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慢遲拿起紙看了一遍,翻過來掃了一眼,困惑地說:“征兵通知…征誰當兵?”
“那上面寫著我的名字。”
“我看到了,可是…怎么會征到你身上?你不是…你又不是年輕人。”
“也沒那么老,剛過三十歲而已。”陸林北笑道,他今年三十二歲,正值壯年。
“可是…莫名其妙怎么開始征兵了?不是應該征更年輕的人嗎?”
“法律并沒有規定只征年輕人,從前兵額很少的時候,優先征發年輕人,這幾年兵額成倍增長,大概是年輕人不夠用了吧。”
“可是…怎么會不夠用?比你年輕的人總有幾千萬吧?”
陸林北拿起通知書又看一遍,“等假期結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得先通知學校。”
“哼,肯定是應急司搗鬼,三叔就那么需要你?還有那個馬徉徉,為什么突然間人人都想找你幫忙?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偷偷摸摸做過什么分析、研究一類的事情?”
陸林北苦笑道:“我若是做過,你覺得馬徉徉會為我保密嗎?”
陳慢遲長嘆一聲,上前摟住丈夫的腰,“我不想讓你離開,當兵能帶家屬嗎?”
“大部分情況下不能,通知書只是說讓我去兵員中心報道,未必是一定要征我入伍。”
陳慢遲將臉靠在他的胸膛上,又嘆一聲,“我覺得一定是三叔在背后動了手腳,他神通廣大,想做什么都能做到,你之前拒絕他的邀請,估計是惹惱他了。”
“三叔沒那么容易惹惱。”
陳慢遲突然后退一步,“我認得一個人,或許能幫上忙,讓你擺脫征兵。”
“沒有這個必要,戰爭可能打不起來,只是一個經緯號,不值得翟王星大動干戈,所謂征兵只是一種威嚇戰術。”
“威嚇誰?”
“經緯號。”
“看馬徉徉的樣子,不像是能被‘威嚇’住的人。”
“別擔心,我會找到辦法解決這件事情。”
陸林北好不容易勸說妻子安下心,他自己心里卻沒有踏實下來。
兩人平靜地度過剩余的假期,陸林北悄悄上網,按照要求在兵員中心注冊。
假期結束,陸林北帶著征兵通知書回校,學校不太在意,順利為他辦理休學手續,導師有點不高興,發了一通牢騷,以為不該從博士當中征兵,他給陸林北一項優待,“如果你能完成論文并達到要求,我可以特事特辦,允許你畢業,不用非等到退役之后重返學校。”
陸林北感謝導師之后,收拾東西回家。
事實上,接到征兵通知書的人不止他一個,大學里許多學生都跟他一樣,正與家人歡度節日,突然被一紙通知打斷。
不是每個人都愿意接受事實,陸林北離開學校的時候,遇到一大群學生正在校園內游行,舉著剛剛完成的粗糙標語牌以及各種各樣的旗幟,高喊“拒絕戰爭”的口號。
回到家里,陳慢遲坐在餐桌前發呆,看到丈夫進屋,扭頭道:“原來不是只征你一個人。”
“嗯,我去辦理手續的時候,甚至需要排隊,據說這次隨機指定,輪到誰是誰,不過時間比較短,一到兩年,下一輪就不會被選到了。”
“希望這一兩年不要真的發動戰爭…不不,永遠都不要有戰爭。”
陸林北在她額頭上親吻一下,笑道:“通知書讓我十天之內去報到,還剩幾天時間,你不要去算命,在家里陪我吧。”
“當然,一刻也不分開。”
兩人實現諾言,陳慢遲推掉所有生意,給的理由全都一樣:“更大的陰云籠罩世界,命運之神無暇顧及個人的前途。”
陸林北忍不住問她:“等我入伍之后,戰爭還沒有開始,你要重新開始算命的時候,怎么對那些顧客解釋?”
“簡單,就說陰云仍在,但是不再變幻莫測,命運之神又騰出手來了。”
“你這么說,命運之神會高興嗎?”
“不管賺多賺少,我每個月都按時交稅,它有什么不高興的?”
