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奶爸抱著個巴搭著小嘴的女兒,就那么悠哉悠哉地走向不遠處的山洞。
完全不像是去談判,更像是走家訪客…
這讓跟在后面的張恒,看的是一臉的牙疼。
雙方并沒多遠,就幾步路的距離。或許說話聲音大點,對面也能聽個大概。
很快蘇武就到了山洞面前,他高大的身軀遮住了陽光,在洞口投下一片濃濃的陰影。
洞里的四人詫異地扭頭望了出來。當看見蘇武和他懷里抱著的孩子時,臉上慢慢浮起驚訝。
“干什么的?”
四人中看起來最流里流氣的粗著嗓子開問。
蘇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麻煩兄弟說話小聲一點,要是吵醒我女兒,你就麻煩了。”
四人相視一眼,心里就有了數。他們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拉衣服的拉衣服扯褲子的扯褲子,歪歪扭扭地走出洞來。
“喲,還是女兒奴,來找茬的吧?”
那個流里流氣的家伙十分中二地一甩油膩的長發,好奇地道:“如果我把她吵醒,你又能怎么樣?”
蘇武很老實。
“按平時的情況,如果她睡足了,吵醒了也不會怎么樣。如果沒睡足又被吵醒,那會有些起床氣,就有些麻煩,有時候會哭上半天。”
四人聽得都有些莫名其妙,一個個腦袋上都寫滿了問號。
“所以呢?”
蘇武好心道:“我們父女這兩天都在趕路,遲遲不到家,心情不大好。所以你們說話千萬小聲一點,不要隨便把她吵醒。否則她一哭,我也只好讓你們跟著哭了。”
四人一愣,上下打量著蘇武。看著他身材挺高大,精神也很正常,但說出的話怎么聽就怎么不正常。
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四人都哈哈地笑了起來,完全沒當一回事。
“你是替他們來當說客的?”流里流氣的家伙指了指跟過來的張恒,嘴里嘿嘿冷笑。
“連方言都說不標準,你小子很久沒有回來了吧?一回來就想替這些外地人出頭,你他媽睡醒了沒有?”
蘇武眼里兇光一閃,幾步邁過去,沒待四人反應過來,砰的一聲巨響,他一腳重重踹在那個出言不遜的家伙身上。
這一腳又快又猛,那人哪里躲得開。他一聲慘叫,身子如遭重擊,隨即像吊了威亞一般直接騰空而起,砰的一聲倒飛回去撞在那個山洞上,揚起一片灰塵,再摔到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剩下的三人一愣,一人破口大罵:“草…”
沒待他罵完三字經,蘇武轉身又是一腳。
那人的攻擊姿勢還沒擺完,就和他前面的兄弟一樣,直接飛了回去撞在墻壁上再掉下來,和第一個家伙完美地疊起了羅漢。
張恒原本已經走了一半。
他一看雙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趕緊轉身回帳篷抄了根木棒,咬牙切齒地匆匆趕了過來。
只是他提著木棍剛趕到,待看清眼前的情形,不由一陣迷惘。
留守盯他們的四個眼睛,其中兩個已經趴在洞里大吐特吐,另外兩個大眼瞪小眼的杵在原地發呆,大氣都不敢喘。
砸在洞里的兩人這會回了氣,只是他們別說開口罵人了,連爬都爬不起來,一直趴在那嘩嘩嘩地嘔吐著。
那惡心的滋味傳出洞來,小小的蘇晚聞到了,忍不住伸手擰了擰小鼻子。
“晚晚覺得臭臭是吧?爸爸換個位置,你就聞不到了。”
蘇武拍拍小姑娘的后背,順便換了個背風的方位,果然空氣一片清新。
隨后,他扭頭望向剩下兩人,問道:“你們兩個現在學會好好說話了嗎?”
那兩個眼睛嚇得倒退了幾步,慌不迭地點頭,“會了,會了。”
眼前這抱著孩子的家伙武力太猛,猛到他們一眼就分清彼此的差距,根本興不起半點反抗的念頭。
更重要是對方那由始至終輕描淡寫的態度,似乎根本不把他們看在當成人,那隨意的踹踢,根本不怕踹死人一般。
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讓他們情不自禁背后發涼。
“你們兩個當不了主吧,要不要打電話喊人?”
