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忘真的“被逮捕”狀態持續整個晚上,沒有受到拷問,被臨時關押在無限光業的一間屋子里,她在沙發上睡了一覺,覺得不太舒服,而且不喜歡這種受到冷落的狀態。
天亮不久,她終于得到重視,卻不是她所希望的那種方式。
最先來的人是一名無限光業高管,與枚家沾親,一進屋就嘆息,整個交談過程中不停地嘆息,好像是來奔喪,“唉,事情怎么會這樣呢?不應該啊,忘真,跟我說句實話,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甚至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唉,忘真,你怎么拿我當外人呢?我是說陸林北,告訴我,他躲在哪了?”
“在執行秘密任務。”
“什么秘密任務?”
“抱歉,你不是軍情處的人,我不能告訴你,泄密屬于重罪。”
“唉,都這種時候…陸林北偷走一艘地空飛船,這就是你所謂的秘密任務嗎?”
“我還是不能說。不過你既然知道他在地空飛船上,還問我他在哪里?”
“陸林北的手段早已不是秘密,他的思維在飛船上,身軀仍然留在地面,現在大家都在找他的身軀。”
枚忘真笑著搖搖頭,“關于他的‘秘密任務’,我不能說,關于他的身軀在哪,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一句實話:我不知道,無論你相信與否,我都是真的不知道。”
“唉,唉,你要是這么說的話,我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唉,其實我是來幫你的。再見吧,你好好想一想。唉,事情不應該是這樣。”
唉先生離開不久,黃平楚親自出馬,進屋之后站在門口的位置,冷冷看來,枚忘真也不退縮,同樣冷冷地回視。
“是你自己非要走上這條路。”
“嗯,沒人逼我。”
“那就跟我來吧,咱們去見大王星人,必須將事情解釋清楚。”
“好啊,能允許我梳洗一下嗎?我不想顯得太落魄。”
“別玩花樣。”
“請黃上校相信自己的實力,我逃不掉的。”枚忘真笑道。
公司里有洗漱的地方,她也有備用衣物放在辦公室里,前后花費將近二十分鐘,整個人煥然一新,到大堂來與黃平楚匯合。
黃平楚看她一眼,微微皺眉,不喜歡她神采奕奕的樣子,顯然覺得還不如落魄一些。
一名調查員也在場,尷尬地向枚忘真點下頭,沒有說話。
三人離開無限光業,黃平楚與司機坐在前排,那名調查員陪枚忘真坐在后排,不停地咳嗽,駛出五六分鐘之后,終于開口。
“真組長,別再固執了,早點開口,早點結束這件事,大家都能松口氣。”
“別含含糊糊的,有話就說清楚。”對自己的下屬,枚忘真用不著客氣。
“陸林北沒法成功,只會給咱們軍情處,甚至翟王星惹下大麻煩,我們知道他的身軀藏在哪里。”調查員看一眼前排的黃平楚,繼續道:“已經有好幾路人去追捕陸葉舟,他開走了那輛專用貨車,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大家’是指軍情處的人,那么應該保密。”
“事情已經超出軍情處的范圍,真組長…”
“軍情處的事情你尚且無權過問,超出之后,你更沒有資格插手。”
調查員尷尬不已,又看一眼前排的黃平楚,剩下的時間里沒再開口,只是時不時咳嗽一聲,看樣子如坐針氈。
車輛開到天堂市的一家高檔旅店,這里已被改造成為大王星的司令部,少將史良筆坐鎮于此。
真曾經來過幾次,與史將軍相談甚歡,這一次心中稍感惴惴,她了解史良筆的為人,那是一個表面隨和內里狠辣的軍人,一旦做出決定絕不反悔,就是他下達屠殺的命令,將死亡看成一個個數字。
下車之后,黃平楚又一次道:“必須解釋清楚。”
那名調查員留在車里,沒有跟來,他唯一的用處就是做最后一次努力,希望勸說枚忘真回心轉意,失敗之后,他已沒有價值。
飯店如今像是一座兵營,從街口就開始有士兵守衛,此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飯店門外甚至停放著兩輛裝甲車,電能炮隱藏在內部,加裝在頂部的兩架高速機槍卻十分醒目,槍口所指,人人膽戰。
黃平楚佯裝鎮定,進入大門之后,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小聲嘀咕著什么,似乎在自我安慰。
指揮官的膽怯反而激發枚忘真的斗志,她想,自己絕不做這種負責人,而要做堅強的后盾,像三叔那樣,不讓上層的明爭暗斗影響到處里的氣氛。
