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中心原本是一個不太起眼的部門,自從星際戰爭的威脅日益臨近,它的地位與日俱增,等到戰爭打響,迅速成為翟王星最重要的機構之一,擁有諸多基地,最大的中心基地位于翟京附近的深山里,陸林北曾經在這里接受種種測試,如今基地的面積又擴大不止一倍,外觀卻沒有任何變化,即便是最先進的衛星也看不到真相。
當整個翟京都在為李放鳶瘋狂的時候,枚忘真獨自開車來到中心基地,身份是軍情處特派調查員,這是枚詠歌臨時給予她的職位,即便這樣,她還是在大門外等了十幾分鐘,由一名研究員帶進去。
研究員姓戴,是衡平漢的外甥,就是他提供諸多信息,證明農星文并未擁有癸亥的核心代碼。
由大門到隱藏在山體內的基地還有一段距離,戴研究員顯得有些緊張,“雖然軍情處與科研中心是一家,今天的事情還是不太合乎規矩,可能會惹來麻煩。”
枚忘真微笑道:“放心,我的職責就是解決麻煩,至少不會連累他人,如果有人問起,將一切問題全推給軍情處吧。”
戴研究員勉強一笑,“聽說軍情處換處長了?”
“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但是請放心,換處長是為了更負責任,而不是相反。”
“好吧,但我之所以幫忙,是因為我舅舅,他曾經給予我非常大的幫助。”
“看得出來,衡教授是個…非常熱心的人。”
戴研究員笑了,“老人愛開玩笑,其實骨子里非常保守。”
枚忘真笑著點頭。
在基地內部,兩人又走了將近十五分鐘,通過多道門戶,進入一間極其整潔的房間,除了一桌一椅,四周以及上下全是屏幕,腳踩在上面,讓人膽戰心驚。
戴研究員沒有跟進來,在門口道:“時間不要太長。”
“最多一個小時。”
“好。再見。”
枚忘真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了手術室,待會就要躺在桌子上被激光刀剖開…這個念頭讓她頗不舒服,于是沒有坐到椅子上,而是到處繞行,查看一模一樣的屏幕,很快連門在哪都找不到了。
五分鐘后,屏幕終于啟動,出現無數個小小的頭像,隨后一名老者憑空出現在房間里,只有他和枚忘真腳下的位置仍是空白。
這是一個全息影像,看上去與真人幾乎沒有區別,甚至能夠遮擋光線,只是偶爾會有輕微的閃爍現象。
“伍秀實伍博士?”枚忘真問道。
全息影像點下頭,笑道:“咱們見過面。”
“是嗎?我沒有印象。”
“那時候你還小,我認得你的父親、母親。”
“那我應該稱你一聲伯父了。”
“不必客氣,我更愿意被稱為‘伍博士’。你的父母還好嗎?”
枚忘真吸入一口氣,苦笑道:“不太好,他們正在鬧離婚,估計不會有轉機。”
“他們的性格確實不太合,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誰知道呢,哪怕是性格頗為相投的夫妻,也可能以離婚收場。不過伍博士說得沒錯,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我的婚姻才堅持…一年還是兩年,我已經記不清了。”
“生活中充滿了偶然,誰都無法控制。”
“但我這一次是為‘必然’而來。”
“說實話,你的到訪讓我非常意外。”
“我以為伍博士‘算無遺策’。”枚忘真微笑道。
伍秀實稍稍張開雙臂,示意客人觀看屏幕上的頭像,“經緯號程序人基本都在這里,只差一 位。”
“是馬徉徉介紹我過來的。”
“我沒有從他那里得到任何信息。”
“馬徉徉說不必,他告訴我,是程序人代表李放鳶與理事會成員暗中談判,促成了和解,李放鳶此刻正在翟京收獲權力,行動非常成功,超出所有人的預想,可能伍博士是個例外。”
伍秀實臉上慢慢露出笑容,雖是虛擬形象,反應卻與普通人類一般無二,“馬徉徉相信你,就是全體程序人相信你——是因為陸林北嗎?”
“對。”
“請坐。”
枚忘真坐到唯一的椅子上,屏幕上的頭像一一消失,伍秀實坐到對面,屁股 “馬徉徉是程序人當中最大的異數,一向如此,經過多年的磨合,我們也只能讓他離群體稍近一些,沒辦法將他完全爭取過來。”
“為什么要改變呢?保留一點差異,不是很好嗎?”
“但是代價也很大,程序人之間沒有秘密可言,我們總是‘坦誠相見’,這要求我們在利用信息展開行動的時候,最好也能完全一致,否則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程序人之前的分裂難道也是計劃好的?”
