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慢遲選擇一間臥室,拎箱子進去收拾。
客廳太小,陸林北將喬教授請進另一間臥室,從這里能望見河面與垃圾島的一角。
臥室也不大,一張床占據近半面積,喬教授撇下嘴,“真夠小的,居然能找到女人跟你同住——如果我還是心理醫師的話,現在就能給你開一張‘恢復正常’的診斷證明。”
“你從來就不是真正的心理醫師。”陸林北指出這一事實。
“嗯,我沒有從業資格證明,但是我有‘權力的特許’,就是枚潤恒,你們的老司長,他死了,我也失業了。”
“原來喬教授還記得老司長之死。”
“當然記得,葬禮我都參加了,你以為我有記憶問題?”
“你說你來替老司長傳話。”
“生前說過的話,不可以嗎?”
“老司長去世快一個月了。”
“我知道。”喬教授有點不耐煩,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你這里面對翟京最殘破的場景之一。”
“我知道。”
喬教授轉過身,“那個女人…”
陳慢遲正好走來,站在門口說:“我要去買些吃的,你倆需要嗎?”
陸林北搖搖頭,“我不需要,喬教授很快就走。”
陳慢遲轉身離去。
喬教授道:“她有點奇怪,但是與你很配。”
“說正事吧。”
“其實也不算正事,枚潤恒剛剛去世的時候,我猶豫要不要說,然后就給忘了,直到葬禮上我才重新想起來,找你沒找到,你參加葬禮了?”
“嗯,我與家族的人站在一起。”
“怪不得,你們都穿同樣的衣服,很難辨認。總之我想,枚潤恒也算當代的一個人物,幫我不少忙,要求的回報卻不多,我理應完成他的遺愿,不能說是遺愿,算是一個未完成的任務吧。”
“老司長有任務交給我?”陸林北對此深表懷疑。
“準確地說,老司長有一項任務,我決定交給你,他沒反對。”
“為什…請接著說。”陸林北不打算再提問題。
“是這樣,枚潤恒是你們的老司長,威嚴、明達,無所不能,在我們這些老同學眼里,他是一個聰明而又圓滑的官僚,有時候會繞開應急司的行政體系布置任務,次數不多,只是偶爾,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能避開可能的內奸,二是能讓他處于超然的地位,成功,是他深思熟慮,失敗,沒有任何書面文件能證明是他下令。”
“應急司的確有內奸。”陸林北不愿討論第二個“好處”。
“對,就是枚潤恒的身邊人,有夠諷刺的,我能理解他為什么會死得那么突然。”喬教授居然笑了一聲,好像這是一件頗為有趣的事情,“這些年里,我幫過他幾次小忙。”
“比如讓我去飛船受審。”陸林北冷冷地說。
“對,一個小把戲,當時星聯將你列入名單,可聯委會不想被本星球居民認為是服軟,所以需要名單上的所有人‘自愿’上船,枚潤恒設計方案,我來執行一部分,但是稍做變通,挺成功,直到登船之前,你都沒有懷疑吧?”喬教授顯出一絲得意之色。
“沒有,喬教授和老司長特意設置的方案,我怎么可能看穿?”
喬教授對話中的諷刺全不在意,面露微笑,似乎陷入回憶中。
“喬教授?”陸林北不得不叫他一聲。
“哦。在那不久之后,枚潤恒又讓我幫忙,還是小忙,所以我接受了,可是剛剛才開一個頭,他就先走了,我一直在想,這個忙是否要繼續…”
“開一個頭?喬教授不會在說毛教授吧?”陸林北已經有點明白了。
“可不就是他?你都猜出來了?”
陸林北搖搖頭。
“我想你也沒這么聰明。我跟你說過沒有,毛空山受邀參加地球之旅,探詢古代人類毀滅之謎?”
“說過。”
“枚潤恒對這件事很感興趣,與毛空山約定,讓他將旅途中的所見所聞寫份記錄,每天發送過來。枚潤恒是個老滑頭,不想直接與毛空山建立聯系,所以需要一個中間人。”
“我看喬教授挺合適。”陸林北插進一句話。
“枚潤恒也是這么想的,我拒絕了,因為我不是你們這行人,做不好,還容易惹麻煩。”
“所以喬教授將‘麻煩’轉給別人。”
“你是內行,雖然是新人,還有一點小毛病,終歸是內行,做這種事情比我強得多。”
看著這位冒充心理醫師的社會學教授,陸林北無話可說。
“而且你還有一個身份可供掩護:毛空山研究家族歷史,你正好是他理想的研究對象。毛教授對你的經歷很感興趣,上次沒來得及細談,非常遺憾,所以他愿意向你發送旅行記錄,唯一的條件是你得回信,解答…”
“慢著。”
“怎么?”
“先不說我是否接受任務——老司長已經去世,我拿到記錄之后交給誰?”
“這是你們應急司的內部事務,我怎么會知道?”喬教授一臉詫異,“枚潤恒讓我幫個忙,我幫了,就是這樣,從現在開始,這件事與我再無關系。”
“與我也無關系,我不接受任務,如果這也能算是任務的話。你說過,這會是一樁麻煩,老司長已死,連目的都不明確,麻煩之中還有麻煩,所以我不接受,我自己的麻煩已經夠了。如果你覺得心里不安,就去另找他人吧。”
“我沒什么不安的。另找他人是不可能的,我將你的郵箱告知毛空山,他應該已經發出第一封信,你沒收到?”
