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安撫住尼子幸盛的情緒,又見她臨盆生產就在這幾日,于是義銀干脆在郡山城住了下來。
尼子家上下自然歡喜萬分,圣人越是重視尼子幸盛與她肚子里的孩子,尼子家的未來就越有保障。
到了此時,又有幾人還執意為慘死西國的尼子勝久叫屈呢?
正如義銀所言,亂世之中人人朝不保夕,只能往前看,多余的情緒對當世之人來說實在太過奢侈。
是夜,義銀在尼子家安排的院落駐蹕,距離尼子幸盛住所僅有一墻之隔。
義銀在院中望著尼子幸盛那邊的燈火闌珊,難免心生戚戚。
蒲生氏鄉去了比叡山接奇妙丸回家,義銀身邊防務自然是交給了井伊直政。
此刻,井伊直政正在義銀身后,見他心情不好,便開口說道。
「圣人,天色已晚,您還是早些安歇了吧。」
義銀搖搖頭,說道。
「騎馬跑了幾天路,又要廢心思勸幸盛放下仇恨,我這會兒滿腦子的煩躁,哪里睡得著覺呢。
直政,你說我是不是太過冷血無情?我是不是對尼子勝久太過不公了?」
義銀嘴上勸尼子幸盛的時候,那是滔滔不絕,斬釘截鐵,但他這心里面其實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么冷靜平淡。
道理是道理,情緒是情緒。
亂世無情,但人有情,尼子勝久畢竟追隨了義銀十年,他卻只能在尼子幸盛面前百般狡辯,為明智光秀開脫。
為了保住明智光秀這王八蛋,義銀將追隨自己的忠臣貶為外人,這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
但他又有什么辦法呢?
他是一個父親,有十幾個女人十幾個孩子要管,做人做到這個份上,親爹媽都未必顧得上,何況是尼子勝久這沒有肌膚之親的忠臣。
古人云,不聾不啞不做家翁。
一家之主有時候都得糊里糊涂當,況且是一國之主,天下之主。
尼子勝久最大的錯誤就是她始終沒有勇氣踏過那條線,如果她真和義銀睡過覺,明智光秀未必敢肆無忌憚下手。
畢竟,要連續殺死義銀的兩個女人,膽大如明智光秀,也不一定有這個膽子放手去做。
義銀的惆悵在于他始終放不下自己的良心,而在井伊直政看來,這卻不是什么問題。
井伊直政沉聲道。
「圣人英明,豈會有錯,如果真有人錯,那也是臣下的錯誤。」
義銀瞅著井伊直政一臉正經,苦笑道。
「你倒是為我開脫得干凈。」
井伊直政搖頭道。
「臣句句發自肺腑,絕無媚上欺下之意。
我出身的井伊家,數代家督為人所害,養父為了保住我的性命,不得不跋山涉水前往越后,求圣人收留我保護我。
圣人慈悲,允我小姓,教我做人做事,予我權力地位,我感激涕零,愿粉身碎骨報答圣人。
但圣人的仁,在這亂世之中是絕無僅有,我很幸運,世人卻沒有我這么幸運。
亂世浮萍,誰家沒有一點悲情?沒有一點冤屈?在臣下看來,尼子幸盛大人的做法過于僭越了。
圣人已經許諾尼子家的未來,已經答應補償尼子家,尼子幸盛大人卻還要反復糾結,實在是有些不識大體。」
井伊直政那一臉尼子家死一個家督算什么事,井伊家早就死習慣的表情,讓義銀一時無語。
可轉念一想,還真是這么個事兒。
亂世之中,家業存續都難以保證,個人生死又算得了什么,以武家的視角看來 ,尼子幸盛真的是矯情驕縱。
而竭力安撫尼子幸盛任性想法的義銀,背后也必然被人嘀咕。
大家不會覺得圣人仁慈,反而會琢磨著利用圣人的這份心軟,給自家謀福利。
現在,人人都知道圣人重視自己的女人和子嗣,那么就會有無數人動歪腦筋,整出更麻煩的事來。
義銀想到此處,忍不住呻吟起來,他這日子是真沒法過了。
井伊直政上前,小心扶住義銀一側,低聲道。
「圣人可是哪里不適?我扶您回屋休息?」
義銀搖搖頭。
這個亂世是弱肉強食,武家的心理早已變態,難以與義銀共情。
義銀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辜負了尼子幸盛的十年忠心追隨,可在武家們看來,也許義銀已經給得太多。
想到尼子勝久也是武家,想來她泉下有知也會滿意吧?
想通這一關節,義銀心里頓時好受了許多,無非是弄死毛利家而已,自己說到做到就是了。
心事一去,義銀只覺得自己胳膊處一片柔軟。
回頭看去,井伊直政正貼著自己,關懷備至,自己的胳膊肘已經懟到她的胸口,她也茫然不知。
義銀下意識頂了頂,井伊直政發出一聲猝不及防的嬌喘,一臉莫名看向義銀。
直至此時,義銀才發現自己一手養大的小姓,她是真的長大了,而且蠻大的。
回想那年川中島戰后,井伊直虎帶來的小小女娃,再凝視眼前的清純少女,義銀一時有些癡了。
井伊直政被義銀火熱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就像有螞蟻在自己的背脊攀爬,帶出無數雞皮疙瘩。
她咽了一口唾沫,面色迅速紅起來,說話間舌頭甚至和牙齒打起了架來。
「圣。。圣人,您這。。這么看我做什。。什么。。」
義銀溫柔一笑,說道。
「看我的直政長大了,學會疼人了,懂得安慰我了。
當初你來我這里的時候,才這么一丁點兒大,和瓷娃娃似的,沒想到,一轉眼工夫就長得這么大了呀。」
井伊直政一愣,感受到義銀手肘在胸膛的壓迫感,這才忽然反應過來,面色更紅。
可就是再害羞,她也是咬著下唇,死死摟著義銀胳膊不肯放手,用幽怨的目光回望心愛的男人。
這副怨又不敢怨的滿滿愛意,讓義銀頓時吃不 消,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卻被井伊直政死死拉著。
井伊直政深深一個呼吸,勇敢抬起頭看向義銀,說道。
「圣人說過,我可以的。」
「我說過嗎?」
「您說過!」
義銀看向隔壁那間尼子幸盛住的院子,那邊已然寧靜一片,想來那個孕婦已經睡下了。
枕著井伊直政的繾綣,義銀心中旖旎不止,一時竟已口干舌燥。
「這時候。。在這里。。不合適吧。。」
井伊直政不說話,卻是用倔強又幽怨的眼神盯著義銀,幾乎要把他的心給融化掉。
少女懷春時,情竇初開日,義無反顧要抓住這一刻屬于自己的愛情,讓人如何拒絕得了呢。
義銀無奈一嘆,忽然矮下身,將井伊直政橫腰抱起。
井伊直政一聲驚呼,隨后紅著臉松開圣人的手臂,緊緊摟住圣人的脖子,一臉情濃被抱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