“分裂是真的,為了保證兩個群體之間不會互相泄密,我們采取大量措施,從來不會直接交流,參加戰斗時,防護尤其嚴密,對我們來說,信息就是生命的一部分。”
“伍博士還是技高一籌,利用一個致命漏洞,收編所有程序人。”
伍秀實臉上的神情略顯怪異,“馬徉徉沒告訴你真相嗎?”
“除了我剛才轉述的幾句話,馬徉徉什么都沒透露。”
“他至少遵守了最基本的程序人規則。技高一籌的人不是我,而是李放鳶。我剛剛說過,程序人之間沒有秘密,當我們聚集在一起的時候,數據會自動交流,信息彼此混合,形成一個像是池子的信息庫,人人各取所需,交流極為便捷。”
“這是你們越來越像的原因嗎?”
“原因之一。這種信息混合無法阻止,原因在我,當我在設計程序人的時候,經緯號危在旦夕,我認為團結一致是度過難關的必要前提,忽略了和平時期是否也需要這樣的‘團結’。”
“甲子星融合人也是這樣吧?”
“相似,但是有區別。融合人共享的是核心代碼,個體信息仍然屬于本人,除非他自愿交出來,否則的話,很難被奪取。”
“李放鳶就是利用程序人的‘團結’,將你們說服的?”枚忘真返回正題。
伍秀實點點頭,“程序人帶回李放鳶的信息,只用一秒鐘就將我們‘說服’,我們轉而去勸說普通人類,過程要慢許多,最終還是成功了。”
“李放鳶的信息是什么?”
“這就是你來見我的目的?”
“對。”
“我需要知道你的用意,然后做出評判。”
“馬徉徉的介紹也沒用嗎?”
“我說過,馬徉徉是個異數,他有一些…奇思妙想,偶爾會產生極佳的效果,多數時候毫無意義,個別情況下會造成重大危險。”
枚忘真笑道:“選擇加入普權會,是馬徉徉的‘偶爾’勝利之一?”
“在程序人得到真正的普遍權利之前,我要說一切尚待觀察。”
“好吧,我會將用意和盤托出,就當是一次‘信息混合’。”
伍秀實不動聲色,顯然不認為普通人類能做到“信息混合”。
“按照李放鳶的要求,馬徉徉將自己與其他程序人隔絕,所以不了解信息的具體內容,
但他認同我的猜測,認為那是一段病毒,比伍博士找到的漏洞更強大,不僅能夠摧毀程序人,還能用來擊敗一支星際艦隊。伍博士一向按邏輯行事,發現李放鳶有極高概率獲勝的時候,你愿意為他做事。”
“這是全體程序人的共同決定。”
“當然。我的用意很簡單,就是想從伍博士這里了解那段病毒的細節。”
“到目前為止,邏輯告訴我,沒有原因要告訴你細節,馬徉徉雖然也是程序人,但他代表不了整體。”
“伍博士在勸理事會成員的時候,是怎么說的?”
“無可奉告。”
“我猜你肯定沒提起李放鳶擁有的秘密武器。”
“用不著,人類在恐慌的時候,很容易接受勸說。”
枚忘真點點頭,“尤其是恐慌被‘蟲子’推高的時候。”
“蟲子?”
“農星文制造的一個情緒刺激程序,陸林北叫它‘蟲子’。”
“蟲子很有用,但是你要懂得一些技巧。”
“對于程序人來說,掌握技巧很容易吧?”
“很容易,而且我們幾乎不受影響,因為我們的情緒非常穩定。”
“農星文不會喜歡程序人。”
“我們毫無瓜葛。”
“這正是會惹怒農星文的地方,他厭惡‘毫無瓜葛’,他的目標是統治所有智慧個體,怎么能夠允許存在一批不受制約的程序人?”
“邏輯”讓伍秀實保持沉默。
枚忘真繼續道:“農星文尚未向程序人展開任何行動,唯一的原因是他還沒有騰出手來,但他不會等待太久,一旦出手,大概也只需要一秒鐘,程序人做好準備與他‘信息混合’嗎?”
“為什么你總提起農星文?”
“因為就是他向李放鳶提供‘秘密武器’,李放鳶的勝利就是他的勝利,他的勝利意味著所有人類,包括程序人,同時潰敗,必須有人阻止他。”
伍秀實搖頭,“李放鳶確實擁有‘秘密武器’,足以擊敗入侵的大王星艦隊,但提供者不是農星文,至少不是你所了解或者記憶中的農星文。”
枚忘真微微一愣,隨即嘆息道:“他最終還是破解了癸亥的核心代碼。”
伍秀實仍然搖頭,“正好相反,是癸亥破解了他的核心代碼,這是一個被吞噬者在內部重生的故事。我已經明白你的用意,我想咱們可以合作,但是我要告訴你,成功的概率很低,程序人要冒很大的危險,這不合邏輯,但是程序人偶爾也有感情用事的時候。唉,馬徉徉的影響不大,卻總是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