蘇武掏出電話看了一眼。
這是雖然是荒山野嶺,不過手機訊號還是不錯,可以考慮給電信公司員工加個雞腿。
兩人聽了,手都有些抖。目光在蘇武和洞里那狂吐的兩兄弟間來回晃動,不敢易舉妄動。
“真可以打電話嗎?”
其中一個壯著膽子問。
“快快快,趕緊打吧!”蘇武不耐煩地揮著手,像趕只煩人的蒼蠅,“你們說的又不算數,趕緊讓能說的上話的過來,聊聊你們的祖墳問題。”
“真的能打?”
那兩人不敢相信,目光閃躲地盯著蘇武。
生怕自己會錯了意,剛拿出手機來,那兩條長腿就勢大力沉給他一腳,然后自己就坐上免費飛機,回山洞里和那兩個一直在嘔吐的兄弟做伴。
蘇武瞪眼,“羅羅嗦嗦,是不是個男人?再不打真的送你進去了啊!”
那倆人一哆嗦,趕緊撥通了電話,吱吱喳喳把眼前的情形說了說,隨后掛了電話。
“怎么樣?”
蘇武瞄了他們一眼,接過張恒遞過來的香蕉葉,又當成了傘把它遮在蘇晚身上,看得幾人一臉的蛋疼。
張恒走南闖北,快速學習各地方言結交當地人是必備的技能,然而還不足于聽懂蘇武幾人的對話,但多少也能猜得出來。
他壓低了聲音。
“小蘇,沒想到你挺能打,不過還是快走吧!我有過經驗,他們打電話肯定不會真的招人來和你聊,而是會有更多人來幫架。到時候兩拳難敵四腿,你還抱著個女兒,太危險了。”
蘇武朝他寬慰地笑笑。
“不用太擔心,現在不是過年過節,農村里青壯年的男人本就不太多。況且這是歪門斜道,那怕是同村,不是每個人都會跟他們胡作非為的,就算來也只是看看情況,不會隨意動手的。”
張恒又勸了幾句,見蘇武不為所動。他長嘆了一口氣后,也打電話招起人來。
作為一個外地人,他只想著和氣生財,盡早的把工程干完才是正事。實在不愿意和這些地頭蛇發生正面的沖突,但眼下蘇武是替他出頭,自己如果躲在后面無動于衷,這實在有違他的做人的原則。
看情況吧,實在不是就報警,希望能有用。
張恒已經悄悄地按好了110三字數字。
洞里的兩個家伙足足吐了十來分鐘,幾乎把膽汁到吐出來了,這才稍稍停下。然而整個人虛脫了,根本動彈不得。
外面的兩人得到了蘇武的允許,忍著惡心驚驚戰戰的進去把他們從污物拖了出來,放到一個干凈的地方。
“他們沒事吧?”看著兩人奄奄一息的模樣,張恒有些擔心。
“放心吧!沒事,我心里有數。”蘇武呵呵一笑,“別看他們吐的狼狽,其實只需要休息個幾天就生龍活虎。這次下手狠點,也算給他們點教訓學會以后怎么說話,別動不動的就出口成臟。”
張恒雖然不大信,卻也無能為力,點點頭不再作聲。
二十多分鐘過去,蘇武等的有些不耐,山那邊終于嘰嘰喳喳的傳來了人聲,似乎人數還不少。
沒過多久,大概二十來個青壯男子,一個個手里提著長短不一的木棍,氣勢洶洶從山的那邊一路小跑過來。
“老六,就是他嗎?”
領頭的是個20來歲的金毛,他先壓住后面囂喧的眾人,看看抱著孩子的蘇武,再看看地上的兩個兄弟,有點不敢置信。
那兩眼睛根本不敢望向蘇武,微微退兩步沒入了人群中才敢點頭稱是。
金毛點點頭,重新上下打量著蘇武。他抬起手里的木棍,喝道:“兄弟,你是哪個村的?我們金柳莊的事你也敢管,吃了豹子膽吧?”