史良筆喜歡寬暢的房間,征用整個飯店,將最大的一間會議室改造成為辦公室,里面空空蕩蕩,一張大辦公桌屬于他,門口的一張小辦公桌是秘書的位置,除此之外再無余物。
秘書是一名年輕的軍官,大部分時間像衛兵一樣站在門口,而不是坐小辦公桌后面,聽到敲門聲,輕輕打開一條縫,確認來者有預約,才將門又打開一些,也只是能容一個人側身進來而已。
“黃上校、枚組長,請在這里稍等。”年輕軍官壓低聲音說話,隨后快步走向十幾米以外的大辦公桌,鞋底大概是做過處理,落地無聲。
中間明明什么都沒有,卻好像豎立著透明的墻壁,史良筆一直在低頭閱讀文件,直到秘書過來通知,他才抬起眼皮,將目光投向門口。
黃平楚早已失去分寸,先是揮下手,覺得過于親切,揮到一半變成敬禮。
枚忘真只是點下頭。
秘書回來,小聲道:“兩位請。”
秘書走在前面帶路,在大辦公桌前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轉身給兩位客人指定位置——真的是指定位置,精確到厘米,確保兩人的鞋尖都不超過某條看不見的線,但也不會離得太遠——然后走回門口,像老僧入定一般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枚忘真與黃平楚原地站了將近三分鐘,史良筆終于再次抬頭,沒有起身,手里仍然拿著一份文件,但是臉上露出微笑,“歡迎,黃上校、枚組長。”
枚忘真說了一聲“你好”,黃平楚敬以標準的軍禮,“史將軍。”
史良筆輕輕晃動手中的紙張,“這是一份損失報告,上面說貴方調查員陸林北偷走的地空飛船以及造成的連帶損失,總價值超過一百億點。”
這個數字遠遠超過地空飛船的造價,黃平楚卻無意爭論,馬上回道:“我們會盡全力追回地空飛船,如果發生意外,損失也由翟王星承擔。”
“這不止是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理智與信任。請問貴方究竟是怎么想的?就因為太空站是貴方毀掉,所以寧死也不愿意恢復星際交通?以為太空站只對我方有利,所以拿來作為要挾的籌碼?兩位都曾是我這里的座上賓,成功獲取我的信任,就是為今天的背叛?”
黃平楚一開始還想解釋,聽到后來,額上滲汗,已經不敢直接回答,“我發誓,對這件事,我一無所知,全是…全是枚忘真與少數調查員策劃的陰謀,我與史將軍一樣遭到背叛。”
史良筆的目光轉向枚忘真,那雙眼睛曾經表露出長輩的關愛,現在卻只剩下冰冷。
枚忘真開口道:“根據我們得到的情報,那艘地空飛船并不屬于大王星。”
黃平楚 惱怒地瞥了枚忘真一眼,沒敢插話。
史良筆不動聲色,“情報會出錯,事實不會。”
“好吧,我承認我們可能會出錯,可陸林北并非奉命行事,而是自作主張,與軍情處、翟王星無關。”
“貴方遞交的一份報告里說,你曾經親口承認,陸林北在執行‘秘密任務’,這不是奉命嗎?”
枚忘真看向黃平楚,“我需要黃上校的允許,才能透露秘密任務的內容。”
黃平楚心中大怒,他親自詢問,枚忘真都沒開口,這時候卻征求他的允許,分明是為以后推卸責任做準備,對這種事情他一向敏感,可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只能點頭道:“你獲得允許了,我希望你能說實話,但我不能做出保證。”
枚忘真笑了笑,向史良筆道:“秘密任務是協助第一光業的高級職員苗弱楓,將一批天堂市居民送到城外。”
史良筆的臉色本來就已陰沉,這時更是深不可測,“枚組長堅持聲稱對陸林北偷走地空飛船一事不知情?”
“情報會出錯,事實不會。”枚忘真現學現用,原話奉還。
“那么貴方愿意與我方一同追捕陸林北嘍?”
“愿意。”枚忘真爽快地說,“盡我們所能,毫無保留。”
黃平楚驚詫地看向枚忘真,既意外,又覺得受到了某種羞辱。
史良筆也有一點意外,但是沒有表現出來,“那么請先聯系一位叫陸葉舟的貴方調查員,命令他停下車,原地等候檢查。”
“好。”枚忘真當著兩人的面發起通話,“陸葉舟拒絕接聽。”
“因為他將身份芯片丟棄在街上。枚組長沒有別的聯系方式?”
“陸葉舟還有幾個常用的身份芯片,我可以試試,但是我覺得不會有用,而且陸葉舟與陸林北的事情無關,只是在轉移天堂市居民的時候,幫了一點小忙。”
“有沒有關,很快就能確認。”史良筆的目光被顯示器上突然出現的內容吸引,看了一眼,臉色立變,稍一猶豫,將剛剛接受到的語音播放出來。
那是一個空洞的機器聲音,“宇宙居民陸林北,代表程序人、融合人等全體新人類,在此向八大大行星的所有落后人類宣戰,你們正在成為進化的阻礙,必須接受消亡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