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俄千樓連殿宇,金華萬戶朝宮闕。
萬里風光,天家氣象。
這便是大梁煌煌百年京都府給李長清的第一印象。
站在小山坡上遠遠望去。
這座擁有幾千年歷史的古城,如同一尊橫亙在天地間的巨獸,九座高聳入云的朝陽門便如深淵般的獸口,堅厚的城墻是它的皮膚,縱橫交錯的街巷胡同是它飽經滄桑的血管脈絡,樓閣亭臺則是它的血肉臟腑。
幾千載如云煙過眼,無數朝代更迭,住在里面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房屋倒塌又重建,街道更替再新辟...
這尊沉默的黑色巨獸經歷過太多,也見過太多太多的沉浮起落。
風雨瀟瀟,緘默無言,歲月蹉跎的痕跡在它身上留下了許多斑駁的憶影,卻無法磨滅它始終回蕩在四野的笙弦——那是最燦爛的絕唱。
李長清望著遠處,在云霧中若隱若現的黑色巨城,心中頗為感慨。
可以說,這座千年古都,是大梁,乃至整個壺江世界所有文明最輝煌的成果,不論從任何方面,也是如此。
不比前世現代都市的燈紅酒綠,高樓大廈,這座京都府別有一番古韻雅風。
雖然他并沒有親眼見過,但想來唐時的長安,宋時的汴京、臨安也不過如此了吧...
算起來,道人也是第一次來到大梁朝的都城,從前只是道聽途說,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這座現名京都府,古名上京的天府玉城,氣象萬千,大氣磅礴。
瓊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完全符合一個現代人對古代城市一切美好的向往。
或許是在鬼吹燈世界待久了,李長清下意識便用上了《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地”字訣的“龍砂風水術”。
通過觀望京都府附近山川地脈的走向形勢,來判斷這座古都的風水地氣。
其實按理說,《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天”字訣的“天星風水之術”比“龍砂風水術”更為適合,但奈何此時無星無月,只能作罷。
李長清一望之下,見這京都府山聳水排,氣清堂明,乃是天下上等的聚氣聚財聚運之所,龍脈祥瑞,氣沖霄漢,更是個不可多得的寶地龍喉,果然名不虛傳。
在細細看去,大到城池整體的形狀,小到樓闕的朝向與城樓門洞的樣式等等,皆是精妙絕倫,構思奇穎,令人拍案叫絕。
當年主持建造這座京都府的官吏,絕對是位精通風水秘術,氣運望觀的大手子,在擇選寶地,拱聚龍氣等方面的造詣不在他之下!
很多人對《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的了解太過狹隘,以為其只不過能丈量墓穴冥府的風水,其實則不然。
這本書中記載的風水學的知識,毫不夸張地講,乃是鬼吹燈世界從古至今,歷朝歷代所有風水秘術取精去糟的匯總和整理,融會貫通之后,可憑之遍觀天下風水地脈,手段通天。
而之所以會給人留下刻板印象,還是因為這本奇書落在了摸金校尉手中。
就像古代東方用火藥做煙火,西方用火藥于槍炮,同樣的東西,落在不同人的手里,用途自然也天差地別。
在李長清手里,這本《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不禁可以用來倒斗,還能用之觀望地氣龍氣,擇地相城,望氣觀人。
其中種種玄妙,不足為外人道。
不過說到底,觀望山川搜尋龍脈地宮,與俯察一座城市的風水地氣用的方法雖有細小的差異,本質還是一樣的。
人有“三綱五常,四美十惡”,地也同樣如此。
譬如人之三綱:臣為君綱,妻為夫綱,子為父綱。
對應的地亦有三綱,是謂:氣脈、明堂與水口。
其中,氣脈乃富貴貧賤之綱,明堂乃砂水美惡之綱,水口為生旺死絕之綱,說得便是一地山川之風水。
同樣的,人有五常,地同樣有五常。
這五常乃是龍、穴、砂、水、向,具體講的是判斷一地風水吉兇的五個方向,或者說五個條件。
四美為羅城、左右、官旺和氣旺。
十惡是龍犯劫煞、龍犯劍脊、穴犯兇砂惡水等等,說得是十處大兇之象。
而所謂“龍砂風水術”,便是通過以上幾個方面細觀地脈龍氣,來判斷小到墓穴府宅,大到城鎮國家的風水格局。
李長清站在山巔,放目遠望,將整座京都納入眼簾。
不需片刻,整個京都的風水龍氣已了然于胸。
他頗為贊賞地點了點頭。
經過系統的醍醐灌頂之后,李長清早將《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的半本風水術學得十分透徹,于青烏一道的造詣古今罕有。
這京都府的風水氣運在普通的相師看來猶如霧里看花,在他眼中卻像是一個被扒光衣服的黃花兒大閨女,山川溝壑皆一覽無余。
“師兄,這就是大梁的京都嗎?好壯觀啊!”
