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芒聚散,化為了一顆指尖大小的珠子浮動在半空之中。
珠子泛著光華,如海市蜃樓般在空中折射著點滴畫面——
畫面中,孤山旁河水泛濫,夾雜著浩蕩泥沙化為恐怖山洪朝著林縣鋪天蓋地而來。
那山洪借助孤山山勢,如怒獸奔雷,嘶吼而下!以林縣低矮普通的城墻,根本無法阻擋山洪!
若是任由山洪傾瀉,林縣必毀于一旦,生靈涂炭!
四耳蛇尾的神女緩緩走出廟宇,站在山洪之前。
無窮香火匯聚成骸,凝集巍峨十丈的陰神金身。
山洪傾泄而來,被神女犧牲四百年香火金身,以大法力分流成川,從林縣兩側傾瀉而下。
陰神不得干涉陽間太多,她過界了。
滾滾泥塵淹沒金身,規則消磨掉神女數百年修為。
但是她無怨無悔,魂歸廟宇靜坐。
畫面到此為止。
城隍拿起珠子,幽幽一嘆。
他下意識就要將珠子收入懷中,但是卻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頓。
此刻,城隍轉頭看向許惑。
許惑站在后方,朝著老人點了點頭。
城隍心頭微動,想到了黑白無常之前喊許惑的稱呼。
上仙…
還有神女,也開口稱仙。
并且,一眼就愿意和這少年雙修!
神女墮入三垢,全性保真,百無禁忌。這種情況下的她,雖然放浪不羈,心氣卻要比正常更加倨傲。
這般情況下,神女的眼光自是高的發指,她竟然會對這個少年一眼相中?
想到這里,城隍走向許惑,拱手道:“老夫賀之章,林縣當代城隍。”
“拜謝上仙援手!”
“拜謝上仙援手。”
此刻,那牛馬將軍化為人形,卻是兩個精壯漢子。而日夜游神身上甲胄消散,一襲藍衫,盡皆朝自己拱手相拜。
“城隍大人客氣了,在下天殘觀道人,玉璣子。并非什么上仙。”
行走江湖需要一個可以經得起敲打的身份。
從準備來林縣辦度牒,許惑就打算頂替玉璣子了。
剛下山就被妖怪吃掉的倒霉蛋。
只要不撞見天殘觀的人,應該不會有問題。
聞言,城隍微頓,卻也不多言,只是笑道:“原來是玉璣子道長。”
“這枚功德請道長收下。”
“這次神女墮入三垢,若非道長相助必生變故,還請道長笑納。”
許惑倒也沒有推辭,接過功德。
在那珠子上,循環閃動著神女舍身為人,拯救一縣百姓的畫面。
“善行既生不滅,惡報終來不遲啊。”
城隍嘆了口氣,道:“兩位,神女此番去陰司審判輪回,會如何?”
黑白無常朝著城隍拱手,道:“神女功德陰司自是知曉。”
“但生死大惡,功過不抵。”
“神女會被打入惡三道輪回,但是功德記錄,會保證她在惡三道有個好的出身。”
功過不抵嗎…
許惑安靜聽著,也不插話。畢竟自己是個小白。
不過聽這話的意思,雖然神女有功德,但是犯下大惡,卻不會功過相抵。
這倒是合理。
就像是一個大善人,不能說他于國于民有功,就能隨便殺人作惡,功過相抵了。
“唉。老夫明白了。”
城隍點了點頭,看向那團渾濁不清的魂體,卻是不知能說些什么。
此刻,許惑看著手中功德畫面,輕輕嘆了口氣,上前一步道:“惡是惡,善也是善。”
“兩位無常,容我送神女體面上路可好?”
聞言,兩名鬼差仿佛想到了什么,當即恭敬道:“遵上仙之令。”
“我叫玉璣子。”
“是,玉璣子上仙。”
“…”
許惑無語,卻也懶得說些什么了。再說就有點刻意了。
噗呲!
