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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槐園

  酒足飯飽,日暮西垂,天也漸漸黑了。

  李長清領著張小辮兒出了飯館,慢悠悠地向躲在靈州城的塔教余孽潘和尚藏匿之所,槐園荒宅的方位緩緩行去。

  走在街上,一邊讓徒弟張小辮兒借問路之際,打聽打聽關于那槐園的具體位置和信息,一邊思索著接下來的動作。

  張小辮兒生來機敏靈巧,能言會道,口舌伶俐,接到師父的吩咐后,便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到一間尚未打烊的茶館里。

  借討口水喝的機會,與那小二攀談了一番,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不著痕跡地把關于靈州槐園老宅的消息都套了出來,而后志得意滿大步走出茶館,回來與師父一一稟報。

  說起這槐園老宅,在這偌大的靈州城之中,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只要是常住在城內的老百姓,提起槐園來,上至白發蒼蒼的老頭,下至黃發垂髫的幼童,不論男女老少,那就沒一個不知道的!

  那茶館伙計聽到有人問起,不但沒有絲毫懷疑,反倒來了興致,就像是可算抓到一個不懂行的,那講起來是滔滔不絕,真就不帶停的,要不是最后張小辮兒及時打斷,估計這小二能一直說到天明。

  你問為啥這槐園老宅如此有名?

  第一,是因為這槐園是處古宅,亭廊院落精致典雅,內部多有石、泉、花、木組成的園林景觀作為點綴,稱得上是這靈州城數一數二的豪華宅院。

  這第二,也是讓它遠近聞名的直接原因,則是因為,這座已經荒廢了十幾年的老宅子,是座名副其實的鬼宅兇院!

  據那小二說,在道光年間,靈州城中有戶姓婁的大貴人,家財萬貫,良田萬頃,富可敵國。

  這婁家的宅子里種了許多槐樹,因此便有了個別名,叫作槐園。

  后來好景不長,這婁家不知怎么就得罪了朝廷,被滿門抄斬,誅連五族,偌大個豪門富戶,幾乎在一夜之間,便死絕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令人唏噓不已。

  婁家衰敗之后,這槐園便徹底荒廢下來,一開始還有不少人出錢將這片豪宅買了下來,可沒住多久,便總有人在夜里離奇失蹤或者死亡,嚇得那些大戶們急匆匆搬出去了,宅子輾轉多年最后又落回了朝廷手中。

  從那之后,別說有人敢買下這座靈州城最大的豪宅,就連之前住在槐園四周的平民百姓也因為家中一到晚上就怪事頻生,而紛紛搬離走了。

  靈州城中傳言,每到晚上,月亮一上來,槐園附近就會有厲鬼出沒,不知害掉了多少人的性命,百姓人人畏之如虎,就連白天也不敢靠近。

  久而久之,包括槐園在內,周遭一大片地方都成了沒有人煙的無人區,除了野貓和老鼠,再無別的活物出沒,到了夜間,甚至連巡邏的團勇們都不敢從四周經過,生怕被槐園里冤死的厲鬼索了命去。

  直到前幾年,靈州城中松鶴堂的鐵掌柜看中了此宅,使了些手段,從府衙手里巧取豪奪占了此宅,本想舉家遷進去住,誰料住進去的第一晚便鬧鬼,根本容不得活人居住,偌大的宅院也因此一直荒廢至今。

  到了現在,已經成了靈州城內兩大怪談之一了!

  李長清聽完張小辮兒的敘述,面色不變,摸了摸光潔細膩的下巴,微微一笑。

  “徒兒,為師觀星察勢,這槐園之所以‘鬧鬼’,絕不是有冤死鬼作祟,而是另有緣由,恐怕跟城中隨處可見的野貓有著不小的關系,那店小二沒告訴你?”

  “您老人家神機妙算,徒弟佩服!”

  張小辮兒聞言一驚,急忙對他拱了拱手,崇敬地道:

  “師父所料不錯,傳說這婁氏槐園的起因,還與靈州城中百姓家家戶戶都參拜的貓仙爺有關!”

  接著,他便把打聽來的,關于靈州城貓仙爺的傳說故事低聲講了出來。

  那已是幾百年前的舊事了,但直至今日,仍為靈州百姓們津津樂道。

  這靈州城是座千年古城,歷史悠久。

  在古時候,這里就以貓多聞名。

  當時,靈州城外有座叫鄙雷寺的古剎,傳聞修建于南北朝時期,香火極旺,寺中歷代主持皆是江南一帶有名有姓的得道高僧。

  曾有一代主持,法號曇真。

  這老和尚活了一百多歲,雖年事已衰,但暢曉佛理禪機,能知過去未來之事,講經說法時妙語無邊,猶如天花亂墜,地涌金蓮。

  靈州城內,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士農百姓,都將其視為鄙雷寺里的活佛。

  這曇真老和尚不理俗務,每天只在廟堂里焚香誦經。

  一日,老和尚正念經講法時,忽有所感,將門外侍候的一個掃地的小和尚叫了進來,指著蹲坐在墻角的一只滿身癩瘡的老貓,吩咐小和尚將這老貓帶去寺后的放生池中溺死。

  小和尚聞言大吃一驚,心中雖然不解,卻畏于師命,不敢不從,便依命將老貓帶去放生池前,臨下手之際,卻犯了遲疑。

  身為出家之人,本應慈悲為懷,怎可妄犯殺戒?

