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林北離開之后,枚忘真繼續給算命店交房租,將那里當成她與關竹前接頭的地點之一。
兩人并不經常見面,一周未必有一次,通常是關竹前提出要求,見面之后多是閑聊,剩下的一點時間用來交換信息——很少有重要信息,枚忘真受困于翟王星實力衰退,關竹前則因為融合人的身份不受大王星軍方的信任,兩人都與敏感信息絕緣。
她們更像是熱情已逝只想聊聊天的老閨蜜。
陸葉舟曾經有些不滿地說:“關組長愛上你了,她男女通吃,當心些,真組長,別忘了老千的下場。”
枚忘真一笑置之,她非常清楚關竹前的用意,既不是為了聊天,也不是為了套取信息,關竹前野心勃勃,絕不會因為一時的挫折而退縮,而是將目光投向未來。
因為戰爭持續不斷,史良筆暫停出臺各項禁令,但是仍以各種名義對人機工程加強監管,甲子星融合人全部轉入機器人體內,其它行星的改造人大都轉入地下隱藏起來,極少數人,比如楊廣漢,因為直接或間接為大王星做事,得到寬容對待。
甲子星融合人勢單力薄,相當于完全退出趙王星的事務,也退出了“兩星聯盟”,剩下一個名王星放棄競爭,坐觀事態變化,全部精力集中于一件事——繼續并反復否認那三枚核導彈與己方有關。
兩星聯盟崩潰,關竹前失去了最重要的后援,也失去了大王星與第一光業的信任,但她沒有認命,而是靜待時機。
時機就是星際交通恢復,她相信自己在更宏大的舞臺上仍有一席之地。
“幾家強大的行星都沒有返回趙王星,只能說明一件事情,戰事膠著,哪方也沒有取得絕對優勢。”早在半年前,關竹前就得出這樣的結論,“所以翟王星只是在趙王星戰敗,在本星、在星際戰爭中仍然屹立不倒。我曾經看過一種觀點,說星際戰爭與傳統戰爭有一點最大的不同,實力相當的對手很難互相征服,星際時代更像是地球的早期時代,海洋過于廣闊,船只能夠穿越重洋到達彼岸,但是缺少立足點與持續不斷的補給,導致征服戰爭只能在有限范圍內進行,直到工業產生之后,海戰逐漸變得重要,但是仍然需要前線據點,沒有任何一支艦隊能夠承擔一場大規模戰爭的所有補給。星際時代遇到的是同樣問題:太空站不足以成為穩固的據點,所以對另一顆實力相差無幾的行星發動征服戰爭,幾乎是不可能的。”
“網絡戰爭能夠避開一切規則。”
兩人的那次交談到此為止,關竹前不愿探討網絡戰爭的前景,她只想確認一件事:翟王星沒有崩潰,仍有利用價值,最佳渠道是枚忘真,而不是已經淪為笑柄的指揮官黃平楚。
幾天前枚忘真與關竹前剛剛見過面,所以對今天的邀請稍感意外,還是接受了,因為她有著同樣的想法:名王星與甲子星都是值得爭取的盟友,沒準有一天會用到關竹前。
經歷一年的戰亂,天堂市變得更加蕭條,街道兩邊的店鋪卻逐漸打開大門,店主們要生存,不得不甘冒奇險重新做生意。
物資依然緊缺,黑市猖獗,日常生活還是吱吱嘎嘎地運轉起來,人人都知道長久不了,但是誰也不能松手,只能堅持一天算一天。
小巷里的店鋪也都重新開張,客人卻很少,從前這里用偏僻營造神秘,頗能吸引外星游客的注意,如今卻成為硬傷,整天下來也沒有幾名客人經過。
關竹前后到,一進店就說:“旁邊那家飲料店,現在改成黑市了。”
“已經有一陣子了,這是店主唯一的選擇。”
“黑市盛行,機器服務員不吃香了,許多店主親自上陣。”關竹前坐下,熟練地給自己斟茶,毫不見外,“這個家伙在做什么?你認識他嗎?”
窗外,一名看上去還很年輕的男子正直勾勾看著店內的兩名女子,見她們的目光沒有退縮,突然向前沖出一步,將臉貼在玻璃上,做出一個鬼臉,隨即邁步就跑,縱聲大笑。
“不認識,大概是個瘋子,沒準是跟著你來的。”枚忘真道。
“那我更要調查一下了。”關竹前說到做到,拿出微電腦,開始進行操作,先找到附近的一處監控設備,拍下那名男子的正臉,然后與數據庫匹配,很快有了結果,不由得笑了一聲,“竟然讓你說對了,還真是一個瘋子,就住在附近,經常跟蹤獨行女性,做些奇怪的動作。”
“居然沒被警察抓起來。”
“抓過,總是不到一天又被釋放,對天堂市來說,他屬于最不重要的問題,監獄里沒給這種人留地方。”
“‘重要的問題’偏偏又解決不了。”
“是啊,誰也沒想到事態會發展到今天這一步。”關竹前收起微電腦,“這次約你過來,還是想談談陸林北。”
“我已經派陸葉舟去星州市,楊廣漢帶路,目前還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我們得到消息說,陸林北很可能已經離開星州市,悄悄潛入天堂市。”
“嗯?那陸葉舟可太冤枉了,等了好幾天才有機會前往星州市,居然撲個了空。”
“怨我,給你的消息不夠及時,但我也是剛剛聽說不久,你也知道,我在大王星軍情處的權限已經降低,要等很久才能看到內部信息。”
“怨不得誰,陸林北總是這樣,不做點出人意料的事情,他不舒服。他來天堂市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來敘舊,倒是能省下不少麻煩。”
“我們那邊的消息說,他是要執行一起暗殺計劃,目標是史將軍。”
枚忘真一愣,剛剛拿起茶杯,又慢慢放下,臉不上不由自主做出質疑的神情,“陸林北要暗殺史將軍?”
