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怪事終于引起了城內居民的恐慌,王族亦是大受震動,連忙將金陽寺的普善法師請出來求教此事。”
“普善法師乃是城內最德高望重的佛門僧侶,他在見過方瓊之后,認為方瓊便是傳說中的魔女,她屢次三番出現在扦泥城內乃是不祥之兆,扦泥城恐有重大災禍發生,若要化解災禍便必須將這魔女殺死并修建佛寺借助浩瀚的佛法大能將其鎮壓,否則必定禍患不斷。”
“王族采納了普善法師的意見,并將此事交由普善法師督辦。”
“不久之后,方瓊再次被下令處死,并在普善法師的監督下將尸首鑄入一口鐵棺之內,打入了新佛寺的地基之中,隨后扦泥城內規模最大的佛寺便開始修建,王族將這座佛寺命名為伏魔寺。”
“自那之后,方瓊果然沒有再復活過來,亦沒有再出現在扦泥城內。”
“王族與城內居民終于安下心來,而伏魔寺自此也成了扦泥城內最靈驗最偉大的佛寺,信奉佛法的人爭相前往供奉,香火一日比一日旺盛。”
“如今過了這么多年,這件事情雖然隨伏魔寺一起仍在為人們津津樂道,但其實已經很少有人還能夠記得這個魔女的具體容貌,畢竟當時真正近距離與這魔女接觸過的人只是少數,亦是很少有人愿意來觸魔女的霉頭。”
“而我之所以能夠一眼認出,則是因為當年這魔女一共被處死了三次,三次皆是由我親自進行驗尸,她的容貌早已刻進了我的心里,甚至這么多年過去,她還是會隔三差五的出現在我的噩夢中,為此我沒少前往伏魔寺祭拜禱告,卻始終揮之不去。”
說到這里,阿普丘終于喘了口氣,又神色緊張的看了方瓊一眼之后,又將吳良向遠處拉了拉,這才緊蹙眉頭用更低的聲音說道,“如今這魔女重新在扦泥城現身,這必將再次引起王族與城內居民的恐慌,偏偏這魔女還是閣下帶回來的,此事若是傳揚出去,恐怕就連閣下等人亦要受到不小的牽連啊。”
“這…”
瓬人軍骨干面面相覷,看向方瓊的目光中亦是增添了一抹濃重的驚疑之色。
原本他們便已確定方瓊的身上還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但聽了阿普丘的這番話他們才赫然發現,方瓊身上的秘密顯然比他們預料中的還要更多,并且更加驚人。
魔女?
難道她真的是魔女,而不是人?
“嗯…”
此刻吳良的眉頭也已經擰成了疙瘩,鼻腔中發出一聲思索狀態下的低吟。
三翻四次殺死,又三翻四次“復活”。
甚至尸首還被燒成了灰,被封進了鐵棺之內,并用一座佛寺進行鎮壓。
即使已經做到了這一步,方瓊卻依舊活的好端端的,只是應該在那之后便去到了中原,所以才沒有再回到扦泥城內。
吳良不由想到了那具在白龍堆中發現的與方瓊一模一樣的女尸。
再結合阿普丘的這番頗為詳盡的描述,吳良很快得出了一個大膽的推斷,或許…方瓊根本就不是在不斷的“復活”!
而是在不斷的“再生”!