  何況這老貓雖然骯臟邋遢,卻不曾惹出禍事,在廟中數年,每到曇真主持講經,便趴到墻角,甚是乖巧,我今若殺了它,豈不有違佛祖旨意...

  最后猶豫再三,仍然狠不下心腸,便將老貓攆出了寺廟,回去對師父謊稱已將老貓淹死在水塘中了。

  曇真老和尚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謊言,叱道:

  “出家人不打誑語,當著佛祖的面,怎敢口出虛言?”

  小和尚大驚,忙在佛前叩頭稱罪不已。

  曇真法師又道:

  “你速去捉了那只老貓回來,倘若天亮前還不能將它打發了,你我師徒都要平添一場孽業”

  隨后念出四句偈語:

  “世間萬物藏因果,大海浮萍有偶然;

  生死來去君莫怨,電光石火夢中身。”

  小和尚雖不明其中真意,卻再也不敢怠慢,領法旨后,匆匆出了山門,一直找到后半夜,總算尋得了那只癩瘡老貓,將它抱至放生池前。

  這一次,他硬起了心腸,將老貓投入潭中溺死。

  又撈出死貓尸體,埋在了后山密林中,一切收拾妥當,這才回轉寺廟,向曇真主持復命。

  只是由于找貓途中耽擱的時間太久,等小和尚將老貓溺死之時,東方剛亮,日浮云動,已過了老和尚囑咐的時間了。

  老和尚聽完小和尚的稟報,仰面一聲長嘆,心道:

  “看來此乃天意,人力不可強求了...”

  因禪機不可明言,所以并未對小和尚如實說出,只得閉口不言。

  老貓溺死的當晚,靈州城中有位產婦臨盆,胎兒橫生倒長,產婦性命垂危,眼瞅著就要嗚呼哀哉一尸兩命了,接生婆束手無策,形勢十分焦急。

  外人不明就理,唯有曇真老和尚一人知道。

  此貓不死,彼婦不產。

  原來佛門一向講究個因果循環,那只滿身癩瘡的老貓雖是身墜畜生道,但它生來便帶有道行。

  因此每到鄙雷寺中有僧人焚香誦經,敲木魚的聲音一響,老貓必定聞聲而至,伏在堂前檐下聆聽經文。

  曇真老和尚昨日坐在堂中講經時,忽有所感,看出了那老貓聽經多年,早晚會有一段善果,但還需投胎在人間有些作為,才能得成大道。

  這才命小和尚與那老貓行個方便,助其順利轉世,沒想到卻陰錯陽差地誤了時辰。

  如今,便只能看這老貓自己的造化了。

  所幸天助有緣人。

  第二天一早,靈州城中譚家喜得貴子,譚員外大喜過望,給兒子取名為“百征”,希望他將來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這位譚小公子自生下來起,便全身生瘡,遍求名醫也難以治愈,好在此人生來聰穎,讀書過目不忘,年輕時有意考取功名,但學問雖然到了,福氣卻不到,任憑胸中錦繡,筆走龍蛇,總是沒有登科之命,每次皆是名落孫山。

  幸好家產殷厚,不必為生計擔憂。

  這位譚公子有個怪癖,就是平生酷愛養貓。

  尤其在屢試不第之后,更是將一身精力都放在了養貓、相貓上,整日與貓為伍,固執地認為貓通人語,逢貓便問:

  “汝能言否?”

  見到屋頂有野貓經過,也要追著問:

  “瓦上郎君留步,你可能通人語否?”

  時間一久,他種種怪異的行為舉止,被鄰居看在眼中,漸漸傳得滿城風雨。

  靈州城的百姓們,大多以為譚公子是因為總考不上功名,得了失心瘋魔不可救藥了。

  到最后,甚至連譚公子的家人,也相信了他瘋了的謠言。

  有這么一天,譚公子在城郊野外閑走,走在半道上,忽然遇到一只形態罕見的四耳花貓,正伏在樹杈上呼呼大睡。

  他抬頭一看,見此貓全身酒氣沖天,似乎是剛從什么地方偷酒喝過,醉臥在此。

  譚公子擅能相貓,一眼就瞧出此貓絕然非凡,乃是一只脫化來的四耳仙貓,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他心中好奇,就坐在樹下想要看個究竟,直等到夕陽西下,那只四耳貓方才醒了酒,對樹下的譚公子看也不看,打個哈欠溜下樹來,搖搖擺擺地徑自去了。