陸林北佩服妻子的邏輯,更佩服教她這套邏輯的師父。
兩人大部分時間待在家里,結婚多年,仍有說不完的話。
唯一的干擾來自馬徉徉,他沒有返回經緯號,更沒有忘記交給陸林北的“任務”,用各種方式進行催促,突然從微電腦里發出的郵件通知聲、莫名從顯示器里冒出的文字、不知何時就會說話的電器…反反復復都在提醒陸林北一件事:盡快、加快、越快越好。
陸林北若干次對著機器大吼,聲明自己根本沒有接受任何任務,卻絲毫不能讓馬徉徉改變認知。
夫妻二人只好將所有聯網電器全堆進一間屋子里,過了兩天的安靜日子。
時間到了,陳慢遲送丈夫去往郊外的兵員中心,中途毫不意外地聽到馬徉徉通過車載芯片發出的聲音。
“陸林北,你真得抓緊時間了,經緯號…”
陸林北早已習慣成自然,不為所動,與妻子互訴衷腸,陳慢遲也當聲音是種背景,時不時與丈夫接吻。
馬徉徉勸說一會,呸呸幾聲,退出了。
兵員中心人山人海,有來報到的,有來示威的,居然還有來看熱鬧和售賣商品的,車輛在一公里以外就已寸步難行,只能停在路邊,步行穿越人群。
耳邊全是各種叫喊聲,不停地有人往陸林北手里塞傳單,上面的內容差不多,都是勸說當事人拒服兵役。
在一塊隨意堆起來的臺子上,幾名年輕人面對人群,公開撕毀通知書,引來陣陣歡呼。
有人反對,自然就有人支持,一群身穿統一服裝的人沖進人群,大聲道:“保衛翟王星就是保衛自己!”“翟王星居民的鮮血不能白流!”
陸林北與陳慢遲擠過去不久,身后傳來打架的聲音。
“戰爭還沒開始,自己人先打起來了。”陳慢遲小聲道。
陸林北也不喜歡這場戰爭,但他不想讓妻子擔心,微笑道:“讓別人去操心吧,咱們只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報到的人很多,隊伍前進的速度卻很快,陳慢遲不能跟著進去,陸林北單獨排隊,輪到他時,只需上交通知書,機器確認身份之后,吐出一張卡邊,上面印著時間、地點與幾項簡單要求,原來所有人還得去進行體檢,合格之后才能正式入伍。
“我覺得你的身體一直不好,還不如我。”陳慢遲聽說這件事之后,立刻盼望丈夫的身體弱不禁風。
兩人重新擠出人群,比進來時更難,因為擁戰與反戰兩派的打架規模正在擴大,許多無辜路人受到波及,脾氣大點的人也被卷進戰場,不分派系,誰打他,他就打誰。
陸林北護著妻子往外走,很快,變成陳慢遲護著丈夫行進,停車的地方也已陷入混亂,很難找到空隙開出去,唯一的好處是坐在車里能與外面的人群隔離。
等了將近半小時,車子只挪動不到十米,正當陸林北打算另想辦法的時候,一隊警察趕到,用無人機在人群上空盤旋并喊話,命令所有人要么進入兵員中心,要么回到車子里。
沒人服從命令。
十多分鐘以后,又有一隊士兵趕到,他們穿著全套外骨骼,手持盾牌與電擊棒,揮舞著步步逼近,在人群中間開出一條通道,警察跟在后面進行簡單的甄別,將擁戰派隔開,將反戰分子逮捕。
警察與士兵的到來,只是暫時緩解局勢,很快,擁戰派在警察的默許下發起進攻,反戰派則在口號的鼓舞下,越戰越勇。
車輛終于能動了,后方不停鳴笛催促,陸林北開車上路,沒有看到后續。
路上,兩人都沒怎么說話。
緩慢駛出幾公里以后,他們看到一支規模更大的軍隊正乘車前往兵員中心,空中還有幾十架大型飛機掠過。
為了給這隊士兵讓路,車輛又被堵了一會。
再次上路之后,陳慢遲小聲道:“至于派出軍隊嗎?”
“嗯。”平時的陸林北,哪怕是現編,也能找出一套話回答妻子的任何疑問,今天卻不知該怎么說,事態的發展與他預料得偏差太大。
面對經緯號的一次偷襲,翟王星官方的反應異乎尋常地激烈,遠遠超出陸林北的想象。
他猜測,防空基地里很可藏著特別重要的設施,而且遭到破壞,前幾天的那場戰斗,翟王星雖然將經緯號的戰斗艦和無人機全殲,表面上大獲全勝,實際損失可能更大一些。
回到家里,陸林北沒有上網查看新聞,而是陪妻子做飯。
明天陸林北就要去體檢,所以陸慢遲特意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端上桌之后,她又后悔了,“應該讓你挨餓,體檢的時候指標會更差一些。”
話是這么說,她還是不停給丈夫夾菜。
飯后,陸林北仍沒有上網,反正家里的電子設備都堆在同一間屋子里,他也懶得去找出來。
安靜的時光被一架無人機打破。
這是一架普通的送貨無人機,通常在樓頂上空飛行,極少降落到低層,這回卻一反常態,不僅降到第十層,還撞破窗戶,一頭扎進來,從廚房跌跌撞撞地進入客廳,旋轉幾圈,終于停下,向目瞪口呆的兩名人類發出聲音。
“證據!我找到證據啦!陸林北,這次你一定要幫我們,經緯號的生死存亡掌握在你手里,真的,求求你了。”
一向驕傲自大的馬徉徉居然開口求人,這比破窗而入的無人機還要令陸林北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