道人身旁的陸芊兒同樣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雄偉壯麗的巨城,雖只是遠望,卻已能感受到城池中厚重的沖擊,回過神來之后,頓時歡呼雀躍起來。
俏臉兒上洋溢著由衷的喜悅,如同水嫩多汁的蜜桃。
李長清看了師妹一眼,又看了看肩上同樣又蹦又跳的元寶,而后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一人一猴倒是出奇的相像。
以前倒還沒覺得,一路走來,現在他忽然覺得這小姑娘就像是元寶的翻版,整天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完全不似在山上時的文靜淡雅。
或許是先天體虛治愈后帶來的心境變化吧...
李長清想著,嘴角緩緩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不過,這倒是件好事。
人總是要變的嘛!
“師兄,快走嘛~”
道人還立在原地,身旁的陸芊兒卻已經等不及了,一雙大眼睛燦若晨星,一眨不眨地盯著山下的京都府,使勁拽著他的衣角,嘴里撒嬌似的嘟囔著:
“別浪費時間了,快點兒~”
“真拿你沒辦法...”
李長清嘆了口氣,正要轉身離開,不經意間卻瞥到了一處角落,微微一愣,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嗯?這是...”
他站住了身子,目光緩緩放在京都城池的西南角。
那里,似乎有一道微不可聞的黑氣沖天而起,似邪似魅。
“煞沖虎雀,此乃‘京畿流血,霍亂宮闈’的大兇之兆啊...”
“看這架勢,起禍只在旦夕之間。”
一瞬間,李長清心中便有了判斷,眉頭一挑。
他記得,再過五天,就是太后的壽辰,災禍趕在如此時節,又涉及皇宮大內,絕不可能只是巧合,應該是有妖人暗中作祟。
五天后的會英殿盛宴,看來要出大問題啊...
是殺劫,還是...
李長清低頭沉思,陸芊兒見師兄臉上變色,心知事情不對,一顆芳心漸漸也沉了下去,緩緩松開了捏著衣角的小手,有些擔憂地問道:
“師兄,發生什么事了嗎?”
“嗯,確實有一道嚴峻的難題...”
李長清摸著下巴,神情異常的嚴肅。
“一道關乎生死的難題。”
“啊?”
陸芊兒從沒見過一向風輕云淡的師兄面色如此凝重,頓時慌了神,手心都生出一層細細的汗珠,小臉兒頓時變得有些蒼白。
“師兄,芊兒膽小,你別嚇芊兒...”
“吱吱...”
元寶也將雙手伸進嘴里,做出了一個驚恐的表情。
“師兄絕不是危言聳聽。”
李長清抬頭望天,表情愈發嚴肅。
良久,才一字一句地道:
“我在想,今晚到底吃什么好...”
陸芊兒、元寶:“...”
道人對此卻毫無自覺,皺眉低聲喃喃道:
“聽說京都明月橋旁的清風樓的名菜,茴香燒花鴨不錯,但是...”
他面露糾結。
“師傅說城北酒巷里的鹵豬手和醬牛肉也挺香的,配上那里獨有的‘稻子香’更是一絕,實在是不容錯過...”
“嘶...這就有些為難了。”
“到底是去清風樓吃燒鴨,還是到酒巷子里啃豬手,吃牛肉呢?”
李長清猶豫不決,來回踱步,忽然眼睛一亮,扭頭看向一旁已經徹底石化的陸芊兒,笑問道:
“芊兒,你怎么看?”
陸芊兒:“”
看你妹!
