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稍等,我去去就來。”
薛平看了一眼周澤,轉身出去了。
崔文斌看看門外的背影,不斷搖頭。
“薛少府這是改了風向了,今日有所不同啊,看來是被明府的明察秋毫所折服,一改往日的懶散。”
周澤笑了笑,薛平偷奸耍滑慣了,能感覺到他跟瀘州有一定的關系,而且跟劉玉山和崔文斌多有不和。
只要此人未曾參與劉安被殺一事,還是可以用的。
等了片刻,薛平回來了,拿著幾張紙。
“明府請看,這個就是卷宗。”
周澤翻看了一下,字跡很少,大體意思就是,有個讀書人叫孟仲陽,長相俊美,苦讀十數年,家中人因為瘟疫相繼死去。
年初元月,準備跟綿水縣的一個同窗,一起進京,去白鹿書院苦讀幾個月。
為了籌措路費和學費,將家中田地賣了,就留下一間祠堂,畢竟里面供奉著父母和兄長的牌位,并且托鄰舍幫著照應。
不過就在九月初,有人發現,孟仲陽家的祠堂里面有人。
鄰舍發現后嚇壞了,趕緊找了不良人過去看。
進屋發現,房間內住著一個人,看著像個乞丐,瘦高的個子,蜷縮在祠堂內的蒲團上,似乎一直在叩拜。
不良人喊叫,那人才抬起頭,當時將不良人和鄰舍都嚇壞了。
因為此人兩只眼的位置,是黑乎乎的兩個洞,似乎還時不時流著膿水。
不良人問話,那人也嗚嗚的叫,完全無法說話,鄰舍嚇壞了,不良人將乞丐趕了出去,就在乞丐摔倒的時候。
鄰舍的老太太發現,這乞丐的腿上有一個月牙形狀的胎記,趕緊讓人停手。
老太太上去查看之后,驚訝的發現,這個乞丐竟然是孟仲陽。
隨后,孟仲陽被帶到縣衙,寫了一些字,能看懂的部分猜測出一些。
他離開后被同窗所害,騙了所有錢財,挖了雙眼割了舌頭,費盡心力花費七個月的時間,討飯回到合江,不過傷他的人,寫的不清楚。
周澤放下紙張,就這么輕飄飄的幾張紙,寫的確實一個人如此慘痛的人生經歷。
薛平觀察著周澤的臉,一時間不知道周澤到底啥意思。
等了片刻,才催促道:
“明府是不是乏了,要不這案子之后再說?我們換一個?”
周澤擺擺手,想了一下。
“今日需要準備一番,明日清晨,讓王漢趕著馬車將孟仲陽接過來,到時候我仔細問詢。”
薛平松了一口氣,只要周澤愿意接,這就說明案子選的沒錯。
“屬下這就去安排,只是那孟仲陽無法言語,雙目失明,雖然識字卻難以書寫,這要如何問話?”
崔文斌笑了。
“明府都說了需要準備,薛少府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薛平一頓,隨即也笑了,似乎跟崔文斌之間,已經很多年沒有如此直接的說話,平日一直是針鋒相對,總是計較得失。
瞥了一眼崔文斌,微微頷首道:
“崔主簿說得對,那屬下這就去辦。”
......................
翌日,周澤起的很早。
這會兒已經吃完飯,趕緊走到書案前。
見小白還是拿著一根比筷子粗些的木棍兒,在那里較勁,旁邊丟著方框的木頭尺子,尺子的中間是鏤空的長方形,正好是一個橫格的大小。
周澤趕緊湊過來,習慣性的揉揉小白的頭。
“還是不行嗎?”
小白搖搖尾巴,啪嗒一下,一盒子這樣的木棍出現在周澤眼前,跟變魔術一樣。
周澤一愣,抓起來一只,在紙上畫了一下。
別說這個手感真的不錯,不似鉛筆那樣硬,中間的芯兒還非常流暢,不輸后世的碳素筆,也不知道小白怎么做到的。
“這個太棒了,小白幫了我大忙,這里面的芯兒是什么墨水?”
