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江國淺井朝倉聯軍南下,兵鋒接近京都,織田信長不得已暫時放棄了攝津國,自然也包括堺港。
織田家派駐堺港的池田恒興無奈帶兵撤退,三好家再度入住堺港關所。但這一權利更迭,似乎對高田陽乃并無影響。
如今的北陸道商路,已經發展成了龐然大物,大量的利益糾纏在其中,有一向宗,也有三好家。
所以即便一向宗與三好家聯手驅逐了織田家,人在堺港的高田陽乃還是生意照做,日子照過。
可隨著斯波義銀的一份書信抵達堺港,高田陽乃再無法保持波瀾無驚的心態,也變得浮躁起來。
堺港,沿街商鋪。
來來往往的人群都在小心翼翼避開一家商屋,但她們的眼神卻在偷偷瞄著站在門口的姬武士們。
這些姬武士穿著山形羽織,背靠誠字旗,乃是斯波家門下的新選組所部。
眼看著三好家與織田家在堺港關所你來我往,走馬觀花的權力旋轉門,始終屹立不倒的斯波家似乎更讓堺港的商人們感到敬畏。
而當初三好家與幕府定下的新選組十人限額,也因為斯波義銀親來堺港的那一句壬生狼并入新選組,就順勢突破了人數的限制。
對此,跑路的織田家沒意見,剛回到堺港的三好家也沒有意見。
不理門外的喧嘩,商屋內部卻是一片寂寥。商屋老板的親眷被請到內室休息,主廳中,土方歲三正和氣得與老板桔梗屋利次娘聊天。
土方歲三像是個陽光斯文的姬武士,仔細觀察她掛在臉上的優雅笑容,還有點明智光秀的影子。
但坐在她對面的桔梗屋老板卻是滿頭大汗,手中價值不菲的絲帕已經濕漉漉得能擰出水來,但她還是下意識在往額頭上抹汗。
兩人對坐在榻榻米上,一旁有一名新選組組員正在埋頭案牘,記錄她們的談話內容。
土方歲三隨口問道。
“桔梗老板,你不要緊張,我們也是老相識了,你怕什么?
我們新選組駐地日常用的大米,還是從你這里進的貨,你給的價錢很優惠,我們心里有數,自然也不愿意為難你。
這不是有人舉報你嘛,我們也是例行公事詢問一下,你就隨便說幾句,讓我能回去交差就行了。
對了,用過早膳吃過了嗎?”
桔梗老板微微放松,陪笑道。
“吃了,吃過了。
土方大人,你們一大早就直接進店封門,實在是有些嚇到我了。”
土方歲三搖搖頭,嘆道。
“你是命好,現在到處在打仗,你做這大米的買賣是日進斗金呀,賺得多,吃得好。
我們姐妹就沒這個福氣了,每天忙里忙外,聽從命令混口飯吃。
這不,一早就趕著我們出門,一口水一口飯都還沒機會下肚呢。”
桔梗老板趕緊說道。
“大人們為了我等町民四處奔波,怎么能讓您幾位餓著肚子呢?我這就吩咐,給您幾位準備吃喝。”
土方歲三用纖細的手指勾了勾下巴,眼睛笑得瞇了起來,眉毛彎彎越發秀氣。
“這怎么好意思呢?那我們快點把正事辦完,然后再吃飯。”
桔梗老板看起來又有點放松了,笑著點頭道。
“您說的對。”
土方歲三埋怨道。
“你啊,做事也不知道小心謹慎一點。
忠基金的大米是專供斯波家年金祿米,一貫兩石的固定價比市價便宜,那是各地武家大名看在津多殿的面子上,專項輸送的低價米。
我知道,有很多商人偷偷把自己買的大米夾帶進特供米里面,就想低價買點貨,多賺點錢。
你這事也不是孤例,外面都是這樣做的。但你運氣不好被人舉報了,我總得過來走個程序,對吧?”
桔梗老板尷尬得咳嗽兩聲,卻始終不接口,緊緊閉著嘴不搭話。
土方歲三挑挑眉,剪秋瞳回轉,水汪汪得看著桔梗老板。
“就為你這事,我一早上還沒出門,就有無數人來打招呼求情。
我也不知道你找了多少門路,塞了多少錢,反正是把我嚇著了。
但這事已經上了文書,總得走個流程,簽字畫押才好過關,我看桔梗老板你這么冷靜,想來心里也有底的。
那就隨便說幾句,讓我好交差,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嗯,嗯。”
“做這么厲害的買賣,就你一個人干嗎?”
