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莫非是為兄說錯了?”
坐在林英身旁的年輕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用肩膀擠了擠他,揶揄道:
“難道兄弟你見到京都繁華,突然開竅轉了性子,不愛大槍愛美人了?”
“李兄休得胡言!”
林英頗為無語。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問道:
“李兄,聽說你妹妹一個月前又離家出走了?”
“唉,別提了,家門不幸啊!”
說起此事,李寒谷無奈地嘆了口氣,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這已經是今年的第七次了,實不相瞞,為兄已經習慣了。”
“寒衣她就是被老爹慣壞了,自幼便頑劣嬌蠻,不服管教,這些年連我這個當哥哥的話也不聽了!”
林英沒再多問,只是頗為同情地拍了拍他。
這李寒谷出身的津北李氏與他們林家一樣,都是中原八大世家之一,也屬武林一流的勢力。
不過相較于林家,津北李氏在朝野間的地位那可是高了不止一籌。
只因李家乃簪纓世家,世代都有族人在朝為官,如今這一代的李氏家長,也就是李寒谷的父親,不僅是一位武道宗師,還是朝廷上實權的三品大員,在天下間有赫赫聲威。
再說這李寒谷,也不是等閑之輩。
他身為李家嫡長子,雖無心入朝為官,卻對習武一道頗感興趣,天賦才情絲毫不在林英之下。
如今剛二十出頭,便已是開脈境的一流高手,與韓王世子梁恒、津南季家長公子季天陵和津南趙家二公子趙廣義三人同列為中原壺天四杰,聲名遠播海內。
林家與李家世代交好,林英自幼便與他相識,兩人又都是武道天才,自然惺惺相惜,時常相約切磋,算是較為要好的友人,因此說起話來,相比于旁人便十分放肆和隨意。
兩人閑聊了一陣,李寒谷忽然神色一變,壓低嗓子對林英說道:
“林兄,你可知這次太后娘娘壽宴,為何要召集天下各大家族宗派的青年俊彥進宮賀壽?”
林英見他臉色有異,眉宇間不再那么正經,反而多了幾分...猥瑣,心中不由有些納悶,搖了搖頭,遲疑道:
“不知...”
“不過,近些年朝廷、皇室與江湖勢力多有不和,暗地里時有碰撞摩擦,太后莫非是想借此機會,摸清各大家族宗派的底細?”
“哎,兄弟此言差矣!”
這回換成李寒谷拍了拍林英的肩膀,左右看了看,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林兄,你可知當今圣上的親姊,我大梁長公主殿下今歲芳齡幾何啊?”
“這...”
林英眉頭一皺。
他對除了習武之外的事情并不感興趣,哪里會知道長公主今年幾歲,當即閉口不言。
“殿下今年已二十有三矣!”
李寒谷見他模樣,便知對方并不知道,旋即擠眉弄眼,嘿嘿一笑道:
“最關鍵的是,長公主眼界奇高,至今尚未招納夫婿,為兄這么說,你可懂了?”
林英又不是傻子,怎會聽不出對方話中之意,頓時吃了一驚。
“李兄是說,此次宴會,太后是借賀壽之名,匯聚天下俊杰,實則是為長公主殿下挑選夫婿?”
“正是如此!”
李寒谷面露得色,咳嗽了一聲,又道:
“這還是我家老爺子悄悄泄露給我的,絕對保真,要不是我與林兄你自幼相識,關系極好,又怎會說與你知?”
“知道今日內幕的可是少之又少,絕大多數人還都蒙在鼓里,怎么樣,為兄夠意思吧!”
林英眉頭皺得更深了,側眼看了看自己的族叔林北,見他正與身旁一人談笑閑聊,神色自若,看起來并不知情。
他雖然知道李寒谷不會也沒必要騙自己,但此事怎么想都有些荒誕。
若真按李寒谷所說,那此次壽宴不就是一場選“妃”大會嗎?
于是他有些疑惑地問道:
“李兄,自古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民,媒妁之言,想來皇家也不例外,既是為長公主殿下招婿,此等朝廷一等一的大事,怎會如此草率?況且...”
他還有句話沒說出來。
況且,在座的諸位除了太虛道宮和少林寺,大多都是宗派之流的勢力,說好聽點兒叫江湖豪杰,說難聽點兒叫綠林草莽,本質上就是一群耍拳腳的武夫,不論在身份還是地位上都與大梁皇室差得太遠。
就算是招納夫婿,太后又怎么看得上他們這些粗鄙的武人?
