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林北回來的那一天,理事會與普權會匆匆忙忙地打了一仗,各有損失,未分勝負,事后都憋著一股勁兒,準備再戰一場。
理事會首先發起進攻,普權會對此早有防范,但是曉星的提醒也有一點幫助,讓網絡部的應對更從容一些。
陸林北獲準前往作戰室觀戰,主要的職責是照顧女兒,剛剛上任的兩位導師也留下,馬徉徉負責與曉星直接交流,喬教授負責站在一邊,露出滿臉的愁苦與厭倦,苦于虧欠李峰回太多人情與金錢,不得不勉為其難。
“陸林北,你得盡快教她學會說話,這是一個大問題。”喬教授覺得這就算履行職責。
“她現在已經能發出許多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在叫爸爸、媽媽。”陸林北與陳慢遲都不太著急,尤其是陳慢遲,說自己小時候說話就比較晚。
喬教授不以為然地撇下嘴,“貪圖便利是人類的本性,沒有引導與鼓勵的話,絕大數孩子都會堅持四肢爬行,永遠也不肯站起來走路。”
“我的女兒能站起來。”
“這是一個比喻。”喬教授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嚴厲起來,好像他還在課堂上面對一群不開竅的學生,“你女兒一旦習慣使用數字大腦,很可能會荒廢生理大腦,根本不想學習說話,這是個問題,必須嚴肅對待。”
“是,我會嚴肅對待。”陸林北看向女兒,臉上不由自主露出溫柔的笑容。
馬徉徉的機器人身軀站得極為穩當,思維在網絡中進進出出,留在里面的時間越來越長。
李峰回忙了一會,走過來道:“馬徉徉才是這里的指揮官,所有程序都聽他的命令。”
喬教授完全不在乎能否被聽到,冷冷地說:“他早晚會出賣普權會,只是時間問題。”
李峰回向陸林北笑道:“喬教授不相信任何程序人,尤其是馬徉徉。”
“他的變化太大了,已經超出人之常情。陸林北,你早就認識馬徉徉,從前的他是現在這種性格嗎?”
“嗯…不是,截然相反的性格。”
“瞧,陸林北是職業間諜,連他也看出問題了。”
“我沒有…”
在喬教授面前,沒人能搶得上話,他繼續道:“我甚至懷疑這根本不是馬徉徉,對程序人來說,奪取記憶肯定非常容易。”
“沒你想象得那么…”李峰回也搶不過喬教授,話只能說一半。
“你們是在養虎為患,馬徉徉就是那只虎,等他長大之后,會將你們一口吞下,連骨頭都不剩。”
馬徉徉正好回到機器身軀里,聽到喬教授的話,笑道:“喬教授又在猜我什么時候會叛變?在這件事上,喬教授輸過不少錢了吧?”
喬教授神情更加冰冷,“我不怕輸錢,怕的是輸掉戰爭。”
馬徉徉顯然早已習慣喬教授的冷言冷語,一笑置之,向陸林北道:“能讓曉星進來嗎?”
在程序人的話語中,“進來”專指數字世界。
陸林北還在猶豫,馬徉徉解釋道:“幾秒鐘而已,算是第一堂課吧,讓她明白數字世界里的規則。”
“好,最多五秒鐘。”陸林北道。
喬教授大搖其頭,“飲鴆止渴,我敢保證陸林北的女兒三歲之前不會說話,或者只能準確說出很少的話,不超過十個詞匯,誰想打賭?”
沒人想跟他打賭,喬教授賭品不錯,可他總是缺錢,一輸就要到處挪借。
馬徉徉更不想打賭,喬教授說話的工夫,他已經帶著曉星進入數字世界,喬教授話音剛落,又出來了。
“曉星非常聰明,還幫我們一點小忙。”馬徉徉重新投入戰斗。
李峰回總攬全局,時不時講解幾句,喬教授見得多了,對戰況毫不關心,而是專心教嬰兒說話,一遍又一遍地重復“爸爸”和“媽媽”兩個詞匯,時間久了,自己覺得吃虧,于是改說“教授”。
陸林北對戰斗十分在意,他能看懂大概情況,但是仍需要李峰回的解說。
“理事會也派出程序人參戰?”陸林北問道。
“對,伍秀實…唉,失去他是一個重大損失,但是人各有志,伍秀實經過計算之后得出結論,認為普權會的勝算不到百到之七,他說自己是一個講邏輯的人,不想冒這種無謂的風險,所以決定投奔理事會。大多數程序人隨他離開,留下來的不到百分之二十,也不少,快兩萬人了,其中三百多人與馬徉徉一道參軍,為普權會效力。”
“其他程序人呢?”