一朵白焰點燃,周圍陰神都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
許惑看著神女殘破的魂體,輕輕念誦咒語。
這一次,是超度。
神女所做的事,值得自己超度。
就如無常所說,功過不相抵。
不因善而忘惡,也不該因惡而忘善。
咒言之下,神女破碎的魂體慢慢凝聚顯像。
同時,許惑也走馬燈般的看見了她的生平——
神女乃是孤山山石蕩魔25年成精。
那時候,林縣還不是縣城,是一個小山村。
神女就是村口的巨石,林村的人打小都是在那巨石上摸爬滾打,嬉笑長大的。
在神女眼中,他們就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
隨著蕩魔成功,大靖國內發展。
林縣周圍多山,本無什么耕種商貿的優點。
神女不忍看自家孩子貧苦,托夢告知山野中草藥山參位置,告知獵殺野獸的方法弱點。
于是林村靠山吃山,靠著打獵草藥山參之類的買賣,賺取了第一桶金。
下山后的村民開始在較為平坦的山下建設村落,并且將神女的本體雕刻成她托夢時的模樣,為其建設廟宇,名為“孤山娘娘”。
神女舍棄肉身妖道,化身石塑陰神,守護百姓。
林縣之人,每一次打獵和采藥挖參都會來祭拜孤山娘娘,得到預兆。
一切欣欣向榮。
變故,則是在孤山娘娘分流山洪之后。
那日起,人們發現孤山娘娘不靈了。
孤山娘娘的香火愈發凋零。
但是她并沒有埋怨,而是認為自己沒有守護好子民。
這一日,一名唇紅齒白的少年走入廟宇,是林縣的少年,林旭安。
他英氣逼人,活潑有趣,日日來廟宇和已經被人遺忘的孤山娘娘談心。
明明孤山娘娘只是無法回話的石像,他卻風雨無阻。
直到有一天,他說撿到了一本可以陰魂凝聚肉身的法術。
他離開的時候,將法術留下了。
孤山娘娘修行了。
因為若是能凝聚肉身,她可以很快恢復境界,再次化為陰神,護佑她的孩子。
法術是真的,竟然讓她凝聚了人類的肉身。而且功法看起來也并無不妥,甚至在孤山娘娘當時看來,是妥妥的正道功法。因為凝聚肉身的時候,功法將她所有的惡欲囚禁在了黃庭。
初生為人的她,滿心人類最溫柔善良的性情。
第二天,林旭安來了。
他看到了的是化為人形,穿著獸皮的孤山娘娘。
少年好像并沒有驚訝,他露出單純干凈的笑,脫下自己的外衣,給孤山娘娘披上。
少年帶著她,來到了一個大宅子。
初生的孤山娘娘沒有什么修為,她僅剩的法力,也被這個肉身消耗干凈了。
于是,噩夢開始。
林旭安招來了十幾個地痞流氓,一起反鎖宅院。
而后,少年拿出準備好的特殊刑具,在十幾個地痞流氓的協助下,折磨了她整整七天七夜。
那是極盡羞辱和痛苦的折磨。
是專門為墮神誕生準備的盛大洗禮。
在第七天的午夜,他們將孤山娘娘…活埋了。
她在無盡的痛苦下一點一點窒息。
肉體的死亡,再次釋放了魂魄。
也釋放了壓抑在黃庭中的惡欲。
“全性保真,百無禁忌。貪嗔癡我,三昧平生。”
一點星光仙氣,恢復了她的陰神。
這個時候,功法的本來面目才真正浮現。
但是孤山娘娘已經不在乎了。
甚至不屑去辯解。
最溫柔善良的性情,在七天七夜的折磨中毫無抵抗之力。她擁抱了歡愉的惡欲。
現在,被囚禁的是善。
她被點燃了三垢之嗔。
后面的一切惡行,水到渠成。
許惑顫抖的睜開眼睛。
面前的孤山娘娘已經在房星神咒下恢復了魂體,露出一名神女應有的體面。
她身披豹皮,身姿完整,泛珠玉光彩。
她輕輕開口,聲音柔和:“道長見笑了。”
她知道,許惑看到了。
許惑沉默。
那個林旭安,有問題!
此刻的孤山娘娘讓人如遇春風。經歷那般苦難,濁氣散盡,她還是她,有悲卻無恨。
但這樣,卻讓許惑心里愈發不是滋味。
“娘娘,我之前挺怕鬼的,因為鬼猙獰可怖。”
許惑緩緩吐出一口郁氣,道:“但是現在,我還是覺得人更可怕些,一個個衣冠楚楚。”
“撕下面皮,又有幾個能比鬼可愛?”
許惑說著,看向黑白無常道:“兩位,這人你們現在帶不走了。”
兩名無常一愣,臉色有些為難道:“上仙?”
“沒事。”
許惑緩緩開口:“稍后你們再帶娘娘走。”
聞言,黑白無常松了口氣,道:“上仙…想做什么?”
“沒什么。”
許惑環顧在場陰神,最終看向城隍道:“林縣有一個叫林旭安的人?”
城隍微愣,道:“是,現在就住在城隍廟附近。”
“道長認識?”
“不。”
許惑盯著城隍的眼睛,幽幽道:“只是貧道覺得他今日,陽壽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