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笑笑,不置可否。
他見過不少聘禮中的木雁,大小通常和普通鴨子差不多。最大的都絕不會有半米長,更別說和眼前的雁雕一樣。
俗說聘雁成對,好事成雙。兩只半米多的實心木雁加在一起,份量可不一般。
早些年附近村子的道路曲陡難走,下聘基本靠走。挑對巨大的木雁上女方家門,心是夠誠了,不過小心把送聘的累倒。
眼前這以飯團為原型的雁雕,足足比正常聘雁大了幾倍,哪來的雕多順手?
蘇武正欣賞著,院門吱地開了,馬嬸扶著腰走了進來。
“喲,小五在這哪。”
馬嬸精神一振,頓時腰不酸腿也不疼了。她幾步走到蘇武身邊,樂呵呵地把貼在他身上的小棉襖給揭了下來。
“來奶奶抱抱。”
她喜滋滋地朝院子里兩大眼瞪小眼的男人抬了抬下巴。
“瞧晚晚睡得多香。這小鼻子小嘴巴的,可愛透了。要是我孫女該多好。”
千金易得,知己難求。好不容易才有人欣賞自己的作品,結果自家老婆子一進來,直接轉移了蘇武的注意力。
蘇建國翻著眼睛蹲下來,郁悶地咕咚咕咚抽起了水煙。
聞到煙味,睡夢中的蘇晚伸手擰了擰精致的小鼻子。
馬嬸柳眉一豎。
“死老頭子,這么大個院子,要抽煙跑一邊去。沒見熏著我孫女啊。”
得,惹不起躲得起。
蘇建國不敢吭聲,遠遠換了個地方繼續抽煙。
蘇武看著直想笑,他心一動,說了聲等等后,轉身回了家。
沒多久,他拎著幾樣東西和一個包又踏進了蘇建國的院子。
“馬嬸,剛才麻煩你了,這些你拿著給大伙分分。”
蘇武從包里掏出五萬塊錢,放到馬嬸的膝蓋上。
馬嬸一臉的蒙圈,不過她正抱著熟睡的蘇晚,不敢亂動。
“這么多錢,小五你這是什么意思?”
蘇武呵呵一笑。
“昨天回來得急,我年紀輕又啥都不懂,幸虧馬嬸你出手幫忙,否則現在也不知道亂成什么樣。”
他解釋道,“這些錢是菜錢。那么豐盛的飯菜花費肯定不少。沒錢也就算了,這次回來我身上還是有點錢,不能讓大家白出。”
“如果還有多的,那馬嬸你和早上幾個幫忙的叔婆分分吧。就當小五我感謝你們的辛苦費。”
馬嬸點點頭,遲疑地翻了翻膝蓋上的錢。
“這也太多了。這么厚一疊,得有多少?”
蘇武笑。
“錢不多,只是五萬。也不知道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再添點,不能讓嬸子你們吃虧。”
“五萬?”馬嬸嚇了一跳,她連忙把錢拿起來遞還給蘇武。
“這也太多了。大多數菜都是些家常菜,各家都備有,不值什么錢。就那些肉還值點,五千都多了。你趕緊拿回去。”
蘇武愕然。
酒席上他也陪著吃喝,自然清楚都上了些什么菜。
不說別的,就那些珍稀山貨,比如香龍菇、炒欖子、熏脆筍、鮮野魚…
哪樣在大城市里不是稀罕貨?
這些東西隨便湊湊,一桌菜下來幾千上萬不是問題。反倒是馬嬸專門說的豬肉不值錢。
蘇武這樣一說,馬嬸夫妻都直發愣。
“那些山貨那么值錢?往日那些山貨商進村收購,就魚貴了點,其他都是一塊或幾毛錢一斤。”
一塊甚至幾毛錢一斤?
真他碼黑啊…
蘇武聽得心痛不已,氣得腦袋一片空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半響后他打開掏寶,搜了些同類的山貨,然后把手機遞給蘇建國。
“馬叔,你看看這雨后菌的價格。這只是最普通的雨后菌。”
蘇武深深地呼吸,平復著肚子里滿腔的郁氣。
“網上這些山貨的品質遠不如我們村。看這!這是單價,這是銷量。”
放下水煙筒,蘇建國乍信乍疑地湊過來。這一看他臉色劇變,差點跳了起來。
“小五,這上面的價格和銷量是真的?”
