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這里,高俊陽連聲贊嘆:“這女孩兒真厲害,先是布了個局,假裝愿意替弟弟頂罪,同時提出要這廠子的一半,使得父母家人以為她真的是要錢,就對她放松了警惕,接著就是偷偷錄音,套他們的話,尤其是套她弟弟的那兩句話尤為關鍵,最后還能把這個廠子的前景分析地如此透徹,真是了不起!”
王斌卻問:“陸妍她是在什么時候,用什么方法錄音的?她和她爸之間的對話,應該不在這盤磁帶里吧?”
高濤說:“后來我問過陸妍關于這盤磁帶的事情,她告訴我,錄音機一直在她的寫字臺抽屜里,她爸寫完那張字條,把筆還給她的時候,她把筆放回寫字臺抽屜里,在那時偷偷按下了錄音鍵。而此時她的家人卻都以為,她已經拿到了廠子的一半,同意去替陸小江頂罪了,所以才會放松了警惕,被她套了話。”
王斌笑著點點頭:“原來如此,這小女孩兒不錯,雖然這個局看起來很簡單,但是在她這樣的年紀,又在如此危急的時候,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確實是不容易。”
高濤說:“當時我也是聽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問陸小江,對于馬潔的死,你還有什么要說的話沒有,這小子只是癱坐在地上不停地哭,接著他就被押上警車,帶回到分局先去關起來了。而那夫妻倆當時也為兒子掉了幾滴眼淚,然后一轉頭,卻又開始大罵自己的女兒,說陸小江現在這個樣子,全都是陸妍這個掃把星害的,言下之意,就還是在怪她不肯替兒子頂罪坐牢。麻痹的,這種人怎么有資格為人父母?我當時真的差點沒忍住,直接想大耳光扇上去。”
王斌哈哈笑著:“老高,這種人是該揍,但你是警察,能不動手最好別動手,不過萬一你動手了,也不用擔心,我來做你的辯護律師。”
“算了,你王大律師的出庭費那么高,我可請不起,”高濤和老朋友開了個玩笑,接著又說:“那對王八蛋夫妻走了以后,陸妍說她要去一次馬家,在馬潔的靈位前給她磕個頭。我見這小女孩兒挺有心的,又怕她去了馬家之后,對方的人情緒激動,會對她動手,就陪她一起去了馬家,結果我們在那里還遇到了劉副區長。”
“哦?劉副區長來了?當時是什么情況,你再說說,”王斌繼續追問,“我聽說劉副區長喜歡肚子里做文章,他沒為難你們吧?”
“呵呵,那倒沒有。我和陸妍到了馬家,還沒進門之前,陸妍對我說,過會兒不論馬家的人對她做了什么,甚至動手打她,我都不要阻止他們,因為這是她最后一次為陸家辦事了,我當時也答應她了。進了屋里后,陸妍剛說出自己的名字和,馬家幾個老太太就沖了上來,對她又抓又打,我立刻就光火了,想要叫那群女人住手的時候,陸妍卻倒在地上,對我喊了一聲,高叔叔不要。”
“她居然不肯點破你是警察的身份,夠硬氣!”王斌贊了一句。
“但是當我看到陸妍被一群女人圍著打,頭上都被打得流血了,我還是忍不住了,想要沖上去的時候,劉副區長推門進來了,他倒是挺不錯的,先叫那群老太太住手,又把陸妍扶起來,然后問其他人,為什么要動手打小女孩兒。有人就說是陸妍的弟弟把馬潔推下河的,劉副區長指著那人罵道,是她弟弟推馬潔下河的,又不是她動的手,你們打人還有理了?后來他看到我站在旁邊,就問我是誰,我說我是七弦區公安局刑警隊高濤,劉副區長就板著臉質問我,剛才為什么不阻止他們,陸妍馬上捂著額頭上的傷口說,她在來馬家之前,就已經和我說好了,不管發生什么事,都不許我出手幫她,要劉副區長不要責怪我。”
高俊陽說:“這女孩子真的是不錯。”
“后來陸妍就一邊頭上流著血,一邊走到馬潔的靈位前,跪下重重磕了幾個頭,接著她又對劉副區長鞠躬道謝,然后才離開了馬家。我就開車送她去鎮上的醫院看傷,到了那里,檢查下來問題不大,就是額角被打破了一個口子。這女孩子還挺堅強的,醫生在給傷口消毒的時候,她硬挺著一聲不吭,然后額角被貼了塊紗布上去,看上去怪模怪樣的,她卻是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又問她,你身上應該還有別的傷,要不要一起看看?她說身上這種皮肉傷,從小到大不知道受過多少次了,根本就不礙事,現在她必須馬上趕去學校。”
高俊陽忍不住插嘴:“叔叔,她......你就沒問她晚上住哪里嗎?她已經沒法回家了。”
