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慢遲的打包工作剛剛開個頭,聽說當晚就要離開原點市,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么快?我還以為…以為就是做做樣子,不會真的離開。老北,你究竟要做什么?給我一點提示就可以。”
“做樣子要做足,這就是我能告訴你的,雖然我剛剛加入普權會不久,但是我接受他們的理念,愿意為之奮斗,請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從未有過懷疑。”陳慢遲露出微笑,“又要搬家了,這回能帶的東西不多,全是她的用物。”
曉星白天睡夠了,一見到父母就興奮,不停地叫喊“爸爸”、“媽媽”,還有一些含糊的發音,試圖表達自己的心情。
“我愛爸爸,說‘我愛爸爸’。”陳慢遲則試圖教會女兒更多的詞匯,突然轉身道:“我不能向任何人告別?”
“不能。”
“我的工作呢?”
“會有人做出安排,放心吧。”
陳慢遲抱起女兒,故意小聲道:“爸爸是個大陰謀家,一回來就神神秘秘的,但他是好的陰謀家,會挽救許多人。等你長大了,不要做小陰謀家,一定要做的話,也要救人,而不是害人,明白嗎?”
陸林北笑著搖頭,曉星則在母親懷里使勁兒躥動,像是在表示同意。
朱燦晨準時到來,很不好意思地向陳慢遲道:“實在找不到東西能夠帶來,請陸夫人諒解。”
陳慢遲笑道:“我正想對你說差不多的話,‘實在找不到好東西招待,請朱先生諒解’,結果你先說出來了。現在是特殊時期,物資緊缺,大家就不必客氣了。”
在地下城市,能夠穩定供應的食物全是便捷餐,陳慢遲重新擺盤,盡量讓晚餐看上去更正式一些。
三人聊得很開心,陸林北與朱燦晨回憶趙王星上的經歷,陳慢遲偶爾說些普權會的趣事,更多的時候是傾聽,非常認真,好像要用這種方式陪著丈夫再重復一次冒險。
“真的有人將老北當成‘暗殺之王’?”
“非常多。”餐桌上沒有酒,朱燦晨卻有幾分醉意,話比較多,“那是我與陸少校最成功的一次心理戰,巧妙的暗示加上恰到好處的沉默,能夠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最有意思的是那些真正的暗殺者,他們一開始幫助我們制造傳言,想要栽贓嫁禍,等到發現傳言具有強大威力的時候,又站出來揭發真相,可是已經沒人相信他們了。”
“那些被暗殺的人豈不是很冤?而且沒人找你們報仇嗎?”
“戰爭中總有傷亡,如果一樁樁洗冤的話,恐怕需要一百年時間。至于報仇,老實說,我也曾經非常擔心這一點,但是事實證明陸少校的判斷是正確的,根本沒人試圖報仇,尤其是在獨立軍越來越強大之后,報仇這種事就更罕見了,我們甚至不需要特別安排衛兵。”
“你能猜到不會有人報仇?”陳慢遲向丈夫問道。
陸林北笑了笑,然后神情慢慢變得嚴肅,“歷史告訴我的,戰爭讓所有人忙于自保,當恐懼壓過憎恨的時候,自然沒人想到報仇這種事情。”
陳慢遲后悔提起這么沉重的話題,轉向朱燦晨問道:“再跟我說說那位大王星的奇女子,叫什么來著?”
“苗弱楓。”朱燦晨其實沒怎么見過她,卻聽過許多傳言,講起來反而更加動聽。
陳慢遲很感興趣,向陸林北笑道:“這是你在趙王星結交的新朋友?”
“嚴格來說是葉子的朋友。”
“女朋友?”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葉子沒追求到。”
“真的?”陳慢遲十分驚訝。
“她是葉子在趙王星留下 的最大遺憾。”
“葉子應該受到這樣的教訓。”
“他用更多的女朋友彌補這份遺憾。”
陳慢遲笑著搖頭,“希望有一天能見到這位苗弱楓,可她未必愿意見我。”
朱燦晨道:“對陸少校的妻子,苗小姐肯定熱情接待。”
陳慢遲又向丈夫道:“你說起趙王星的經歷總是那么簡單,還得我自己腦補,聽聽朱先生是怎么說的。”
陸林北笑而不語,很想告訴妻子,苗弱楓與茹紅裳差不多,是個見面不如聞名的人物,但這只是一場閑聊,實在沒必要太過較真。
晚餐持續兩個小時,朱燦晨起身告辭,陸林北將他送到門外,小聲道:“收拾好必備之物。”
朱燦晨沒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神情,點下頭,“沒什么可收拾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陸林北希望早點休息,在出發之前可以睡一覺,陳慢遲卻有點緊張,對兩只行李箱反復檢查,一會將東西塞進去,一會又拿出來,猶豫不決,最后道:“你必須命令我停下來,我快要瘋了,每樣都想帶走,可是箱子就這么大。”
陸林北合上箱子,抱起妻子,向臥室走去,陳慢遲的力量雖然增加,體重沒有變化。
到了床上,陳慢遲仍然睡不著,翻來覆去,貼在耳邊向半夢半醒的丈夫道:“老北,老北…”
“嗯?”