李寒谷看出了他心中所思,微笑著擺了擺手,道:
“林兄,你這就孤陋寡聞了吧?”
“當今長公主殿下可是頗得太后圣眷,她小時候就曾言:我未來的夫婿一定要是武功蓋世的大英雄。這次宴會,自然也是長公主的意思。”
“當然,這次應該只是觀察一下,并不會當場決定,畢竟八字還沒一撇呢,誰也不知道太后他老人家到底是什么心思!”
聽了他的一番話,林英恍然,微微點了點頭,面色逐漸平靜下來,低著頭若有所思。
李寒谷見狀,不由有些驚訝。
“林兄,你這是什么反應,到底還是不是男人?”
“李兄此言何意?”
林英一頭霧水,有些不明所以。
“喂,那可是長公主啊,大梁第一美人兒!”
李寒谷十分無語,竭力壓著嗓子道:
“雖然年紀是有些大,但長得卻是國色天香,花容月貌,更別說地位尊貴,還有錢!”
“若是能走運被她看中,招為夫婿,那你可就搖身一變,飛上枝頭變鳳凰,成為當今圣上的姐夫了,就算是入贅,那也值了!”
“如此美事,林兄你竟然不心動?!”
說完,他使勁搖了搖頭,露出一副見了鬼似的表情。
“莫非你真打算和你那桿大槍過一輩子啊?”
林英一臉黑線。
什么叫和大槍過一輩子!
我林某人雖是武癡,卻又不是太監!
但是...
他嘆了口氣。
“佳人雖好,小弟卻無福消受,人貴有自知之明,我林英雖會些槍術,卻遠遠稱不上‘武功蓋世’,入不得長公主殿下法眼...”
“更何況,我曾與家父有過約定,一日不入宗師,便一日不成家,此等美差,還是留給李兄自己享用吧!”
李寒谷聽完愣住了。
好家伙,不入宗師不成家,我看你不會是想打一輩子光棍吧?
想到這,他不由神色一凜,鄭重地朝林英抱拳道:
“林兄遠志,為兄佩服!”
“既如此,我李某人就卻之不恭了!”
說著,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李兄,你笑什么?”
林英不解地問。
李寒谷聞言笑的更開心了。
“哈哈,當然是笑本公子又少了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啊!”
就在兩人聊天之際,參加宴會的賓客也差不多都到齊了,偌大的會英殿中談笑之聲漸漲。
放眼望去,大殿兩側的座墊上坐滿了人。
有身穿勁裝,滿臉絡腮胡的大漢,有一身華服,不茍言笑的大俠,也有配刀跨劍,面如冠玉的翩翩俊公子,還有鶴發童顏,看上去人畜無害的老頭...
各形各色的人圍坐在一起,像是整個江湖的大雜燴,亦是眾生百相。
細細望去,這些人都有同一個特點,那便是骨骼寬厚,氣質凜冽,精氣神十足,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大殿中最上首的是太后的鳳椅,往下還有一個小一號的龍椅,再往下是一座半人高的臺子。
臺子東邊坐著太虛道宮的鶴山、雩山兩位真人率領的一眾弟子,西邊坐著二十幾個身披袈裟的僧人,為首的是少林寺的首座智善法師。
高臺下面,便是一眾江湖武林一流勢力的坐席了。
林英的身后是一根柱子,他坐的位置不算靠前,但視野極佳,正好能將整個大殿中的景象納入眼簾。
“英兒,待會太后娘娘和陛下駕臨,隨我起身行禮,千萬不可怠慢。”
族叔林北最后在他耳邊叮囑了一遍。
“是。”
林英低低應了一聲,端起瓷杯喝了口茶,目光不經意間掃向四周。
之前還不覺得,此時得知內幕后再看,果然發現有許多想他一樣的年輕人,打扮得體,儀態可掬。
一身白袍纖塵不染,看上去頗有幾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之感。
當然,也不是沒有特例。
總有些標新立異的,想要以特立獨行的方式吸引眼球。
譬如往臉上敷脂搽粉,搞得油頭粉面,甚至還有那更騷包的,不知從哪摘來一朵小紅花,插在頭發上,讓人看了只想笑。
很顯然,這些青年俊彥都是知道此次宴會內幕,想要當太后的乘龍快婿的。
他們雖是與其他人一樣地閑聊,眼神卻時不時瞟向上首的鳳椅,目光閃爍著隱晦的精芒。
林英略一打量,便緩緩將視線收回。
他打心底里對此事不感興趣。
對他來說,男女之事遠不如與旗鼓相當的高手切磋一次來得痛快!