“大麻煩的買賣,不敢信人。”
“一個好娘三個幫,那也得有人幫你跑跑腿吧?助理總有幾個吧?那物流運輸上的事,你也不熟,不得分人一點好處?”
“這個,芳村,勢登。”
“她們也玩這個啊,我看她們一副老實模樣,總擔心她們賺不到錢會餓死,搞了半天是藏富呢。”
“可不是嘛,衣服正面打著個明晃晃的補丁,也不知道騙誰。”
“這不就是騙我這傻子咯?不對啊,她們兩個好像搞不定關所那邊,沒法通關呀。”
“坂田前陣子被招進了關所跑腿。”
“坂田偷偷干的?她什么時候膽子變得這么大了?”
“她啊,看上了游廊那個花魁,缺錢缺得厲害。”
“哪個花魁?不會是最新來的那個吧?坂田這丫頭艷福不淺呀,那小公子的小臉嫩得一掐一汪水。”
“就是那個新來的!那傻妞把賺的錢都丟進游廊了,整天沒個魂。”
“你陪她去過?”
“去過。”
“就你一個人作陪,姐幾個不一起樂樂?”
“芳村一起去過,還有浦原。”
“怎么還有浦原?勢登賺了這么多錢,不一起去玩玩放松一下?”
“那家伙怕老公,不敢去。我們也不愿意帶她去,萬一她老公來鬧,場面難堪。”
“也是,夫家有錢有勢,她也只能忍氣吞聲。”
“就是這個道理。”
兩人聊得熱火朝天,桔梗屋利次娘也慢慢放下心防,這話是越來越多。
又說了一陣,土方歲三對一旁記錄的新選組組員點點頭,那人把剛才的筆錄和牽涉人員的名單一起交給了土方歲三。
土倉歲三撅起嘴對沒干透的墨跡吹了吹,對面的桔梗老板臉色慢慢冷下來,感覺自己說的太多了。
“桔梗老板,畫個押吧。”
“這。。”
“怎么了?”
“這好多人名。。”
“哎呀,就是一紙記錄,回去歸檔而已。
這種事我見多了,哪家商屋沒有點暗地里的偏門生意?真要事事合規合法,那不得喝西北風去嗎?
都是小事,無奸不商嘛。
你先畫押,等我把記錄拿回去歸檔,你再使點錢將檔案消了唄。
昨晚剛接到舉報,我今天還沒出門,就有一大群人來替你求情,你能量這么大,一張紙的事怕啥?”
桔梗老板尷尬一笑,雙手接過一旁新選組組員遞過來的毛筆,顫巍巍就要下筆。
“這。。我真下筆了?”
“畫押唄,多大點事。我還等你幫我準備吃喝,姐妹們都餓著呢。”
“那。。好吧。”
等桔梗老板在筆錄和人員名單上畫了押,土方歲三微笑著迅速抽走這兩份文書,默默看著簽字的墨跡漸漸干透。
氣氛有些冷清,桔梗老板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她覺得嗓子有點干癢,剛想開口,又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這咳聲引來了土方歲三的目光,冷冰冰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讓桔梗老板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土方大人。。”
土方歲三沒有理會桔梗老板,而是把干透的文書小心折好,交給那名記錄的新選組組員。
“拿著這個回去,親手交給組長,請組長派人通知沖田姬,讓她照名單抓人,帶回去交給我審問。”
望著鞠躬離開的新選組組員,桔梗屋利次娘自心底里冒出一陣寒意,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勇氣,沖上去想要阻止那人離開。
土方歲三把前沖的她絆倒在地,然后狠狠一腳壓在她背脊上。
桔梗屋利次娘摔得眼前冒金星,又被壓在地上透不過氣來。此時,她的耳邊傳來土方歲三依舊溫柔的聲音。
“真是難看呀,桔梗老板。”
桔梗屋利次娘掙扎著喊道。
“土方大人!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土方歲三忍不住笑起來。
“呵,呵哈哈,不會吧,桔梗老板,難道你真以為這是件小事嗎?