蘇建國氣得嘴唇都在哆嗦。
蘇武沉重地點點頭。
“銷量或許有假,但單價肯定不假。”
蘇建國又狠狠了看了幾眼手機。他點點頭蹲了回去,重重地吸著煙筒。
只是煙筒上的煙絲早就已燒完,他吸了半天,嘴里連絲煙氣都沒有。
網絡上面的價格比游商上村收購的價足足高了近五十多倍。銷量就算九成是假的,剩下一成其數量也大得可怕。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虧大了!
蘇建國心都在糾著痛。
馬嬸對此毫不在意,她推開錢后,心滿意足地看著懷里睡得香甜的蘇晚,似乎感覺人生已經圓滿。
“小五,這東西叔完全不懂…”
蘇建國指了指網頁,他磕磕煙筒,再抬頭望向蘇武眼里一片復雜。
作為一個驕傲了幾十年的男人,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跟不上時代,說不難受是假的。
他遲疑了下,問道:“我們村子也能弄這個嗎?價格不用太高,那怕一半就行。”
蘇武點點頭。
“我在幫著弄。不過馬叔你說笑了,一半的價怎么行。我們村的東西是好東西,它們絕對值高價。”
“呆會馬叔你去告訴大家一聲,說我在想辦法,讓各位叔嬸們以后別再賤賣這些山貨。”
“我這就去。”蘇建國點點頭。
他憤憤地罵了一句,“砰”地一聲,咬牙切齒地重重一砸手里的水煙筒。
“以后別讓我遇到那些黑心肝的上門游商。否則讓他們知道為什么馬王爺有三只眼。”
一邊的馬嬸嚇了一跳。
“砸什么砸,罵什么罵?都給我輕點聲。要是嚇醒了我孫女,看我跟你沒完。”
兩男人嚇得一縮腦袋,哭笑不得互視了一眼。
“不急。”蘇武連忙拉住他,“我還有正事跟叔你說呢。”
“什么事?”
蘇建國這才蹲了回來。他習慣性撿起煙筒,一看已經讓自己砸壞了,只好郁悶地放下。
蘇武正準備開口,院門吱一聲開了。蘇雪探頭進來。
“哥,你在這。”
女大十八變,換了身舊衣衫的姑娘依然光彩奪目。蘇雪蹦跳著跑了過來。
“不是說好中午去幫我拔花生嗎?現在該走了。”
蘇武擺擺手。
“等等,又沒多大地,你急什么急!我在和馬叔說正事呢。”
蘇雪噢了一聲,轉身去逗弄蘇晚。
她一個獨自在家的女孩平時還要上學,自然耕種不了多大的地。準備去拔的花生面積不大,是蘇雪幾個月前心血來潮撒下的種,期望著年底父親或蘇武回家能嘗嘗新而已。
“回來。”蘇武招了招手,“說來這事和小雪你也有關。”
蘇雪茫然,卻還是乖乖走了回來,“和我有關?什么事呢。”
“你會電腦嗎?哥準備弄個掏寶店,幫村里叔嬸們把山貨賣出去。”
蘇武叭嗒叭嗒把剛才的情形說了說。
“原來如此。”蘇雪點點頭,看著手機上面的單價她也是心疼不已。
“我可以幫忙的。”蘇雪有些懊惱,“不過我沒電腦用,而且沒作過網頁。不知道能不能作好。”
“多大點事。”蘇武哈哈笑道,“沒有電腦哥給你買,不會作網頁可以自己學,有心就行。”
“不過絕對不能影響到學習。”蘇武認真地發著警告。
蘇雪翻了個白眼,“知道了。啰嗦!”
