。
但楊萬里才離開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絕不應該這個時候回來才是,除非有什么緊急消息非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