“金柳莊,”蘇武想了想,搖頭道:“沒聽說過,是周圍的村子嗎?”
“還有,你手里的棍子最好別指著人,你家長沒教你好好說話?”
說完,蘇武稍一伸手,閃電般把金毛手里的木棍奪了過來。他隨手向地上一扔,嗖一聲,木棍頓時消沒在地面上。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看見這一幕,一直嗡嗡作聲的對面頓時變的消無聲息。
金毛眼角跳了跳。
他看看張恒幾兄弟,開口道:“兄弟是本地人吧?幫這些外地人說話,到底是幾個意思?”
“他們包那么大一個工程,有的是錢。他們修路毀了我們祖墳的風水,拿點錢出來幫忙修復,又怎么了?”
張恒連忙拿著煙上前一一分發,苦笑道:“各位兄弟辛苦了,來吸根煙都消消氣。出了事,大家有話好說和氣生財,何必這樣子動刀動槍呢?”
他回到金毛錢面前。
“我們有的是錢?兄弟你這樣說,真是太看得起我們。這年頭,大家賺錢都不容易。工人的人工貴,建筑材料的也貴,還有各個檢查部門卡的很緊。修條路,既要保質也要保量,不容易。”
他朝后揮了揮手。
“眼前這工程看起來是很大,但是其中的油水沒你們想象中那么多,否則還不被其他人爭個頭破血流,哪能輪到我們這些小人物…”
“別騙我們了,聽說你們包工頭包下一個工程,做完以后回家就能買一棟別墅。”
人群中有稚嫩的聲音喊了出來。
張恒尋聲看了一眼,卻找不到說話的人,只好重新望向眼前吊兒郎當的金毛。
”得,不瞞各位兄弟。早些年或許會有這樣的事情,一個工程一座別墅。但他們那干得是什么工程?那是豆腐渣工程,包工頭最后都得混進牢去吃槍子。”
“兄弟我有老婆有孩子,可不敢作那樣的事。各位都是本地人,天天出入往來的。這條路的質量,你們應該看看在眼里。”
“石頭,我們下的足不足?路基,我們壓的夠不夠緊?鋼筋水泥,我們放的夠不夠量?橋梁涵洞,我們建的夠夠不夠厚實?排水溝,我們挖的夠不夠大?”
“我敢說你們去找任何一個檢測機構,他們都找挑不出絲毛病來。”
“這些是怎么來的?這些全是要靠要花錢堆的。因為兄弟我知道在場的各位老鄉以后往返來回都要靠這條路,山里的貨物村里的媳婦都要靠它。”
“我不想因為一點小便宜被你們以后指著罵黑心肝的包工頭,更不想被國家抓到牢里,讓家里的老小從此無依無靠…”
有人又出聲。
“別在這里假惺惺訴苦,這工程總歸是有錢賺的。你賺個幾百萬,分我們一點,那又能怎樣?”
張恒點點頭。
“錢我們肯定是有的賺,這我承認。各位兄弟捫心自問,虧本的活給你你作嗎?肯定誰都不會干,對吧?但說能賺個幾百萬又從說起?”
他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帳篷,“我這里有賬本,可以隨時給你們查看,真沒那么多錢。”
他咬了咬牙。
“毀了各位兄弟們的祖墳,老張我自知作的不對。我們會…賠錢。”
“這樣吧,如果兄弟們想吸煙喝酒,幾萬塊兄弟我還是能拿的出來。但200萬那真是太多了,恕兄弟實在無能為力。”
“幾萬塊你打發乞丐啊!我們村子上千戶人口足足有幾千人,平分下來一人都才十來塊錢。”
一旁久不作聲的蘇武笑了。
他挖了挖耳朵,“剛才這位黃毛哥說你們村子叫什么,金柳村還是金柳莊?”