女人,只會影響他出槍的速度。
默默想著,忽見一排拎著花籃的宮女和太監從殿后緩緩走出,最后出來的是一個身穿蟒袍,腰系玉帶,手執拂塵的老太監。
那老太監身子不高,面相陰柔,雖是一頭銀發,臉上卻光溜溜地找不見一絲皺紋,太陽穴微微凸起,目光深邃如淵,一身氣息極為晦澀。
宗師!
林英瞳孔一縮。
老太監悄無聲息地走到席前,環視一圈眾人,開口喊了一聲,嗓音尖細如針。
“太后娘娘、皇上駕到,眾賓恭迎!”
包括臺上太虛道宮和少林寺眾人,殿中在座的群雄嘩啦啦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站定,目光紛紛落向殿后。
片刻之后,腳步聲響起。
不一會,一位頭戴龍鳳珠翠冠,身披深青色龍紋鞠衣,手執白玉如意的美婦人,在宮女的侍候下,從屏風后緩緩走了出來。
在她身后,還跟著個頭束鑲金魚龍冠,穿著明黃色五爪真龍袍的小胖子,肚子一步一晃地走在后面。
群雄見到美婦和小胖子,頓時跪伏在地,海呼萬歲。
太虛道宮與少林寺眾人也微微躬身行禮。
“我等參見太后娘娘,參見皇上。”
“太后娘娘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祝太后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青春永享,鳳顏永駐!”
太后入座,掃視了殿中賓客一眼,目光在太虛道宮眾真略一停留,而后緩緩開口:
“諸位平身。”
群雄立刻嘩啦啦從地上站了起來。
然后老太監上前一步,喊道:
“眾賓入座!”
眾人坐定后,這才有功夫抬起頭來,偷眼去打量端坐上首這位大梁乃至全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
一看之下,紛紛驚嘆不已。
只見這位大梁太后,雖已年近五旬,卻保養得極好,肌膚水嫩光澤,猶如豆蔻少女,五官精致,氣質雍容,一雙鳳眸不怒自威,儀容絕代。
只是可惜,身段被寬大的龍袍遮住了,看不清具體。
讓不少人大感失望。
林英卻沒在意這些,他的注意力全都被太后身下的小皇帝吸引了。
這位名義上的大梁朝皇帝陛下,此時不知怎么了,正坐在自己的龍椅上左搖右晃,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屁股,皺著一張肥臉,表情十分痛苦。
皇上他...這是怎么了?
不僅是林英,在坐眾人只要是眼尖的,都發現了皇帝的異常,臉色逐漸古怪起來。
這位皇帝陛下,莫不是痔瘡病犯了?
高坐在上首的太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繡眉微微一蹙,淡淡瞥了手邊的小胖子一眼。
且說小胖子梁閬在龍椅上如坐針氈,用雙腿撐著大半個身子,不敢有稍稍放松,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正在難捱之際,忽覺一道冰冷的從頭頂射來,雖只是驚鴻一瞥,卻讓他如墜冰窟,腳下一軟,身子猛然向后仰倒,結結實實地坐了下去。
這一下,差點兒沒要了他的小命,只覺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瞬間出了一身的冷汗,若不是及時咬住嘴唇,幾乎就要叫出聲來。
這時,太后卻再度開口了。
“今日本宮壽辰,能邀諸位大梁武林的青年俊杰聚集一堂,共饗盛宴,本宮甚是欣喜,今日一見,果然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天人之表。”
太后這一開口,頓時將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也就沒人再關注皇帝了。
只聽太后繼續道:
“李有福,良辰已至,諸位英杰也都等久了,宣御膳房上菜吧!”
“遵旨。”
老太監微微欠身。
雩山真人盤膝坐在高臺上,表情有些微妙。
他坐的地方距離龍椅較近,聽得清楚。
從剛才開始一直到現在,那位小皇帝嘴里都在嘟囔著一些如“疼死了”、“下手狠”、“虎毒不食子”之類,叫人摸不著頭緒的話語。
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