這一刻,小姑娘的內心是崩潰的。
經歷了些許“波折”,兩人一猴終于晃晃悠悠地進了京。
京都府不比興安城,因為太后圣壽臨近,每日都有無數來自全國各地的散客商賈入京,為避免混亂,加強治安,城門口的禁衛軍盤查的十分嚴密。
走在大街上,也能時常看到一隊隊面容肅穆,披甲持戟的甲士往來穿行,所到之處行人紛紛退避。
或許是緣分,李長清和陸芊兒進城時,竟再一次碰到了韓王的車架。
遠遠地,只見幾輛奢華的車轎,前后左右圍著兩隊長長的侍從護衛,浩浩蕩蕩地從高大的側城門駛入了上京,一路絕塵而去,聲勢驚人,引得無數群眾圍觀嗟嘆。
李長清也是從眾人的議論聲中才得知,原來之前他在那艘雕梁畫棟的龍船上看見的身穿蟒袍的年輕人并不是韓王本人,而是他的嫡子,也就是韓王世子。
這韓王世子不僅相貌絕倫,權勢滔天,還有一身好武藝,年紀輕輕便已換血大成,開脈在即,乃是中原壺天四杰之首,追隨者無數,在當今天下風頭無兩。
此等出身天賦,任誰見了,都得豎起大拇指,贊一聲“俊彥翹楚!”
李長清進城時,恰好聽見城門根旁的一間茶肆有桌江湖客臉湊著臉,正聊得熱火朝天,說的竟是這韓王世子梁恒的風流韻事。
坊間傳說,這梁恒為人慷慨豪爽,最愛交友,外加出手闊綽,一擲千金。
不僅是壺天四杰之首,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最難得的,還是舉人出身,不論是文辭詩賦,都能拿得出手,最后再加上韓王世子的地位,簡直是天下少女夢想中的白馬郎君。
毫不夸張地講,只要這位世子放出話,說要納妾,那報名的隊伍能從王府門口一直排到冠南府去!
但這位韓王世子眼光自然極高,全然瞧不上那些庸脂俗粉,素來潔身自好,從不上青樓畫舫招花引蝶,花錢買騷。
傳聞,他早在出生時,便與當今圣上的親妹妹昭陽公主定下了娃娃親,只等公主十五歲及笈,兩人便會成親。
不過聽說最近,韓王世子前些日子下江南時,與江南八艷之首的清宛君安瑤筠一見鐘情,在涇水河畔互許終身,只等此次從京都回去,便要擺宴納妾了。
“嘖嘖,這梁恒還真是艷福不淺吶!”
茶桌上,一個生得臊眉搭眼的中年漢子咂了咂嘴,無不艷羨地道:
“聽說那清宛君不僅樣貌傾國傾城,身段婀娜玲瓏,最主要的,還屬她的舞姿,嘖嘖,聽說能讓人看了茶飯不思,不知是多少江湖俠客的夢中情人呢!”
“若是我老馮能有如此嬌人兒相伴,就算死,也值了!”
他這話剛說完,便立即引得四周一陣毫不留情的嘲笑:
“別在這白日做夢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個猥瑣粗俗的模樣兒,你可真敢說!”
“就是!要是你馮麻子能娶到安瑤筠,俺李二郎就能娶到咱們大梁的長公主!”
“呦,讓我聽聽是哪位好漢吹牛逼不打草稿呢?”
“李老二,你還有臉說老馮,人家至少還是練過幾天把式,會些功夫,你就一挑糞的,豬鼻子里插蔥,擱這兒裝什么象呢!”
“長公主殿下也是你小子敢癡心妄想的?”
“哼,老子看你就是腦勺子后面長疙瘩,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雞蛋上刮毛,趕著鴨子拉大磨,大年三十盼月亮,癩皮蛇坐金鑾殿,癡鳥等湖干!”
“什、什么意思?”
“癡心妄想!”
“你、你你...趙琵琶你!”
“咋滴,不服啊,不服找地兒跟咱爺們兒練練是不?!”
“趙琵琶你欺人太甚!”
“俺、俺跟你拼了俺!!”
“臥槽李老二,你玩真的?!”
“哎吆,別打臉...”
李長清咧嘴,再也聽不下去了。
于是揉了揉臉,默默走開。
“師兄,你在笑什么呀?”
陸芊兒好奇地盯著他。
“沒什么。”
道人目視前方,神態自若。
“我只是突然想開了,咱們晚飯果然還是去清風樓吃燒花鴨更好一些。”
“哦。”
小姑娘狐疑地撓了撓頭。
貧道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無論多好笑呢,都不會笑。
他聽著身后不時傳來的慘叫,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除非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