“我當然知道陸妍現在是無家可歸,其實我在送她去醫院的路上,就問過她晚上準備怎么辦,能不能住學校里?她說學校里沒有學生宿舍,學生們都是走讀不住校的,我又問她是不是可以住到某個親戚家里,她說在這種時候,沒有一家親戚會愿意收留她的,最后她反過來安慰我說,沒事的,不用為她擔心,只要有個檐兒的地方,就可以想辦法過夜。我聽她這樣說,真的是很佩服她,都不忍心繼續問她,你口袋里沒錢的話,準備怎么填飽肚子?后來她在醫院里看傷的時候,我抽空給我老婆打了個電話,把陸妍的情況講了一下,我老婆二話沒說,就要我晚上把陸妍帶回來,讓她住我家里。”
“叔叔,我替陸妍謝謝你,這女孩子真的是......怎么說呢,我非常佩服她,但也同情她。”高俊陽輕聲感嘆,王斌也默默地點了點頭。
“后來我和陸妍說了,讓她晚上住我家去,她開始不肯,看她的樣子我就知道,她是怕給別人添麻煩。我就解釋說我是警察,我老婆是交通廳的設計師,都不是壞人,而且我們家里又沒有孩子,你住過去沒有關系的,她這才同意了,不停地謝謝我收留她,然后她去學校上課了,我就帶著她的那個行李箱回來了。”
王斌摸了摸下巴,感慨地說:“老高你確實是性情中人,如果你不收留這個小女孩兒,我都想收留她了呀。”
“陸妍那么好的孩子,我當然要盡力幫她了,如果我老婆知道我不收留她,還不罵死我?”高濤接著又對高俊陽說:“陸妍現在應該在學校里上課,我本來是想叫你下班后,去接她來我家的,既然你晚上有應酬,我就再跑一次青石鎮,親自去接她吧,不過我這下班時間嘛,卻是沒個準兒的,萬一又到了很晚......”
旁邊的王斌表面上不說話,腦子里卻早就瘋狂地轉動了起來。
這個叫陸妍的女孩子性格如此要強,又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很有可能會咽不下這口氣,最終決定起訴她的父母家人,到時候法院如果真的受理了,自己的事務所又能接下這個案子的話,雖然不會帶來多少收益,但絕對會是一場挑戰,畢竟自己的事務所大多數接的案子,都是涉及金錢與合同糾紛的企業案子,這種不涉及房產、遺產甚至第三者,單單只涉及家庭倫理的案子,可真的是很少有機會能遇到的,而且這樣的案子如果真的開庭了,社會上的關注度也一定會很高的。
他馬上就理清了思路,對高濤說:“這樣吧,老高,下午我和俊陽還要去辦點事兒,等我們完事后,就去青石鎮高中接陸妍放學,今天俊陽第一次當主辯就贏了庭審,大家要給他慶功,晚上那個女孩子如果愿意的話,我就帶她一起去吃飯吧。”
高濤立刻明白了,老王這是看上陸妍背后的案子了,就說道:“人家小女孩兒剛剛離家出走,心里肯定不好受,陪你們這群大老爺們兒喝酒去干什么呢?”
王斌卻不愿意放棄:“如果她不肯的話,我讓司機直接送她去你家,她要是愿意,就跟我們走,晚飯后俊陽會送她回去,怎么樣?”
高濤想了想,也就答應了。
午飯結束后,高濤回警局去了,王斌帶著高俊陽和另外兩個案子的當事人見了面,而在下午同當事人約談的時候,高俊陽始終有那么一絲若有若無的心不在焉。
辦完事后,已經下午四點多了,王斌叫隨行的司機開車去青石鎮高中,接陸妍放學。在路上,王斌笑著問:“俊陽啊,我看你下午一直在走神,是不是在想那個陸妍?”
“是的,老師,”高俊陽臉一紅,“抱歉,下午確實不夠專心。”
“沒事的,可以理解,因為我也對那個小女孩很好奇,”王斌拍拍高俊陽的肩膀,“你叔叔嬸嬸收留了陸妍,你這是又有了個妹妹啊......如果你們家小光還在,估計也和陸妍差不多大了。”
“是啊,小光去世已經有十多年了......”高俊陽看著窗外,喃喃自語。
到了青石鎮高中,王斌和高俊陽的車停在了校門口的馬路斜對面,等著陸妍出來。
過了半個小時,校內的學生已經走了一大半了,終于有一個額頭上貼著紗布的女孩子,從里面走了出來。
她的面色有些蒼白,相貌很清秀,一雙大眼睛非常漂亮,可是身材比較纖瘦,厚重的冬季校服穿在身上,有些空落落的感覺,而從她略帶倦容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
高俊陽指著那個女孩兒:“應該是她。”
高濤說過,陸妍很好辨認的,偏瘦的中等個子,短發,大眼睛,額角貼著一塊紗布的就是她了。
司機緩緩把車開了過去。
此時的陸妍雙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她看了看周圍,似乎在尋找著什么人,接著一絲失望從臉上掠過,她低頭思考了片刻,再次抬起頭,看了一眼微黑的天空,正準備邁步離開的時候,一輛凱迪拉克在她前面停了下來,一個西裝筆挺皮鞋锃亮,滿臉英氣的年輕男人下車后,朝她走了過來。
這是高俊陽第一次見到陸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