“復活”一詞在吳良的認知中,嚴格意義上講應該是基于同一個身體上的死而復生的現象。
而“再生”,在病理學詞匯的標準注解中,則被定為一個缺失之后無中生有的修復過程。
方瓊的尸體曾被焚燒成為灰燼。
被封入鐵棺鎮壓在伏魔寺之下。
并且被白龍堆中那古怪的小湖鈣化之后沉入了湖底。
但卻總有另外一個方瓊好端端的活著,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說話、吃飯、行動,并且具有獨立的情緒與思想,甚至某種程度上,這個方瓊還繼承著前者的大部分記憶…
這無疑是一件令人難以理解與想象的奇事。
吳良唯一能夠想到與之類似的情況,便只有后世時常出現在科幻作品中的“克隆技術”,其實不僅僅是在科幻作品中,后世的許多醫學專家也在不斷進行著“克隆技術”的研究。
“克隆技術”便屬于“再生”技術。
只不過一直到吳良穿越之前,后世的“克隆技術”也依舊沒有完全成熟,并且實際操作層面還存在著許多爭議。
倒是與“克隆技術”相關的影視作品百花齊放。
《逃出克隆島》、《生化危機》系列等等都是這方面的佼佼者,同時作品本身也是在探討與“克隆技術”相關的道德與技術層面的東西,內容引人深思。
而在方瓊這件事上。
目前已知的這些情況便與“克隆技術”有著許多極為類似的地方。
首先,兩者應該都有一個本體。
吳良仔細分析過后,決定暫時將本體定義為錯手殺死了主人逃走之前的方瓊。
因為在那之前的方瓊,應該與正常的人類沒有明顯的區別,至少在她身為奴隸的那些年之間,她的主人及其家屬,以及共同工作的奴隸等等…幾乎所有與她有過接觸的人,都并未發現她有什么異常之處,否則當方瓊成為令人們恐慌的魔女之后,哪怕只是后知后覺,也一定會有人爆料出一些她此前表現出來的不太尋常的跡象,然而聽阿普丘的描述,似乎并沒有這方面的傳聞。
而當明確了這個本體之后,再結合方瓊本人此前的敘述,吳良便嘗試著描繪出了方瓊的行動軌跡與行動的大概時間。
殺死主人逃出扦泥城之后,方瓊進入沙漠遭遇黑龍暴,機緣巧合發現了太陽墓。
如此大概十天之后,她從太陽墓返回扦泥城,便已經成了“魔女”…
也就是說,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能是吳良此行意欲尋找的太陽墓,而想要揭開方瓊身上隱藏的秘密,便必須找到太陽墓;
其次,方瓊的“再生”與“克隆技術”一樣,本質應該都是“復制”。
不過不同的是,“克隆技術”理論上可以無限復制,而方瓊似乎卻是有限制的復制。
結合阿普丘的描述與方瓊見到那具女尸之后的說辭,吳良有理由認為,方瓊就算能夠不斷的“再生”,依舊要遵循“世上只能有一個活著的方瓊”的神秘規則。
因為在扦泥城內,從未有兩個活著的方瓊同時出現的情況。
而方瓊此前見到那具女尸時也曾說過:“奴婢和她只有一個能活,若是奴婢死了,她便會活過來,她會騙過所有人,繼承奴婢的生命與一切,主人也會被她騙過…”
當時,吳良等人以為她說的是那具女尸。
但現在,吳良懷疑當時方瓊所說的“她”,可能未必便是那具女尸,而是另外一個在她死后才會“再生”出來的方瓊。
因為方瓊的“再生”顯然并非借尸還魂。
否則當年扦泥城內焚毀的方瓊尸首當如何解釋?被伏魔寺鎮壓至今的那具方瓊尸首又當如何解釋?
再次,“再生”出來的新方瓊雖然繼承了本體的一切,但同樣可以算是做一個全新的獨立個體。
與此前發現的那具女尸相比,方瓊雖與其容貌與身段一般無二。
但從許多細節上依舊能夠看出一些獨立的痕跡,比如頭發的長度與發型,再比如身上的部分傷痕,再比如略顯成熟一些的眉眼五官…這些都是尚且活著的方瓊乃是一個獨立個體的證據。
后世有關“克隆技術”的探討也曾討論過相關的問題。
克隆出來的個體,哪怕繼承了本體的一切,隨著生活閱歷的改變,不同克隆體的生理與心理狀況依舊會想著截然不同的方向發展,逐漸表現出不同的個性差異。
所以…
吳良思索的內容雖然越來越復雜,但卻并未因此亂了思路。
他現在又開始傾向于此前方瓊在陳留時候的供述并非編造出來的謊言,也并未對他隱瞞什么事情。
假設他定義的本體是正確的。
而再假設方瓊每一次“再生”的地點都是太陽墓,并且都以本體作為原型而非前一個方瓊進行“再生”的話,那么這個方瓊的記憶便應該是她所供述中的那番經歷。
她便是最后一個、同時也是運氣最好活得最久的方瓊。
她繼承了本體的記憶醒來,不記得前面幾個方瓊進入扦泥城被當做魔女處死的事情,也不記得死在白龍堆的古怪湖泊中的事情,甚至可能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死去方瓊的經歷也全都不記得…
她的運氣很好。
從太陽墓所在的沙漠中走出來之后,她沒有進入扦泥城,而是進入了白龍堆。
在白龍堆中她可能遭遇了一些險境,也可能到過那個古怪的湖泊,但卻死里逃生,最終在最絕望的時候巧遇了那個好心將她帶出白龍堆、并一路帶去并州生活的匈奴商人,最終又在多次變故之下輾轉到了陳留,成了一個章臺女子…
想著這些,吳良忽然覺得許多事情都解釋的通了。
只是仍有一些至關重要的細節,無法得出合理的解釋。
比如:方瓊在見到那具女尸之后,眼睛與鼻腔為何會莫名流血不止,并且昏迷不醒至今?
