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忘真與陸葉舟自愿留在基地,嘗試在專家們中間建立一個小型的情報網絡,算是為趙王星的工作練手。
陸林北獨自返回大地號,下一次前往甲子星的地空飛船,要在四十八小時以后出發,他有充足的時間。
首先,他去見三叔,口頭報告拜訪甲城的詳細過程,以及自己的一些猜測,“雖然專家認為很正常,我還是覺得甲子星的人類有問題,太平和、太守規矩。”
“直接說你的結論吧。”
“那是一群機器人,但是做得惟妙惟肖,逼真程度遠遠超出七大行星的科技水平,但是我對此并不意外,甲子星與七大行星的科技發展方向截然不同,所以各有所長。”
“你打算怎么證明?抓一個過來拆解?”
“當然不是,我有兩個計劃:一個是想辦法弄一臺金屬及芯片探測器,不過有翟王星鐵拳的例子擺在前面,甲子星人的身軀可能也使用合成材料,探測器未必有效;另一個是想辦法入侵甲子星的服務器,數據不會撒謊,能夠顯露真相。”
三叔的沉默總能讓人心中惴惴,陸林北也不例外,緊張地等候著。
“第一個辦法已經用過,結論是甲子星人很正常,除了語言與風俗,與咱們沒有區別。”
“問題可能是在探測器上。”
“有這個可能,所以我也使用了你的第二個辦法。”
“找到服務器的位置了?”
“找到了,在一號光業農場,它是甲子星第一座農場,規模最大,癸亥就是那里的管理機器人之一。”
“成功了?”陸林北問道。
“入侵成功,但是并沒有找到異常數據,只有一件事情出乎專家們的預料,服務器的防護能力很強大,作為一臺三百年前的商業服務器,似乎沒有這個必要。”
陸林北眼睛一亮,“問題就在這里!”
“專家并不這樣認為,他們說還有一種可能,癸亥產生叛逆意識之后,自認為是服務器的主人,所以加強了防護。我認為這個解釋很合理。”
陸林北一呆,因為他也覺得合理,“不管怎樣,我還是要再入侵一次。”
“你比那些專家更在行?”三叔冷冷地問。
“我在經緯號有些特別的經歷,讓我對數據比從前更敏感一些。”陸林北盡力抵制臉紅的傾向。
三叔盯著陸林北,“我聽說過你的經歷,進入控制中心,與機器融合,這讓你覺得自己很特別?”
“我沒有覺得自己特別,只是覺得多了一項技能,可以用得上。”
三叔再次陷入沉默,這回陸林北沒有緊張,因為他有一點惱火。
“我一直將你當成調查員和分析員來培養。”
“我是調查員。”
三叔搖搖頭,“建立網絡、搜集情報,才是調查員的工作,你更像是一件武器,你把自己當成武器來用,我不是在指責你的做法,但是如果你堅持這樣做的話,我也只能將你當成武器。我想我不需要提醒你,作為一件武器,會有怎樣的命運。”
從陳慢遲以外的人嘴里冒出“命運”兩個字,陸林北覺得既突然又怪異,他已經快要忘了這是一個普通的詞匯,人人可用。
三叔提出一個嚴肅的問題,陸林北低頭想了一會,抬頭道:“就這一次,情況特殊,我必須這么做不得不這么做。”
“你做過的任何事情,不會因為你覺得結束就結束,必要的時候,總會有人記起你今日的所作所為,他們會說:陸林北?那個為了女人而奮不顧身的調查員?那個親自沖鋒陷陣的家伙?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陸林北知道,“意味著我不會受到充分信任,很 可能得不到升遷機會。”
“一般來說,我不關心,也不干涉手下人的私生活,因為那是人性,只要別過分影響到工作,都在正常范圍內。可公私之間的界線在哪?我也不知道。老千是我最好的學生,包括我在內,人人都以為他不會受到私生活的影響,必須做出決斷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農場與應急司,可事實打了所有人一個耳光。”
“老千”
三叔抬起右手,表示自己還沒說完,“現在又輪到了你,當然,你會說這不一樣,沒錯,從你的角度看,有許多不同,但是從我、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完全是一回事,公私不分、以私害公、情感用事、缺乏責任、不堪重任”
陸林北被說得面紅耳赤,目光低垂,很快又抬起來,迎視三叔的審視,但是默不做聲。
三叔也沒打算立刻要他開口,繼續道:“所以,不要再想著說服任何人,讓他們相信你在解決私人問題的同時,也能解決官方的難題。你可能是對的,也可能是錯的,但這都不重要,關鍵是大家已經根據你的行為,對你做出判斷,這不是好事,因為你提前暴露了自己的軟肋。”
陸林北的內心已經被擊得一敗涂地,表面依然保持鎮定。
“接下來的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是一次破例,我只問一次,而且是最后一次,你想好之后再回答。”
“是。”
“那個女人,值得嗎?你們認識還不久,生活經歷、性格愛好截然不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曾經喜歡過枚忘真,甚至為她輟學。而這個陳慢遲,與枚忘真的差別,幾乎與跟你的差別一樣懸殊。所以,我很困惑,你是怎么了?對女人的品味變化這么大?”
