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更)
查找內奸的方法有許多,尤其是層出不窮的監控方式,提供極大的便利,但是三叔決定采用最為原始的那一種。
“間諜組織應該分散化、矩陣化,而幾乎所有的電子設備,取得的數據都需要匯總——分散與匯總是一對難以調和的矛盾,只有在匯總那一方完全可信的時候,電子設備才是間諜的好幫手,現在,我們懷疑的就是它。”
三叔單獨與枚千重溝通,使用只有他們兩人才懂的暗語。
回到學生時代,枚千重十來歲時就已決心要做最好的間諜,他是三叔的得意門生,經常得到單獨訓練,編寫暗語就是其中一項必要的技能。
身為老牌間諜,三叔不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器械,他傳授一些極其古老的技能,總以為說不定什么時候會用上。
在林中小屋里,其他三人在度假,枚千重可沒閑著,游玩交友的間隙,他與應急司以及情報總局的幾位高層人物聯系,使用的是保密線路,他假裝迫不得已,表露自己對三叔的埋怨和對組織泄密的懷疑。
總之,枚千重有辦法取得對方的信任,他是區域組長,這個職位不高不低,卻是應急司的骨干,他的話有點分量。
他拒絕在通話中透露更多消息,而是堅持讓對方來見他,或者派出最信任的特使。
枚千重結交廣泛,在湖畔與任何陌生人交談,都不會引來關注。
一名部門主任、兩位副司長、兩名副局長先后來見這位區域組長,聽取他的計劃,一位正司長和一位正局長,則派來最為得力的特使,都是枚千重認識的人。
每個人都很滿意,以為得到了重大秘密,他們保證,絕不透露一個字,也不會留下任何記錄。
總共七個目標,都是三叔親自選定,老司長和總局局長也被包括其中,三叔不會無條件地相信任何人,只相信最簡單的邏輯判斷:誰有資格透露敏感信息,誰就應該受到懷疑。
七個計劃,個個無懈可擊,哪一個泄漏,知曉秘密的那位大人物就是內奸。
枚忘真與陸林北出發前往診所之后不久,枚千重從女友那里借車,也進到城里,速度還要更快些,做出即將展開計劃的架勢。
有明顯的跡象顯示,果然有計劃泄露,不是一個,而是三個,但是有兩個情況特殊:一位副司長覺得自己擔不起這樣的重任,越過老司長,將計劃通知給總局局長,兩相對照,他們立刻明白這背后的原因,但是沒有說破,允許枚千重繼續查下去,并且猜出背后的指使者是誰。
收網的時候一到,情報總局局長與三叔聯系,發出暗示,表明自己與一位副司長無需接受調查。
真正泄露的計劃只有一個,因此內奸也只顯露一個,指向老司長本人。
枚千重無法相信這一結果,但還是繼續按原計劃執行,前往老司長的家,三叔則帶人趕來援助。
枚千重應該等三叔趕到再登門的,可他忍不住,他仍然不相信老司長會是內奸,想要單獨做些調查,于是提前敲門。
老司長的私人助理素姨開門的一剎那,枚千重突然間醒悟,知道漏洞在哪了。
枚千重與老司長單獨交談,坦白了一切,最后問老司長,是否將消息透露給他人。
老司長半晌無語,然后說,素姨跟他太久,他幾乎察覺不到身邊還有一個人,在這間屋子里,他沒有任何秘密,素姨甚至能以他的名義登錄司里的服務器,替他處理一些雜務,至于查看敏感信息的最高權限,他以為自己沒有泄露,但是不敢保證。
大學一畢業就進入應急司,老司長這一輩子除了間諜沒做過別的工作,居然在晚年犯下如此簡單而又嚴重的錯誤,枚千重想不到,老司長本人也想不到。
外面有人敲門,那是三叔帶人趕到,枚千重安慰老司長兩句,起身去接人,要告訴三叔真正的內奸是誰。
素姨正與來者爭執,指責他們干擾老司長休息,枚千重在她身后指了一下,三叔明白其意,于是宣布此行是為她而來。
素姨驚訝極了,露出被羞辱、被激怒的神情,馬上就要暴發,三叔提醒她,證據已經齊全,她的抗拒與隱瞞毫無意義。
素姨一下子崩潰,倒在地上痛哭,還沒接受審問,就承認一切。
三叔命人將她攙回屋內,自己與枚千重去見老司長。
老司長癱在椅子上,頭顱歪向一邊,桌上放著打開的藥盒,藥片散落在身上、地上。
重病纏身多年,老司長敗給一個意外的打擊。
這個消息無從隱瞞,老司長病故的消息迅速傳遍應急司和情報總局,身為老同學的喬教授也得到通知,枚忘真與陸林北則得到命令,立刻去司里報到,不得有片刻延遲。
應急司里從來沒有過這么多人,噩耗就像是一枚炸彈落在了原野上,炸出無數洞穴里的無數小獸,許多動物即使沒被嚇到,也跟著同伴驚慌失措地到處亂跑。
沒人搭理枚忘真和陸林北,兩人從一樓上到七樓,又從七樓進入地下,遇到的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卻不管事。
終于,他們被一名區域組長撞見,立刻被帶地下的一間屋子里,經過簡單訊問之后,要求他們留下待命,不準再亂走。
在這個時候,兩人還不知道事情的具體經過,與老千也聯系不上,所以無從猜測為什么自己會受到猜疑。
平時有些張狂的枚忘真,反而特別冷靜,沒對任何人發火,即使遭到訊問,也都乖乖回答,沒有一句多余的話,至于任務,則一字不提,不承認,也不否認。
訊問者離開之后,兩人在房間里閑聊,談起農場里關于老司長的種種傳說,除此之外,一個字也不多提,即便是沒什么經驗的陸林北,也知道這樣的房間肯定裝有全套的監控設施。
訊問者沒將兩人分開,看似慌亂所致,更可能是刻意安排,所以他們不提枚千重,更不提三叔。
下午五時左右,兩人被帶走,發現應急司已經恢復秩序,至少不再到處是人,走廊里安靜許多。
在地下的另一間屋子里,兩人見到枚千重,以及多達七名的訊問者。
七名訊問者當中,只有三名是應急司的枚家人,剩余四人,連枚忘真都不怎么認識,猜測是總局派來的人物。
一屋子人當中,只有枚千重坐著,他看上去一切正常,只是臉上再沒有標志性的迷人微笑,變得十分嚴肅,向自己的兩名組員點下頭,“還要再說一遍?”
