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越國都,為迎接三國使節來訪城內城外皆費了一番心思,白日里城外方圓五里,各色茶亭爭香搶色斗人氣,夜里有如夜花千樹,風吹星落似夜雨,往來人群摩肩擦踵,客店應接不暇宛若元夕。
東越重茶,一年一度的斗茗大賽期間,更猶若不夜城,與會茗茶供應各方酌品,京城上至皇族世家下至販夫走卒皆能品鑒一二。
賽事休憩七日后,與會人士得以在三日內以朝廷發放的入場木牌,向場內主辦交換紅花楹贈與賽方。
三日后,紅花楹數量前五者做為一等入選貢茶,十名內為二等,二十內名三等,最后一日當今圣后與三國使節,手中各持紫金花楹勘比十萬紅花楹,能否脫穎而出成為貢茶可與這五朵紫金花楹息息相關。
東越圣后一病一逝,送贈紫金花楹的活計落到攝政梁王手中,梁王本性好酒,與茶無緣,在厲煊返國后便將此事交與全權處理。
為期一個月的斗茗,各方來人早已挑揀出所愛茶品,去蕪存菁后將不適宜的淘汰出局數,待使節到訪后各自喬裝易服入場再品皆為萃選。
今日已是最后一日,世子夫妻正帶著三位使節準備在百家茶品挑選出各自所愛,所到之處無不使出渾身解數使手中茶茗更臻極致,企欲留下紫金花楹成為貢茶。
場上諸家早在茶亭席次稍做變動,往年三等內的茶品集中在城門周圍,鄭愷所屬茶亭雖獲數萬紅花楹也沒能拉近幾分,如同被排擠般安排到茶品末座。
由于熟悉規則,他也沒多少緊張,即便北雍的紫金花楹不適合拿,也還有西堯的能給,小師妹總不會叫近兩年的籌備落得一場空,更何況所得紅花楹沒二等也攀上了三等。
他人費盡心思想著如何展現茶品色香形俱全時,他僅是帶著冰鑒隨時冰鎮茶湯,這叫那些死忠于以熱入茶的世家們,說多瞧不起就有多瞧不起。
然而,小師妹的想法并不愿意討好世家子弟,以茶立本的東越,不光是貴冑們離不開茶,百姓們也離不開茶。
平日勞作辛苦的百姓,有多少閑工夫能夠好好坐下來品上一口茶湯?
以熱入茶稍有不甚便會苦澀難以入口,不如小師妹這以冷萃之法保有茶湯香氣、甘甜,即便沒有冰鑒幫助久置也仍能保有茶湯的清甜氣韻。
因此,這白牡丹雖不得世家子弟青睞且頗有微詞,甚至以離經叛道稱之,百姓間可是廣為流傳,成為不可多得的盛夏涼飲。
能在南方炙夏里品嘗一盅消暑涼茶,那是多少人繁忙之于心心念念的去暑良方?
這最后一日,鄭愷可是卯足了勁來,在兩旁茶亭主事呆若木雞下,備上煮茶必備的托盤、茶碾、茶瓶、風爐、水鐺、小碟、茶托,還有扶誠特意備下的曜變茶盞。
誰說白牡丹不入流了?
今日,便要請貴人們品鑒品鑒此茶入熱后的絕佳滋味。
一個月來備下的全是制茶半成的次等茶茗,此等茶茗便能取得諸多百姓愛戴,何況今日留下了小師妹特意準備的一芽一葉頭采白牡丹。
酒好不怕巷子深,飲茶癡迷的東越更是如此,更何況這些人連日浸泡在需要浪菁發酵再揉捻炒菁的茶品里,嗅味覺早已疲勞麻痹,此時不送上白牡丹更待何時?
待厲煊領著眾人正要打算折返不再前行,鄭愷將紅妝素裹的芽葉沖入維溫已久的曉夷山泉,毫葉于熱氣里逐漸舒展,頓時鮮爽毫香四溢,瞬時引來不少身著華裝錦服的看客等待品嘗茶湯。
人群騷動最易引人注意,負責領頭的光祿寺少卿也被也被四下窸窣細語聲吸引而停下腳步,尤其那不同于各家香氣的淡雅毫香綿遠,又飽含細膩幽長的花香,吸引了眾多饕客緩緩靠近。
“想來今年另有絕品。”厲煊未笑卻唇際微勾。
正想著最后一日了,靖王那兒送來的曉夷山茶品,要如何為在諸家貴冑間力挽狂瀾?原來是等在此時吸引使節們的目光。
賭得好啊!
只稍一個使節落下紫金花楹便可贏回貢茶資格,東越不是沒有白毫銀針,卻少有這般香氣饞心撓意的矜貴毫香,連素來不喜白茶的他都為此香停下了腳步。
光祿寺少卿又怎么沒看懂厲煊之意?旋即開道帶人前往百步開外的茶亭。
眾人駐腳于牡丹茶亭前,原本等在亭前的饕客連忙讓道,幾人在見著鄭愷面前正好六盞曜變茶盞時更是吃驚咋舌。
這是特意備好等著他們的?時下東越誰人不知這曜變茶盞來處?
默待頃刻,鄭愷未觸風爐,輕提內息,茶湯振桌而起,均落于茶盞之中,爐中茶湯毫葉不剩,亭外看客道好掌聲四起,他頷首致謝,恭謹揚手邀請道:“有請諸位品茶。”
“原來沈寂一月有余,是為靜待今日?”厲煊深邃眼眸睇著面前風雅翩然的男人,故意放緩品茶時間,他沒動手又有誰敢動手?
面容又做了稍微改動的鄭愷,錦袍來回間怡人的山野氣息令人心神開闊,一旁掛杯香氣穿透鼻息更為引人入勝。
“回世子大人,上好白牡丹不易取得,自然得等貴客來。”既有保溫效果極好的曜變茶盞伺候茶湯,鄭愷也不著急催喊用茶,而是愈發彎了腰肢說著不足之處。
“好個不易取得,沒你那身好功夫,尋常人家可能品得出茶韻?”厲煊似笑非笑的輕取茶盞,清澈淡杏黃的茶湯鮮爽,蜜棗香氣頓時撲鼻而來。
“回世子,小的近一個月來想的,便是希望尋常人家也能品出白牡丹風華。”面對多疑的厲煊,鄭愷僅能將腰際彎得更低。
輕啜毫毛綿密的茶湯,果然品得超越陳年曉夷山白茶的清甜淳澈,別有深意的眸光撇過身后以輕紗覆面的北雍郡主,輕聲令道:“諸位嘗嘗。”
待幾人都人手一盞后,顏娧似乎有所顧忌而遲遲未動,這叫厲煊半瞇了眼又不著痕跡的一笑,推敲是為避嫌而調侃道:“怎么?郡主不喜這難能可貴的功夫白茶?”
葇荑交握腹前,在陶蘇攙扶下輕淺福身,顏娧嗓音軟糯說道:“回世子爺,外臣深知這白茶性冷,目前實在不宜品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