再比如:方瓊應該對自己的“再生”有一些認識,否則她又怎會在見到那具女尸后說出那番話來?
“阿普丘先生,這可如何是好啊?”
回過神來,吳良已是苦起了一張臉,欲哭無淚的對阿普丘說道,“我等實在不知這女子身上竟還藏有如此驚人的秘密,若是早知如此,我便是寧死也不敢請她來做向導,這下可好了,生意還沒做成便先惹上了一樁大麻煩。”
吳良斷定阿普丘既然肯對他做出這番警示,那么便定是站在他這一邊的,想來應該不會輕易將他出賣,只是尚需好生引導一番,免得他好心辦了壞事。
“閣下莫慌…”
阿普丘沉吟片刻,捻著下巴說道,“我在王族面前倒還能說上幾句話,實在不行我去求見王族,為閣下將此事解釋清楚,這或許也是一個辦法。”
“這樣能行么?”
吳良依舊一臉憂慮的哭喪道,“恕我直言,此事恐怕會牽扯到許多人許多事,魔女重新出現,定會再次引起王族與城內居民的恐慌,同時還會直接影響到那位普善法師與伏魔寺的權威,甚至可能影響扦泥城的興衰,此時恐怕絕不是解釋清楚便能夠了結的,到時我們作為將魔女帶回來的罪人,定然要受到遷怒,只怕到底是難辭其咎,說不定還會因此牽連將我們接入城內的阿普丘先生啊!”
“這…閣下說的倒也不無道理,這可如何是好啊?”
阿普丘是個老實人,立刻便被吳良這番說辭嚇得失了方寸,亦是十分擔憂的問道。
“唉…”
吳良嘆了口氣,又裝模作樣的思索了片刻,這才一臉無奈的說道,“而今之計,恐怕便只有‘暗度陳倉’最為妥善了。”
“怎么個‘暗度陳倉’法?”
阿普丘連忙問道。
“好在此刻城內還沒有人見過此女,容我找個機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她送出城外,隨便找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埋了,如此此事便與我們再無半點干系。”
吳良虛著眼睛說道。
“這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就算此女日后再出現在扦泥城,也完全牽扯不到我們,就這么辦!”
阿普丘連連點頭。
“既然如此,便請阿普丘先生為我尋來一副扦泥城周邊的詳盡地圖,我需好生規劃一番,確保此舉萬無一失。”
吳良說道。
“正是如此,稍后我便去辦。”
阿普丘此刻已是對吳良言聽計從。
“另外,我聽說扦泥城外有一片廣袤無垠的沙漠,這片沙漠之中時常刮起滅絕萬物的黑龍暴,便是經驗最豐富的行商依舊無法安然穿越,阿普丘先生可知這片沙漠位于何處?”
吳良又順勢問道。
這可怕的“黑龍暴”,便是吳良所知的有關太陽墓所在的那片沙漠的唯一線索,在方瓊醒過來之前,他只能通過這個線索去判斷那片沙漠的位置。
阿普丘頓時面露緊張之色:“閣下說的這片沙漠該不會是‘駱駝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