從來沒人如此直白地提出這樣的問題,三叔根本沒當這是一個情感問題,而視為純粹的邏輯混亂,他指出來,希望對方給出合乎邏輯的解釋。
陸林北又一次感到臉紅,但是依然堅持迎視三叔的目光,為表示他要“想好”,所以沒有立刻回答,等了將近一分鐘才開口道:“值得。”
三叔等了一會,見陸林北沒說更多的話,嗯了一聲,沒有任何情緒,既非失望,也不是憤怒,更不是滿意,就像是隨口詢問價格,然后得到一個數字。
“你打算如何入侵服務器?”三叔問道。
三叔曾經組織過入侵,而且成功了,但陸林北不敢奢望會得到司里的幫助,于是道:“找李峰回幫忙,利用規矩號的網絡,與甲子星連接。”
“無論結果如何,我需要你寫一份詳實的報告。”
“是。”
“以后你每二十四小時都要寫一份報告,手寫,直接交給我本人。”
“是。”
“你可以走了。”
“是。”陸林北起身離開辦公室,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終于得到三叔的支持,從此刻開始,拯救陳慢遲的行動,已被納入應急司的正式任務,需要的時候,他可以申請動用司里的資源。
他失去一份光明的前途,三叔極少直接夸獎某人,他剛才的話里,隱藏著對一名普通調查員的深切期望,如今這份期望沒有了,至少大打折扣。
經過與三叔的一番交談,陸林北比去一趟甲子星還要疲憊,但是心里越發堅定。
一回到規矩號,就有船員通知他去見船長。
裴曉岸正在自己的房間里進餐,船上最大的兩間房歸茹紅裳和馬徉徉,身為船長,裴曉岸的房間只比標準間稍大一些,桌椅床柜等家具也都固定在墻壁上,吃同樣的便捷餐。
“要一份嗎?”裴曉岸問。
“我待會再吃。”陸林北坐到對面。
“稍等。”裴曉岸是個講究餐桌禮儀的人,在吃食物的時候不愿說話,而且從不大嚼大咽,就算是外面著火,他也要將嘴里的食物充分咀嚼之后再咽下。
五分鐘之后,裴曉岸用餐完畢,仔細擦擦嘴,叫進來一名船員,將餐具收走,等船員離開,他開口道:“聯委會同意將規矩號離開甲子星的時間推遲一個月。”
“謝謝。”
“比賽輸了,我只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而且,規矩號能夠留下,還是你自己的功勞。”
“我?我甚至沒辦法與聯委會的任何一名成員交談。”陸林北覺得對方的話有點夸張。
“我能交談,但是并不能改變他們的決定,所以我通過軍情處創建一項任務,讓他們無法拒絕,任務的具體內容就是測試你的超能力。”
“嗯?”陸林北又吃一驚。
“那款游戲遍布七大行星,就連眾王星也出現它的身影。規矩號發生的事情是一次預警,已經引起官方的重視。可游戲存在于無數臺私人微電腦上,聯網的話,會顯露痕跡,如果玩家只用局域網連接,就會完全脫離監管。所以,徹底刪除游戲這條路,很難走得通。所有行星都面臨一個問題:如何應對游戲在玩家中間激起的叛逆情緒。”
“給他們工作和上升渠道,讓他們有事可做。”
“那是一個辦法,但是太復雜、太迂回,不能立時見效。我想到了你,比賽之后,我一直在想你那項超能力意味著什么。”
“它算不上超能力,只是對機器比較習慣。”
“叫什么不重要,但你的這種習慣極有開發價值,前景廣闊,或許可以用來解決游戲帶來的問題。所以我說服聯委會,就在甲子星進行測試,在這里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外交糾紛。而且,這也是你的計劃,對吧?”
“對。”陸林北點頭,心想,被三叔說中了,他正在被當成一件“武器”,或許三叔已經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會給他一點暗示。
可即使三叔明說出來,陸林北的回答仍然不會改變。
“你的下一步計劃是什么?”裴曉岸問。
“入侵甲子星的服務器。”
“很好,咱們想到一塊去了。”裴曉岸露出微笑,“去找李峰回吧,這是一項秘密任務,參與者不要太多,對李峰回也不要說得太詳細。”
“我能向副司長枚利濤透露嗎?”
“嗯可以,他雖然還在應急司任職,但是很快就會被納入軍情系統,除他之外,不要再擴散,包括你那兩個朋友。”
“明白。”陸林北告辭離去,雖然官方的計劃與他一致,可是被當成“武器”的感覺,仍然不是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