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川藤孝神色一驚。
“羽柴秀吉好大的膽子，她怎么敢入繼公家？”
自從三代足利將軍義滿屠滅天皇公卿與神道教之后，武家政權占據島國，一家獨大。
地方幸存的公家血脈，也是通過武家化逃避覆滅，恨不得和天皇公卿斷絕一切關系。
羽柴秀吉這個出身仆役的武家大名為了證明自己的高貴，竟然想要重拾公家領袖的公儀，簡直是喪心病狂，她就不怕引起武家公憤？
明智光秀笑了笑。
“從她背叛織田信長，妄圖對抗圣人，成為天下人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是膽大包天，沒有退路了。
現在無非是垂死掙扎，富貴險中求罷了，失敗之后是何種死法又有什么區別？
武家慕強，只要羽柴秀吉的勢力強大，就有的是姬武士去給她磕頭奉公效力。
現在可是禮崩樂壞的亂世呀，哪有那么多顧忌，強者做什么都是對的，弱者怎么做都是錯的。”
細川藤孝苦笑道。
“你說的不錯，所以我們以后得稱呼這位為一條秀吉了？”
明智光秀調侃道。
“多半是了。
羽柴秀吉本就要攻略四國，她與志在統一四國的長宗我部家之間必有一戰。
幫襯一條家不過是舉手之勞，順勢而為，又有什么難的。
說不定羽柴秀吉還妄想著續上一條家嫡流，那可是繼承攝關家主脈，公家領袖，藤氏長者，從此便是天潢貴胄的藤原朝臣一條秀吉。
如此一來，羽柴秀吉的身份就可以對標武家棟梁，源氏長者，在名望上與足利斯波兩家分庭抗衡。”
細川藤孝聽得冷笑不止，額角卻滲出汗來。
島國社會自古看重門楣，尊崇貴種，武家因為自身的組織架構，又形成了重家名輕血緣的傳統。
家名是家名之下所有姬武士的共同利益，家督絕嗣便意味著所屬姬武士團的領地出現動蕩。
所以，姬武士團愿意接受與主家毫無血緣關系的繼承人，只要家名延續，姬武士團就可以繼續端著碗吃這口飯。
羽柴秀吉用武家重家名的方式入繼公家，這一套偷換概念的做法雖然無恥，但卻是踩著游戲規則的邊緣，大概率真能讓她走通了。
一想到這么個出身卑賤的仆役搖身一變成為公家領袖，攝關家嫡流，藤氏長者，細川藤孝這個真正的名門后裔就覺得后槽牙酸。
正應了那句老話，不是我不明白，是這世界變化太快。
見細川藤孝一臉便秘，明智光秀輕笑不語。
羽柴秀吉確實是個人物，她總能以最大限度利用一切資源，滿足自己的需求，達成自己的目標。
如此想來，足利義昭與京都幕府那些人的媾和，很可能也是羽柴秀吉在暗中撮合的。
征戰在外的羽柴秀吉最害怕的就是斯波家內部政治穩定，趁著她大軍在外，背刺她的核心領地。
給斯波家找麻煩，讓斯波家無暇他顧，是很正確的戰略布局。
激化幕府與斯波家的矛盾，不管最終結果如何，斯波家因為改制革新而動蕩不定的內部，又會因為舊幕府利益集團跳反而持續動蕩。
羽柴秀吉認定足利義昭這次回京必死無疑，這才會被利益沖昏了頭腦，忍不住想要成為足利義昭的養女，渴望繼承足利將軍家。
她這一輩子都在自卑自己的出身，看到這種好機會，忍不住犯傻也很正常。
再聰明的人也是人，總有自己的弱點，羽柴秀吉也不例外。
可惜，足利義昭沒有答應。
不然，明智光秀就可以順勢弄死足利義昭，再搞臭足利將軍家的仆役血統，讓斯波家順理成章成為河內源氏嫡流，擔當武家棟梁。
哎，世事不能總是如愿呀。
細川藤孝見明智光秀目光閃爍，問道。
“又在想什么？”
明智光秀嘆道。
“將軍要回京了，聽說三好義繼準備出兵接引將軍御駕，護送公方大人上洛。”
細川藤孝冷笑道。
“這個無恥之徒。”
三好義繼當年在河內戰敗，被關東留學生組成的學生軍打得滿地找牙，成就了前田利益這位近畿總大將的威名。
好在三好義繼跪得快，圣人又想留著她牽制四國島的三好殘余勢力，就給了她一塊北河內的地盤安置。
北河內之地是和泉細川家的勢力范圍，自家肚子里橫出一個三好當代家督，讓細川藤孝好生變扭。
細川宗家當年被三好家滅族，和泉細川家也差點被打死，這深仇大恨就只能壓在心里，誰不怨呢。
三好義繼也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妙，所以在斯波織田大戰之時奮勇作戰，立下大功。
戰后，斯波織田媾和，圣人還準備讓養熟的三好義繼跟隨織田家的四國軍團殺回四國島，當斯波家的楔子釘在那里。
誰知道這世道變化這么快，織田信長死在本能寺，織田家的四國軍團總大將北畠信包轉頭就回來爭奪織田遺產，還改回了織田苗字。
三好義繼空歡喜一場，只能繼續待在北河內之地熬日子，與細川藤孝是相看兩厭。
就因為看不到希望，三好義繼這次才會犯了糊涂，站錯了隊。
明智光秀冷聲道。
“將軍回京的事，羽柴秀吉只怕脫不了干系。
畠山高政與蜷川親世給不了三好義繼什么好處，能讓三好義繼主動出兵迎接將軍的價碼，只有羽柴秀吉出的起。
羽柴秀吉正在攻略四國島，那可是三好義繼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家鄉呀。
將軍在近畿沒有助力，想要從西國順利回京，沿途必須有精兵猛將護送，以免路上遭遇不測。
西國有毛利，播磨攝津有羽柴，路上都不會有問題，要緊的地方就在進入山城國之后。
畠山高政與蜷川親世都不是善于軍事之人，而三好義繼勇猛酷似親母十河一存，北河內之地又在淀川南岸，隨時可以北上呼應。
三好義繼只要沿著淀川送將軍一程，讓將軍平安抵達京都，就是大功一件。
風險小，利益大，也難怪三好義繼動了心，犯了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