“對,再說一遍。”
枚千重于是將前因后果從頭說起,毫無隱瞞,唯獨隱去七名目標的姓名,雖然在場諸人幾乎都能猜出他們是誰。
同樣的話,枚千重不知已講過多少遍,所以非常順暢,一秒鐘也不浪費。
陸林北與枚忘真站在門口,與七名訊問者同列,其實是下一撥受訊者。
陸林北終于明白自己與枚忘真受到懷疑的原因:在總局和應急司看來,他們兩人前往喬教授那里,就像是一次掩護。
枚千重承認這一點,聲稱掩護的目的是讓自己的行動更逼真,以免受到“內奸”的懷疑,“但他們兩人不知情,陸林北要去見喬教授,這是早就約定的事情,所以我利用這一節點,沒跟他們商量,也沒必要商量。這是三叔的指令,不允許我將行動透露給任何人。”
“請直接說出人名。”一名訊問者開口道。
“枚利濤向我發出指令。”
陸林北第一次聽到三叔的姓名,感覺像是一個不相關的陌生人。
接下來輪到兩名組員,陸林北和枚忘真也坐下,講述自己的經歷,沒必要再隱瞞什么,而且比較簡單,很快就說完了。
“所以你們知道會有一次查找內奸的行動?”
“知道。”
“但是并不知道行動其實早就已經開始?”
“不知道。”
陸林北和枚忘真總是同時回答,而且出奇地一致,這給訊問者留下一些印象。
訊問者們沒給結論就離開了,要求三人留在應急司,可以出房間,但是不能離開這一層。
枚千重起身,伸個大大的懶腰,“我必須先去方便一下,多半天了,我就沒怎么動過。”
陸林北也去,在衛生間,兩人都不說話。
走廊里幾乎沒人,偶爾有職員走出來,目光也不會投來。
在飲料室,兩人各接一杯咖啡,坐下來慢慢地喝,依然默默無語。
枚忘真也來了,從自動機器里接一杯冰飲,坐到枚千重另一邊,說:“老司長喜歡咖啡。”
應急司的任何地方都可能有監控,但是已經不重要了,三人聊起來,一會傷感,一會開心,最后都陷入迷茫之中。
“事情怎么會如此之巧?”枚千重感慨萬千,“三叔總說間諜不相信巧合,可這一次,真的是巧合,老司長偏偏在這個時候發病。我知道,他一直重病在身,可是…”
“可是咱們都習慣了,以為老司長會一直這樣下去,沒料到他會承受不住打擊。”枚忘真明白堂兄地意思。
“老司長多大年紀?”陸林北問。
“咱們還沒出生,他就是司長,從我記事開始,就是‘老司長’。”枚千重喝一口咖啡,“我甚至想不起來上一任司長是誰。”
有人快步跑過去,又急忙跑回來,陸葉舟臉色蒼白地問:“出什么事了?老司長真的…我被司里接過來,一路上問我不少事情。他們讓我來這里找你們。”
沒人回答,陸葉舟的臉色更加蒼白,呆呆地坐在陸林北身邊。
四人都陷入沉默。
不知過去多久,一名工作人員走來,是一名枚家人,枚千重和枚忘真點頭示意。
“你們可以回家了,不要離開翟京城區,也不要與外邊的人聯系,隨時等候通知。等上頭的事情結束,會給你們一個安排的。”
“三叔呢?”枚千重問。
“最好是將他忘了吧。”工作人員轉身走了。
四人仍坐在原處,陸葉舟顫聲問道:“咱們這是…被開除了嗎?”
沒人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