“告訴我,你怎么能睡著?”
“困了,自然就能…”
“遇到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困呢?”
“只是一次轉移而已,算不上大事。”陸林北邊說邊打哈欠。
“這還不算大?萬一…我是說萬一…”
陸林北睜開眼睛,將妻子抱在懷中,安慰道:“不會有萬一,咱們只是換個地方居住,真正的戰斗還沒開始呢。”
“唉,我這是怎么了?我才是流浪者啊,匆匆離開一個地方的經歷,我比你要多得多,我說我去過許多行星,其實只是去過而已,連走馬觀花都算不上,現在居然有些緊張。”
“因為你有家、有曉星,再也不用過流浪者的生活。”
陳慢遲緊緊靠在丈夫胸前,“嗯,我好像能睡了。”
陸林北卻不困了,一手摟著妻子,一手輕輕拍打,哄她入睡,腦子里又在反復思考自己的計劃,想不出哪里有明顯的漏洞。
他覺得自己剛剛入睡,外面響起敲門聲。
陳慢遲睡得正香,陸林北只好將她推醒,小聲道:“我去開門,該出發了。”
陳慢遲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發了一會呆,“我去看看曉星。”
門外站著一名年輕的士兵,身后停著一輛車,這在地下城市是罕見之物,士兵敬禮道:“陸少校,我奉命來接您一家人出發。”
“謝謝。”
陸林北與士兵各提一只箱子,陳慢遲抱著女兒,進入車內。
地下不分晝夜,但是居民的休息規律還在,后半夜三點鐘左右,街上幾乎沒有行人,理事會終于停止騷擾,沒再用鉆地導彈制造震動與噪音。
整個城市都處于睡眠中。
士兵開車,陸林北指路,很快來到朱燦晨家,剛一敲門他就推門出來,手里拎一只小箱子,看樣子早就收拾好了。
朱燦晨坐前排,陸林北與妻女坐在后排,誰也不想說話,曉星仍在熟睡,絲毫不了解周圍的變化。
車子開得不快,花了半個小時才駛出地下城市,出口位于廢墟以外五公里的地方,被高聳的巖石掩護。
車子停下,陸 林北看到站在外面的唐寶嶄,正要開門下車,唐寶嶄抬手示意他留在車內,走過來道:“到了地方,會有人接待你,相信他,就跟相信我一樣。”
“是。”
唐寶嶄向車內掃了一眼,朝陳慢遲點下頭,然后向陸林北道:“祝你們一路順風,大概五個小時以后能離開戰區,一路上都有普權會的城市,不會再受到政府軍的威脅。”
“謝謝,也祝咱們的計劃能夠順利。”
唐寶嶄點下頭,在車身上拍了一下,示意士兵可以出發。
天亮不久,曉星醒了,發現周圍有變化,立刻哭鬧起來,準備好的奶瓶不起作用,陳慢遲一邊哄女兒,一邊向前面的兩個人道歉。
陸林北找出馬徉徉的紅寶石芯片,終于讓女兒安靜下來,曉星喝了一瓶奶,開始抱著紅寶石玩耍,時不時發出清脆的笑聲,全忘了剛才的哭鬧。
這是一場漫長而無趣的旅程,離開戰區到達第一座城市之后,士兵將車輛較交給另一名士兵,自己返回原點市。
車輛不停地行駛,偶爾停下,不到十分鐘又會繼續趕路,開車的士兵總是保持沉默,陸林北也從來不問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整整三天,陸林北和朱燦晨疲憊不堪,陳慢遲和女兒反而受影響最小,活力充沛,曉星甚至能從后排爬到前排,將四名大人挨個“折磨”。
等到第五位司機終于開口道:“前面就是終點。”車里的其他人全都松了一口氣,陳慢遲道:“小家伙越來越不好控制,她這是想要先學會跑步嗎?老北,你認得這個地方?”
“嗯,前方是明光市,咱們曾經去過郊外。”
“啊,療養院,記得。”陳慢遲笑道,對她來說,那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明光市是普權會占據的重要城市之一,而且沒有受到戰火的太多摧毀,基本保持原樣,因此沒向地下發展,街上的車輛和行人都很多,兩邊的店鋪仍與平時一樣,想盡辦法招攬生意。
對于剛剛離開地下城市的一行人來說,看到這樣的場景恍如隔世。
在明光市普權會的司令部,陸林北得知消息,理事會果然放緩對原點市的攻勢,接下來,他必須按照約定召回宇宙飛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