  譚公子就跟在四耳貓身后進了深山。

  這一去就是十幾年,外人都道此人早已死了,誰知他在山里卻有一場奇遇,從山里出來之后,身邊就帶著一只四耳花貓。

  時常呼朋引類,聚集大群野貓招搖過市,沿街叫賣“貓兒藥”,號稱能治百病。

  但靈州城內無人相信。

  那一年,靈州大旱,土焦田裂,河港枯竭,不僅河里沒水,水井也多是枯的。

  百姓們為了取水,把井打到十幾丈深,都見不到一絲潮氣,天空上一輪紅日炎炎相照,毒火相逼,不知渴死了多少窮人,酷暑更使尸瘟蔓延。

  原本的富貴盛地、繁華之鄉,在幾天之內,幾乎變為了一座死城。

  滿城的官吏百姓,都聚集在龍王廟前祈雨,那廟里雖然供養著五湖四海的行雨龍王,卻沒有一個顯靈落雨。

  正當絕望之際,譚公子帶著群貓來到龍王廟前,告訴眾人,這龍王廟大殿的梁柱中生有“火蠶”,吸干了地脈中的水氣,若不拆毀廟堂,旱情便不會緩解。

  但靈州軍民雖是求雨若渴,卻有哪敢做此等褻瀆神明之舉?

  譚公子之言觸了眾怒,即刻被逐出了城去。

  當夜,城中龍王廟發生大火,被燒了個片瓦無存。

  有人見到是幾只野貓推翻了廟中的燈臺,引起火頭,料來是受了譚公子的指使。

  巡撫大怒,正要將他綁到衙門里問罪,誰知驀地里一聲驚雷,四野陰云聚合,從空中降下一場甘霖。

  眾人這才知道,旱禍果真起自龍王廟,先前是錯怪了好人。

  從那以后,便將譚公子視作活神仙一般,尊稱為“貓仙”,并在他走后為其建廟筑祠,日日焚香祭拜,對城中大小野貓,更是不敢有絲毫冒犯,反而好吃好喝地供了起來。

  之所以說了這么多,是因為那座槐園老宅所在的方位,正好就是當年龍王廟的舊址。

  靈州城中百姓們認為,那座老宅會無緣無故地鬧鬼,不僅是因為婁家人的慘死,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那里風水不好,容易滋生邪祟。

  張小辮兒說完,面露不屑,哼道:

  “什么老和尚、貓仙爺、龍王廟,哼,依徒弟看,不過都是些市井傳說,八成是假的,當不得真!”

  “師父,我看咱們就當故事聽聽算了,世上哪有這么玄乎的事?什么鬼啊、怪的,徒弟活了十多年,也見過不少死人,卻從未親眼看到過!”

  他這話說得十分硬氣,似乎全然忘了之前在金棺村后,亂葬崗里叩拜四方時的狼狽了。

  李長清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他倒不認為這些傳說全都是靈州百姓杜撰的,例如曇真老和尚、癩瘡老貓、譚公子等等,這些人物說不準都是真實存在的,那些故事也有可能確實發生過,只是被夸大了而已。

  畢竟相貓、馭獸之術,古來便有,并不是他人憑空捏造出來的,不說旁的,如今躲在那槐園老宅地下的塔教妖人潘和尚,便精通此法,能操縱城中群鼠。

  不過有一點,張小辮兒倒說對了。

  這槐園之中,確實沒有鬼。

  “走吧,時間差不多了,該去辦正事了。”

  淡淡說了一聲,道人率先向巷子中走去。

  靈州城入夜后,便嚴禁百姓們出門走動,大街小巷里,都有一隊隊官兵團勇往來巡防,見到有人在街上晃悠,不分男女老幼,盡數抓了關進大牢,嚴加審訊。

  因此,一旦過了戌時,城中家家戶戶便大門緊閉,街道上空蕩蕩的,除了巡邏的兵勇,再見不到一個行人。

  但這對李長清師徒而言,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起碼不用擔心,鬧出大動靜被路過的行人發現了。

  師徒倆一路穿行,走街繞巷,躲過巡邏的兵隊,步入了空無人煙的無人區。

  這里沒有任何燈火,漆黑寂靜,偶爾“嗷嗚”地響起一聲貓叫,好不毛骨悚然。

  但師徒倆都是膽大妄為之輩,自不會感到害怕恐懼。

  李長清不必多說。

  張小辮兒也是金棺村出了名兒的“張大膽”,那可不是憑空搏來的虛名。

  早年間,他破廟荒祠沒少住過,又怎么會怕城里的區區一處宅院!

  沒費多大功夫,很快,兩人便來到了那座被靈州城百姓們稱為“鬼宅”的槐園大門前。

  天黑黑,夜沉沉,四周皆是悄然無聲,唯見頭頂明月高懸,腳下銀光瀉地。

  槐園中的庭廊水榭、樓臺花木,在月影之中看起來顯得分外清冷凄涼。

  李長清正待削去門上巨鎖,忽然眉頭一動,后退兩步,看了看身邊的張小辮兒,溫聲笑道:

  “徒兒,我們師徒二人皆是道門正宗弟子,夜半上門打擾,已有不妥,又怎能失了禮數?便由你代為師上前敲門吧!”

  “如此,就算無人回應,也算周全了禮數,之后做事便可放開手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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