“什么郵箱?”
“你在母星領地那款老游戲里不是有一個角色嗎?自然就有郵箱。”
“你怎么知道…”
“找人幫忙,他既然能找出你的租房信息,也能查到你用真實身份登記的角色。你是間諜,不會對這種事情感到意外吧?”
“我級別低,接觸不到黑客技術。”陸林北真懷疑對方能否聽出哪怕是一丁點的諷刺。
果然,喬教授露出深以為然的微笑,“收到信件之后,你看誰順眼,就將它交給誰吧。話說回來,母星領地真是一款很老很老的游戲了,想不到還有年輕人在玩。想當初,我們幾十個同學,來自不同院系,從各個角度研究這款游戲,想破解它的核心代碼,一勞永逸地成為游戲主宰者,結果沒有成功,那是我們一生中最大的失敗。”
“真可惜。”
“嘿,一款游戲而已,我連游戲賬號都忘得干干凈凈。看來你不打算請我吃飯,我也沒打算請你,所以,再見。”喬教授伸出手。
陸林北等了一會,才勉強伸手,“我不接受任務。”
“隨你,我的任務到此結束。”喬教授突然低頭向下吼道:“枚潤恒,我不欠你!”然后他用正常聲音解釋道:“他肯定是在地獄里。”
來到走廊上,喬教授又道:“這個女孩不錯,看上去像是能讓人分手之后傷心欲絕,所以——如果你們分手了,你覺得不…太好,可以找我給你免費治療,我的聯系方式和地址…”
陸林北將門關上,仍聽到外面的聲音,“或者你問毛空山,他知道怎么聯系我…”
大概是為避嫌,陳慢遲一直沒回來,陸林北枯坐一會,實在忍不住好奇,通過體內芯片進入游戲。
體內芯片沒有畫面,只能聽到一些數據,并下達一些基礎指令。
游戲中的領地居然升級了,他很快明白過來,肯定是陸葉舟偷偷在玩,順便帶著“下屬”領地戰士賺取經驗值。
既然進入游戲,陸林北先進行一些必要的操作,然后才進入郵箱。
郵箱屬于私人,上級領主無法進入,里面積累不少信件,大都是廣告、招人等無用信息,應急司的密信一條也沒有。
毛空山毛教授的信位列其中,在標題上直接注明身份。
信的內容很簡單,開頭是一份日程表,毛教授將在一周以后登上地空飛船,去往太空站轉乘宇宙飛船,在經緯號交通站與其他專家匯合,一同駛向地球。
在信件結尾,毛教授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希望能陸林北能回憶一下童年經歷,整理成文字發送給他,不拘內容與長短,想起一些是一些…
一名星際孤兒在農場的生活經歷,當然不會涉及到任何秘密,可陸林北一個字都不想寫。
至于毛空山的地球之旅,他愿寫就寫,陸林北不會阻止,也不打算轉給任何人。
人死茶涼,老司長的計劃再無半點價值。
為了度過危機,陸林北已經給自己和同伴們惹下不小麻煩,正如三叔所說,現在是“韜光養晦小心行事”的時候。
陸林北乘車去枚千重的住處,趕到時剛過六點不久。
陸葉舟一個人在,正在吃外賣,頗為豐盛,擺了一桌子,熱情地邀請陸林北加入,“我現在明白什么叫‘經費’,就是經常浪費的意思,那就不如在我自己身上也‘浪費’一些。”
陸林北陪著吃了一會,告辭離去,“我得收拾屋子,還得調試設備。”
東西都已準備好,一臺密信收發設備,一臺微電腦,一支手槍與十發子彈,一架微型無人機與配套設備,放在紙袋子里的若干文件。
所有東西分門別類裝在同一個箱子里。
“這才像是真正入行。”陸葉舟感慨道,指著密信收發設備,“老千讓我提醒你,這東西最重要,雖然不太可能,但是萬一遇到意外,必須毀掉它,方法咱們都學過。”
“當然。”
“不要讓別人觸碰它,最好連看都不要讓人看到。老千還給你申請一輛車,停在樓下,已經輸入你的信息,隨時可用。”
“我不會讓別人觸碰它,但是請你轉告老千:我找到一位室友。”
“誰?”陸葉舟立生警惕,隨即恍然大悟,“是女命師!我就說你為什么吃得少,是要回家跟女朋友吃!”
“不是女朋友,只是室友。”
“可你保證過,而且她是敵方間諜…算了,讓老千決定吧,我還是抓緊找女朋友吧。”
陸林北帶著一箱子設備和自己的行李箱告辭,陸葉舟拒絕送行。
在樓下,陸林北找了一會才確認哪輛車是自己的。
到家時剛剛七點半,陳慢遲仍在店里營業,客廳的小桌上擺著幾樣食物,以及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行字:吃完洗碗。
陸林北坐下,恍惚間真覺得這里像是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