小白動作一頓,不耐地用尾巴將自己環繞起來,打了一個哈氣。
“不要就還我,這東西不能用術法做,我折騰了一夜,有了還問東問西的。”
周澤趕緊將筆抓起來,同時將小白抱起來放在床上。
“行不問了,你先好好睡一覺,我去前面看看那個孟仲陽是否來了。”
小白站起身,直接跳到周澤脖子上。
“走吧,我也想聽聽,如此遭遇夠凄慘的。”
周澤沒廢話,將筆裝起來,只拿了兩只朝著外面走去。
今日三寶去找裁縫給周澤做內袍,都是周澤自己畫的衣褲圖樣,尺寸標注的相當全面。
所以三寶不在,劉玉山更是去跟進釀酒作坊的事兒,這個可算是縣衙的產業,劉玉山最為上心。
周澤獨自走到工房,發現薛平他們早就來了,周澤邁步進去。
所有人起身,給周澤見禮。
周澤擺擺手,一眼就看到椅子上的孟仲陽,他正在摸索著站起來,不斷辨別方向,想要給周澤施禮。
空洞的眼眶內,彎彎曲曲的傷疤覆蓋在骨頭上,瞼裂的邊緣也不是十分平整,這不是刀割的傷口,是硬生生摳開的。
唇角也有傷痕,因為沒有縫合過,傷口增生嚴重,還有缺損。
即便是周澤看了,都覺得觸目驚心,什么樣的深仇大恨,能讓人下去如此毒手,就是謀財嗎?
“孟仲陽你先坐下,這里不是公堂,為了我們溝通方便,我準備了一種筆,筆尖是硬的,你拿著感受一下。
另外還有一個尺子,是一個方框,你摸一摸,知曉邊界的大小,然后回答我問題的時候,將字跡寫在尺子的空隙里面,這樣就不難控制了,你先試試!”
如此準備,讓薛平都非常意外,孟仲陽用力點頭。
接過尺子和筆,不斷在那里感受,周澤擺擺手,示意旁邊的人給他一摞特制的硬紙放在面前。
孟仲陽嘗試著,在尺子空隙里面寫了幾個字,薛平看了一眼大聲讀了出來。
“我叫孟仲陽,合江人士,不錯這幾個字看著非常整齊!”
孟仲陽非常高興,用力笑著點頭,就在這時周澤發現,孟仲陽的左手手指也缺了兩根,一個小指一個無名指,缺損的邊緣帶著不規則的鋸齒。
“那好,我們就嘗試著回答幾個問題,你左手小指和無名指,看起來是被撕咬掉的,帶著齒痕,不過齒痕更像是犬類,你被狗攻擊了?”
孟仲陽點點頭,飛快地書寫著。
沒想到寫了幾個字,他竟然用著非常上手,寫字的速度不慢,配合尺子也不擔心寫出去。
“回明府的話,我餓極了,去討吃的,被一個富戶放狗咬傷的,不過那人給了我兩個饅頭,我沒餓死在路上,不算虧。”
周澤一頓。
看著孟仲陽唇邊滿足的笑容,似乎回想起當時自己最餓的時候,雖然受傷,但是得到饅頭的情形還是讓他慶幸。
如此境遇,此人還如此滿足,性情還算不錯,周澤接著問道:
“從離開合江開始,你能想到的都寫一寫吧,不用急慢慢來,回憶起多少寫多少!”
孟仲陽點點頭,稍微想了一下,開始動筆寫道:
“年初元月,我準備跟綿水縣的一個同窗,一起進京,去白鹿書院苦讀幾個月,那人叫孟笑奕,因為同姓所以走的比較近。
我離開合江之后,與孟笑奕啟程趕往京城,同行的還有一個綿水縣的孫秀才,全名我不知曉,就在元月十七登船的當夜,我睡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再度醒來,我什么都看不見了,更無法說話,摸了臉上和嘴里,才發現沒了雙眼,舌頭也被割了。”
寫到這里,一頁紙已經寫滿。
周澤沒有出聲,內心非常復雜,不斷想著之前那個疑惑,到底什么仇怨,能下此毒手?
江上殺人拋尸,或者趁著他昏睡,推下江去,豈不是更不引起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