“我們村子還算比較大的,在整個縣里能排到前列,也只有600多人。什么時候冒出個上千戶幾千人的村子?我是有段時間沒回來了,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對面支支吾吾的不再說話。
黃毛狠狠的把煙扔掉,他看著蘇武:“兄弟,你到底是哪個村的?周邊600多人的村子也不多,說來聽聽,或者我聽說過。”
蘇武淡淡道:“不是很遠,就在前面的落楓鎮,養心谷!你聽過吧。”
養心谷?
一群人面面相覷,看像蘇武的目光都有些閃躲。
回過神的金毛哈哈一笑,伸手想拍拍蘇武的肩膀。
“原來是養心谷的兄弟,看這鬧的,差點大水沖了龍王廟。”
蘇武不理他攀親戚。
“知道養心谷就好。都說要致富先修路,你們倒是很有心得。別人來修路,你們想借此致富?”
一群人訕訕地笑著,不敢做聲。
蘇武踩了兩腳地上的路。
“這條路關系著里面三個鎮子十萬多人的生計。早修好,早發財。正正經經的發家致富,誰也不會理你。但誰要敢阻礙修這條路,千萬不要讓我們知道,否則到時別怪祖宗保佑不了你們。”
“是是是。”黃毛訕訕地應著。
蘇武頓了頓,“我不想多說話,你是找人幫他們把機器拉起來讓他們開工,還我幫你們查查看你們的祖墳在哪?”
“艸,養心谷了不起啊?你不要太囂張啊!”
人群中突然有人暴喊。
他話音未落,旁邊一個年紀稍大的漢子一巴掌把他打啞了。
“沒讓你說話就少出聲。”
蘇武朝那方向望了一眼,勾了勾手指。
“說話的出來,我就喜歡你這種年輕人。養心谷沒確實沒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個個小村莊。不過讓某些村子從此沒后人掃墓,還是可以做得到。”
對面一片沉默,那小家伙還想開口,卻被人死死的拉住了。
張恒目瞪口呆,“兄弟,你們養心谷那么猛,我走過周圍的村子,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蘇武不以為意,“我們村離這里有點遠,也有點偏,你沒去拜訪很正常。”
他重新回頭望向金毛。
“給你們三分鐘做個決定,是讓他們開工,還是繼續保著你們的祖墳?”
金毛黑著張臉,他左看右看最后到路邊打了個電話。
也不知道他說了什么,回來后手機向地上一扔,狠狠的罵道:“還呆站著干嘛?快去找人繩子工具什么的,幫他們把機器拉起來,讓他們開工。”
峰回路轉。
張恒和他的幾個兄弟們大喜過望,連忙過來重新分煙,興奮的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張恒更是謝了又謝,直到蘇武都不耐煩時,他才說到:“兄弟,這次多虧有你,大恩不言謝以后你有什么事兄弟能幫上忙的,盡管說一聲,兄弟絕對義不容辭。”
最后他問道:“兄弟你這是要去哪?我讓人開車捎你一程。”
“帶女兒回家,這有車嗎?”蘇武扭頭四處看了看,他沒發現有什么車子。
“有有有,”張恒喊道,“小弟,去開車過來送蘇兄弟回家去。”
一個黑小子遠遠的應了一聲,蹭蹭的跑到帳篷旁邊,嘩地掀開一堆樹枝,露出一輛越野車來。
“那是我小舅子,開車技術還不錯,兄弟你大可以放心搭他的車,說來慚愧,你幫我們那么大的忙,本來是該我送兄弟回去的…”
蘇武擺擺手:“算了,感激什么的都是虛的,你早日把路修好才是正事。”
千恩萬謝中,蘇武坐車走了。
張恒跑上去和金毛勾肩搭背。
“兄弟,辛苦啦!一會把我們的機器拉上來,我請大家你們喝酒擼串串去。”
金毛臉色稍緩,雖然哭笑不得,只能無語地應下。
張恒忍了又忍,明知不該還是問了出來。“兄弟,那養心谷到底怎么回事?你們好像挺怕他們的?”
金毛看了一眼蘇武離開的方向,聲音淡淡。
“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如果我們是地頭蛇,那他們就是地頭蛇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