蘇武不理她,轉頭看向蘇建國。
“馬叔,我這兩個月準備把家新建一下。你先準備些木料,我要訂些傳統樣式的門窗護欄以及家具。”
“是了。”一拍腦袋蘇武趕緊補充,“大祖母吩咐我把醫館重新開起來,叔你還要作些藥柜什么的。”
“哦?”蘇建國一怔,他站起來下意識往隔壁蘇武家望去。
“恭喜恭喜。你家是該重建一下,現在這樣子根本沒法住人。要什么樣式的門窗家具盡管跟叔說,保證讓你滿意。”
蘇武笑笑。
“這不急。叔先準備木料吧。我準備找朋友幫忙設計一下房子,等他弄好設計,我才能把門窗什么的樣式給你。”
蘇建國點點頭。
“行。你們到城里上大學,見多識廣,建個房子還要請人設計。叔不大懂就不多說。門窗家具什么的叔在行,放心吧。”
蘇武呵呵一笑,又從包里掏出一疊錢遞給蘇建國。
“這是訂金,也有五萬。叔你先拿著找木料,不夠的話盡管告訴我。”
“行。”蘇建國這回沒廢話。他拿起錢數了數,進了屋再出來遞給蘇武一張收據。
“小雪,你給伯父打電話了嗎?”
蘇武收下票據,從包里拿出臺相機,仔細地拍著那座巨大的雁雕。
“昨天就打了。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包括晚晚還有房子的事。”
蘇雪好奇地跟著蘇武繞著雕塑打轉。這雁雕她早就見過,甚至她還拎了好幾次飯團過來給蘇建國作模特。
“哥,你拍它作什么?”
蘇武答非所問,“那伯父他怎么說?”
“我爸他舍不得這幾天的工資,到月底才能辭工回家。”
“月底啊…”蘇武一陣沉吟,“也好。建房子需要各種準備,雜七雜八的忙起來,估計也得月底才能開工。伯父那時候回來也趕得及。”
一邊的馬嬸黑著張臉。
“小五,不是嬸說你。修房子這么大的事,能隨隨便便開工?你找人算過日子了嗎?”
“這個…”蘇武啞口無言。
他能說他就沒考慮過選日子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嗎?一個人在城市呆久了,要不是有各種傳統節日,他快連農歷都給忘了。
馬嬸一看這情形,連連搖頭。
“小雪,你催催你爸,讓他趕緊回來。家里沒個長輩不行。就你們兩小破孩子,什么都不懂。”
“小破孩。”蘇雪嘻嘻地朝蘇武作了個鬼臉,“這不是有嬸子你嘛。”
“我?我要教訓你黑子哥呢。”馬嬸左瞧右瞧,她朝蘇建國一瞪眼。
“黑子人呢?回來整整一天了,也沒見過個人。不好好躺著休息,他還當自己受著傷嗎?”
蘇建國剛才樂呵呵地看風景,哪想轉眼暴風刮到自己頭上。
“黑子剛才還在這的。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溜了出去。”
馬嬸氣得不行。
“溜溜溜,整天溜來溜去游手好閑,就沒見他溜出個媳婦來。要不像小五一樣溜個孫子或孫女回來給我也行啊。”
蘇武默默地擦了把汗。
馬嬸這老媽當的,她是準備叫兒子去禍害別人家的閨女嗎?
“啊,晚晚醒了。”
剛才還氣急敗壞的馬嬸聲音立即溫柔和藹了下來。“晚晚睡得香不香啊。別怕啊,奶奶在這,爸爸也在這呢。”
蘇晚昨天就已經習慣了馬嬸的味道,此時醒過來倒也不哭不聞,只是爬起來四下張望著。
蘇雪很有心得。
“看她又在找飯團。只是這會飯團不在家,它到仙女湖抓魚去了。”
蘇晚轉了一會,目光落在了那座巨大的雁雕上。
她兩眼放光,高興地伸出手,嘴里嘟囔道:“飯飯飯飯…”
說話了,她說話了!
蘇武心里一陣激動,很快又變得哭笑不得。
別人家孩子學會的第一個詞,要么是爸爸要么是媽媽。他女兒倒是好,一個勁的飯飯飯…
了解的人知道她在找大雁飯團。不了解的還以為蘇武這父親一直在虐待女兒不讓她吃飯,逼得孩子一張嘴就念叨著飯飯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