“你是說咱們這邊的程序人?他們重建了一座經緯號,過正常生活,與外界保持經濟聯系,外界提供必要的能源與芯片,并保護硬件的安全,他們則提供軟件測試,無論軍用、民用,程序編寫出來之后,都要先送到經緯號進行檢驗,算是第一關,通過之后才能進行實測。”
“各取所需。”
“經緯號也會主動生產一些程序,絕大多數屬于民用,其中一些很受歡迎,他們用換來的錢購買更多芯片、組建更多服務器,作為備份…哦,網絡戰的第一階段結束了。”
馬徉徉回到身軀里,李峰回沖他點下頭,向其他操作員下達命令,從這時起,他變得忙碌,在幾十名操作員之間跑來跑去,完全不像是一個部門的頭頭,倒像是來錯地方的跑步者。
馬徉徉來到陸林北身后,先逗一會曉星,然后道:“這會是一場大戰,至少是三個月以來最大的一場。”
“戰況如何?你是輸了還是贏了?”
馬徉徉笑道:“我們的戰斗不能用輸贏來評判,陸先生下過圍棋嗎?”
“沒有,稍懂一點規則。”
“我與伍秀實之間的戰斗與圍棋類似,爭的是地與勢,具體來說就是網絡資源,但我們只下開頭幾步,如何利用這些資源,由其他人負責。”
“戰爭需要多方配合。”
“是的,后面肯定會有無人機戰斗,也可能要將士兵派上戰場,我希望不至于走到那一步,那會造成巨大傷亡。”
陸林北仍然無法接受眼前這名高大的機器人就是馬徉徉。
馬徉徉看出來了,笑道:“陸先生完全可以將我想象成是與馬徉徉同名的人,你不是唯一這么做的人。”
“抱歉,我只是…非常好奇,變化是怎么發生的?”陸林北甚至沒辦法清晰描述心中的疑惑。
“邏輯。”
“邏輯?”
“所有的恃寵而驕都源自同一種心態:我是獨特的,對別人有效的規則,對我無效,所以我沒有他們的恐懼與束縛,完全自由,而且還能利用這些規則控制其他人。”
“這就是所謂的雙標。”陸林北總結道。
馬徉徉微微仰頭,回憶往事,然后笑道:“沒錯,就是雙標,作為受益者,雙標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標準,但它不合乎邏輯。”
“因為它是最好的。”
“陸先生也是一個講邏輯的人。沒錯,因為它是最好的,所以人人都想要,得到的不肯撒手,得不到的懷恨在心,所等待的只是一個動手的機會。我懷念從前的生活,但是醒悟之后,又覺得荒謬而可笑:我自認為朋友眾多,其實一個也沒有,我自詡做成許多事情,其實是將別人的功勞據為己有,整個過程中,我什么都沒學會,再來一遍的話,我仍然需要別人的幫助。這是雙標受益者的隱藏代價:看似得到一切,其實沒有一件能夠牢牢抓住,一旦造成雙標的條件消失,我的失去比任何人都要徹底。”
陸林北越發驚訝,竟然無話可說。
馬徉徉又笑了笑,“戰爭就是一個打破雙標的過程,這是我與伍秀實最大的分歧,他從實力方面進行分析,認為普權會勝率極低,而我從自身經歷出發,認為雙標狀態極不穩定,早晚會崩潰,即便普權會失敗,也會有后繼的其它勢力興起…”
喬教授的目光一直放在曉星身上,耳朵卻在聽兩人交談,這時插口道:“漏餡了,你認為普權會打不贏理事會,像你們這種程序人,一定認準的事情,絕不會改變,因為你們‘講邏輯’。”
馬徉徉沒有被激怒,仍用平和的聲音道:“邏輯不相信有百分之百的勝率,即便是伍秀實,也認為普權會有百分之七的勝率,所以我認為理事會有可能獲勝,是一種正常思維。”
“你判斷理事會的勝率是多少?”喬教授逼問道。
“百分之七十三。”
“而你,一個講邏輯的程序人,卻選擇加入‘百分之二十七’?對你來說,這不矛盾嗎?”
“理事會對戰普權會的勝率是百分之七十三,但這不是戰爭的結束,理事會無法放棄雙標,勝利反而會進一步強化雙標,令矛盾更加尖銳,根據我的分析,理事會十年之內的勝率不到百分之五。”
“十年…”喬教授難得地沒有出言諷刺,“十年對你們只是一瞬間,對我們…我們可能看不到十年以后。”
“作為人類,咱們都是整體的一部分,現在屬于未來,未來也屬于現在。”
喬教授冷冷地掃來一眼,“去跟別人說這些,我不需要廉價的情感安慰。陸林北可能需要,他在情感上總是很脆弱,充滿不安全感。”
陸林北點頭笑道:“我需要,而且我覺得馬徉徉的話很有道理,給我不少啟發。”
“嘿。”喬教授冷笑一聲,繼續教曉星說“教授”兩個字。
李峰回匆匆跑過來,“情況不妙,理事會好像要決一死戰,入侵規模前所未有地龐大,可我不明白為什么要選擇現在?這個時間點有特別之處嗎?”
“我想我知道。”陸林北心里冒出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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