斯波忠基金的年金祿米,那是斯波家與其他武家大名交易來的特供米,價格是一貫兩石。
你是做大米生意的,應該知道現在到處在打仗,米價漲成什么樣了。一貫兩石能買到糧食嗎?價格往上翻三倍,都是有價無市。
你們這些人呀,竟敢覬覦斯波家全體姬武士的保供大米,想渾水摸魚賺這黑心錢,真是不知死活。
石田三成大人非常憤怒,高田陽乃大人已經向她保證,參與此事的所有人連同她們的親眷都要死。
殺一儆百,警醒后人。
可惜了,你那個漂亮的小兒子,是叫彌生對嗎?就因為你的愚蠢,他會被拉到河邊斬首,尚未開放的鮮花就此凋零,真是遺憾呀。
還有在屋后內室的那些人,你的父母,姐妹,兄弟,丈夫,孩子,她們全要被斬首,腦袋會和其他犯罪的家屬一起,被吊在城頭。”
土方歲三看似人畜無害的臉上露出迷人的笑容,用如沐春風般的柔聲,描述著可怕的未來。
被她踏在腳下的桔梗老板,喉間發出受傷野獸般的低吼,她不知道從哪里迸發出的力量,竟然掙脫了土方歲三的壓制,往內室沖去。
此時,她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要保護她的家人,一定要去她們的身邊保護她們。
剛才穿過門檻,房中就依次傳來三聲巨大的轟鳴,震得土方歲三花容失色,耳鳴不止。
從門檻另一邊走出一個南蠻相貌的銀發姬武士,她的皮膚像是牛奶一樣絲滑,她的頭發是淡淡的鉑金色,發絲中反射著白色的光華。
土方歲三晃了晃被震暈的腦袋,吼道。
“立華奏!你在搞什么!”
一貫溫柔的土方歲三會大吼,不是她慌張,而是因為她的耳朵被震得生疼,嗡嗡作響,下意識加大了嗓門。
立華奏面無表情看著她,冷淡說道。
“這不是你給我的命令嗎?在她踏出這個門檻的時候,殺了她。”
土方歲三氣得鼻子都歪了。
“她只是一個缺乏鍛煉商人,又不是武藝精湛的姬武士,你可以用刀直接砍死她,為什么要在房間里使用火器!”
立華奏指了指自己,說道。
“我也很缺乏鍛煉,而且這把三眼銃很棒,用起來很順手。
舊式的火門槍,三個槍管依次點燃,運氣好的話可以連續射擊三次。三銃合一的管身足夠厚實,射擊之后還可以當錘子揮舞。
很有趣的設計,不是嗎?這是明國人的短火器,麗璐船長從海上給我帶來的禮物。
缺點是填充不方便,而且火門槍有很高啞火的概率,很可能會出現連續啞火的倒霉事。
對了,這人的運氣不好,這三槍全部都打響了,這個成功率可不多見。”
聽著立華奏用蹩腳日語介紹自己殺掉桔梗屋利次娘的那把火器,土方歲三的頭更疼了,吐槽道。
“我又不是問你這火器的性能如何,算了,我為什么要和你這不懂事的南蠻人廢話。”
土方歲三不想再說,立華奏卻指著門檻外桔梗老板的尸體說道。
“我剛才在門外聽到了你們的對話,你真是一個誘供的好手,應該去為利比里亞半島的宗教審判所工作。相信我,那里更加適合你。”
土方歲三搖搖頭。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立華奏冷清的臉蛋與土方歲三溫柔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只聽立華奏愣愣問道。
“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我們真的要殺光這個人在內室的族人?那個叫彌生的小男孩剛才還給了我一顆糖,他笑得很好看。”
土方歲三微笑道。
“她們必須死,這是冒犯斯波家的下場。”
立華奏沉默了一下,說道。
“真是一個野蠻的國度,希望我能盡快還清對大領主閣下的虧欠,離開這里,回去我的故鄉。”
土方歲三瞅了一眼這個高鼻梁銀白毛的南蠻人,心中充滿不屑。
雖然立華奏的打扮已經是一名姬武士,但她的內心卻非武家,依舊是一個不知禮數的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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