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和老家口音大相徑庭,但細聽還是聽得懂。
看來之前已經來過許多人找那個梁二了。
在舊社會,多生一個女兒溺殺了或者是丟進山里讓豺狼虎豹吃掉也不算大事,官府都懶得管,但這是新社會,梁二把剛出生的女兒扔進了池塘里試圖溺死,這可是殺人的大罪,上頭肯定要管的。
“我們是記者,來采訪扶貧工作的。”高小君隨口就撒了個謊。
老奶奶笑著指著一個方向:“一直順著公路往前走,拐過一個彎子,那邊有十幾戶人家,最窮的就是的梁二家了。”
她笑起來,有個酒窩,想必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漂亮的女人。
高小君說了聲謝謝,走了兩步,看見老奶奶家旁邊有一口亮堂堂的井。
水井不大,一丈見方,山泉水清澈見底,一點雜質都沒有,用十分簡單的石頭做了個頂遮擋樹葉,一口粗大的水管插在里面,把水井里的水抽進了老奶奶家里。
高小君舔了舔干涸的唇,問老奶奶:“奶奶,這個泉水可以喝嗎?”
“可以喝,我們村都是沙地,這個山泉水干凈得很。”
敖孿率先用一邊的葫蘆瓢舀了一瓢起來。
“可以喝,很甜。”
他評價了一下之后,喝干了一瓢。
泉水順著他的喉結漏下來,高小君眨巴著眼望著,舔了舔唇瓣。
敖孿喝完了,立馬又舀了一瓢出來給高小君喝了。
高小明也喝了點,試圖問追風,卻見他停在了一邊的樹枝上,閉眼假寐。
此時,老奶奶也熱情地過來邀請他們。
“大記者,來來來,來我家歇歇腳吧。”
高小君也不好拒絕,想趁機打探一下梁二的情況,就趕緊翻出大家集資給她買的相機,隨著老奶奶過去了,對著他們家照了照相,假裝采訪。
老奶奶打開了門,端出來幾個板凳,邀請他們在屋檐下坐。
“屋里亂,就不請你們進去了。”
對于山外來的記者,老奶奶特別健談,還特別熱情,端出好幾塊切好的冰西瓜請他們吃。
“我們村的扶貧工作做得可好了,我們村沙地多,就給我們派了好多技術人員,教村里的人學種西瓜的技術,這就是我自己種的西瓜,你們要是早一點來,天不亮的時候,面前這條大馬路上都是拉西瓜去鎮上賣的車,可熱鬧了!”
高小君啃了一口西瓜,又甜又沙,特別新鮮。
為了證明自己的記者身份,高小明也問了句:“現在村里像這種泥瓦房還多嗎?”
老奶奶回:“不多了,就我和梁二兩家了。”
高小明不解:“您家都是種西瓜的嗎?那怎么不修個好一點的房子?我記得農村有危房補貼的。”
眼前這老房子,有些墻體都裂開了。
老奶奶坐下陪他們說話,用蒲扇扇著臉,十分幸福地說:“修什么修啊,家里就我和我老伴兒兩人了,一兒一女都在城里買房定居了,一直催著我搬去跟他們住呢,家里修了也沒用,住不了幾年了。”
“那您怎么不搬到城里去呢?”高小明問。
老奶奶答:“不習慣啊,城里吃什么都不習慣,還是咱村里好,想吃什么自己種,我和我老伴兒都不想搬。”
高小君吃完了西瓜,端著相機站起來,拍拍藍天,拍拍白云,拍拍樹林,拍拍樹上蹲著的追風,又回頭,拍了拍這套墻體已經開始裂口的泥土房。
忽然看見屋檐下,有奇怪的東西看著自己。
她大為驚奇,忙叫敖孿:“敖那個…敖主編,你過來看看,那是什么!”
敖孿吃著脆甜的西瓜,起身仰頭,看見瓦房屋檐下,有一團泥窩,里面有一窩鳥,幾只小鳥肥嘟嘟的身體擠在一起,好奇地望著他們。
“那也是燕子,和追風那種樓燕不同,這是家燕,喜歡和人類居住在一起,在農村很常見,喜歡在這種泥土房子里筑巢,你沒見過嗎?”
高小君:“啊?沒見過啊,這種燕子會很多嗎?”
敖孿有些黯然,說:“以前多,現在少了,就算是農村,也大多數修建的是水泥瓷磚房,那種外墻面不利于燕子筑巢,所以現在家燕數量大減,幾十年間,減少了四分之三。”
又順便引申了一些其他的知識:
“不僅是家燕,樓燕也因為失去了棲息地,而逐漸從人們的視野之中消失。”
“為什么?”高小君用相機拍燕子窩,一邊問。
“適合他們居住的古建筑越來越少了,不僅少,而且現存的古建筑都是文物,為了防止樓燕污染古建筑,會設置專門的網防止他們筑巢,連仿古建筑也會利用各種辦法驅逐樓燕。”
說著話,高小君回頭看樹杈上的追風,他依舊蹲著打盹兒。
高小君回頭繼續拍鳥巢,驚奇地發現屋檐下面竟然有好幾窩。
“呀,好多鳥巢!好多燕子!”
老奶奶也特別驕傲:“是吧,全村就我家燕子最多了,有好幾窩呢,他們說我家風水好、福氣好,養出兩個大學生!”
敖孿仰望著那幾窩燕子說:“燕子會吃一些莊稼里的蟲,在沒有農藥的年代里,燕子特別受農村歡迎,俗話說,‘燕子不落無福之地’,家燕對于巢穴選址會十分嚴格,民間將燕子筑巢視為吉祥如意。”
“燕子一旦筑巢,不出重大變故的話,就會永久住下去,所以,有燕子筑巢的地方,必定是有福的善良之家。”
高小君這種在鎮上長大的新一代,本來就極少有機會見識泥土房子,更沒機會見燕子窩,更不知道背后還有這些文化,所以,問題又是一大堆。
“那什么情況之下,燕子才會搬家呢?”
敖孿:“天災人禍,或者家里出現了變故,燕子喜歡安靜,太吵了無法住下去了也會搬走,人搬走了房屋荒廢了,有天敵入侵,或者是受到了人類的傷害,燕子也會搬走。”
老奶奶見敖孿對這些了若指掌,夸贊他:“果然是城里來的文化人,什么都懂!”
她抬頭看著那幾窩燕子,像是看自己的兒女般,每一條皺紋都擠滿了慈愛。
“當初扶貧辦的同志說要來給我做舊房改造,要把墻糊了,我說這怎么能行呢,墻糊了,這些燕兒就走了,我的福氣,也就到頭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