“我也不太相信,但消息是這么說的。”
“對大王星的同行,我一向尊敬,但是…暗殺可不像陸林北會做的事情?他應該躲在幕后做分析員和策劃人。”
關竹前拿出一枚裝有儲存芯片的手環,放在桌上,推向枚忘真,“我這里有一些資料,可能會讓你改變對他的固有看法。”
枚忘真想了一會,又將手環推回去,“還是算了吧,陸林北脫離翟王星軍情處已經很長時間,我們不對他的行為負責,犯不著了解他做過什么,關組長若是愿意的話,可以介紹幾句。”
關竹前收起手環,微笑道:“首先我要說明,這些資料都是側面信息,陸林北是個非常謹慎的人,將自己保護得很好。”
“這是農場培訓的結果。”
“沒錯,想必農場也有暗殺課程。”
“我不能說有,也不能說沒有,暗殺總是咱們這一行的備用手段,對誰都不例外,尤其是你。”枚忘真需要時不時提醒對方一句,她沒有忘記老千之死。
關竹前也別忘,但是并不在意,“是啊,暗殺是很有效的手段,但它只能作為備用,沒有任何一家情報機構將暗殺當成主業,原因很簡單,暗殺所引發的問題,遠遠多于解決的問題,對我來說尤其如此。”
關竹前露出一絲無所謂的笑容,繼續道:“獨立軍,或者說陸林北的特別之處就在于,頻繁地使用暗殺手段,想用它來解決一切問題。”
“請允許我說一句有失尊敬的話,史將軍值得暗殺嗎?獨立軍對他十分了解,應對自如,這個時候殺死他,大王星會換上一名新司令,對獨立軍反而不利。”
“站在戰爭的角度看,情況確實如你所說,但是獨立軍也有內部事務,史將軍被冠上‘屠夫’的稱號,成為獨立軍的公敵,也成為獨立軍內部爭權的工具,有一個傳言說,獨立軍的幾個派別發起競爭,誰先殺死史將軍,誰就是領袖。”
“他們是一群小孩子嗎?打這種賭。”
“獨立軍成員的平均年齡剛剛二十歲,說是一群孩子也不為過。”
“各派的頭目都是中老年人,我們雖然有點閉塞,公開的消息還是能看到的。”
“誰當頭目都要討好手下的那些年輕人。當然,我不是來講述事實的,只是將我知道的信息轉告給你。”
“我明白,所以非常感謝,如果陸林北突然跳出來,至少我能有個準備。”
“我還是希望能與陸林北談一談。”
“如果能見到他,我一定代為轉告。”
“請告訴他,大王星因為天堂市傷亡事件而激起趙王星人的反抗,請他不要犯同樣的錯誤,暗殺史將軍很可能適得其反,令剩余的大王星人團結一致。大王星在走下坡路,但是實力仍存,隨著戰線的收縮,力量更加集中,戰爭的天平正變得對我們有利。”
“你好像認為我一定能見到陸林北。”
“試一試總是沒錯,話說回來,我現在能做的事情不多,請真組長幫忙傳話,就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
“能幫的忙,我一定會幫。”
兩人又聊一會,關竹前起身告辭,“生活早晚會恢復正常,到時候咱們有更多事情可聊。再見。”
“再見。”枚忘真已經有點想不起來“正常”是什么樣子。
枚忘真先回公司,沒待多久,開車前往回形樓,她的公開地址在這里,但她很少在此居住,改乘兩輪車去往另一個住處。
回形樓以外,她在天堂市擁有三個住處,全是個人財產,不在軍情處的任何記錄里。
在街上兜了半圈,確定沒有受到跟蹤與監視之后,枚忘真直奔其中的一個住處。
這是城中心的一座公寓樓,房間面積都不大,住戶魚龍混雜,彼此間極少來往,很容易隱藏身份。
枚忘真的房間位于四樓,可以不必乘坐電梯,直接步行上去。
這不是她最喜歡的地方,但是一直沒被發現,算是它的一項功勞。
枚忘真進入廚房,給自己找一點食物,走回客廳,見到臥室門口站著一名男子,她沒有驚訝,咬一口食物,說:“你來暗殺史良筆?”
陸林北搖搖頭,“恰恰相反,我來保護他,想殺他的人是關竹前和一些大王星軍官,還沒動手,就已經決定栽贓給我。”陸林北露出微笑,“雖然被栽贓多次,但這一次,我不想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