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所愿也。”
鷓鴣哨抱拳,冷峻的臉上緩緩露出一抹笑容。
李長清笑著拍了拍他,又拍了拍另一側的張起靈。
青年雖然沒有說話,但他知道對方不可能拒絕。
老羊皮見狀急了,生怕三人將他倆丟在這,急忙舉手吆喝道:
“俺、俺們也要去!”
“放心,不會把你們丟在這的。”
李長清看了他一眼,而后盯著面色蒼白的丁憶苦,淡淡地道:
“貧道雖然暫時保住了你的性命,但你身上的蚺毒并未消除,你既然已經醒了,便自己跟在后面,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道長放心。”
丁憶苦咬著嘴唇,將散落在額前的劉海兒攏到而后,精致的俏臉上寫滿了堅定。
“思甜的尸體還沒找到,我是不會放棄的。”
“隨你吧。”
李長清搖了搖頭,轉身向密室的入口走去。
誰知道十幾年前進入百眼窟的那群知青死在了什么地方,這百眼窟里妖魔鬼怪眾多,大概率是尸骨無存了。
不過這女人既然堅持,他也懶得去管。
人總要有希望的嘛。
此時他們下來的時間不短了,上面的押不蘆估計也被燒得差不多了,李長清對眾人說了句“貧道上去看看”,便順著來時的密道回到了鐵柜里。
輕輕推開被燒得滾燙的柜門,便有一股混合著濃烈尸臭的熱風撲面而來。
道人眉頭一皺,邁步走了出去。
環顧四周,整個研究樓的地下二層此時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焦黑的碳快,還有未燒完的死人顱骨。
寬闊的走道中央,那只兩人高的押不蘆妖參本體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偌大的身子如碎裂的玻璃般布滿裂痕。
往里望去,還能看到無數暗紅的火星子在一明一暗地閃動。
出乎李長清的預料,這里的空氣雖然相比之前渾濁了不少,但還沒有到常人感到嗆鼻的程度,看來日本人的地下通風設施做得還是不錯的。
在走廊里檢查了一番,并未發現異樣,李長清用劍柄在鐵軌上輕輕敲了三下。
半柱香后,由張起靈和鷓鴣哨打頭,四人魚貫而出。
看到眼前如炭場般的景象,紛紛發出一聲驚嘆。
丁憶苦還好,她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只是看到這人間煉獄的場景,以為是走了水,只是單純的震驚。
可老羊皮當時看得清清楚楚,飛速地瞟了一眼“罪魁禍首”便扭過頭去,低頭一聲不敢吭,嘴里念念有詞。
“長生天保佑,長生天保佑...”
李長清見狀微微一笑,他知道在老頭心里,自己恐怕和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沒啥兩樣,不過他也不在乎,當先從樓梯上了地下一層。
眾人亦步亦趨地來到了地下一層,這里倒與來之前一模一樣,沒什么變化,下面的火海并沒有影響到這里。
于是眾人不再停留,一口氣從朝山的后門走出了研究樓。
此時,天剛蒙蒙亮,太陽還沒升起來,林中煙霧已變得稀薄,林間鳥鳴四起,倒沒了夜里的那股子陰森,與尋常樹林子沒甚兩樣。
眾人感受著周圍的環境,也都稍稍放松下來。
丁憶苦雖然體虛輕喘,但一路有老羊皮攙扶,倒也能受得住,只是不斷有虛汗順著她修長的脖頸淌下。
眾人穿過林子來到研究樓后的那座矮山前,仰頭觀望。
從這里的角度看去,這座被掏空的矮山倒也算是偉岸,半個山頂籠在薄霧中難以分辨,卻能清楚看到上面一個接一個蜂窩狀的洞窟,黑不隆咚的,像是惡魔的眼瞳。
山的中央矗立著一尊巨大的石獸,張著血盆大口,面目猙獰。
“在東北民間的傳說中,有石獸聳立的山上洞窟密布,其深處便是通往冥府的門戶,人死之后,一縷陰魂不散,都要奔那個去處,被稱為‘鬼衙門’。”
鷓鴣哨盯著那尊石獸,緩緩說道:
“傳說中,那里面亭臺樓閣無數,卻不是給活人的,而是給死人住的。”
“咕嘟...”
老頭咽唾沫的聲音清晰地響起。
丁憶苦望著那山上密密麻麻的洞窟,眼里不由浮現出幾分畏懼。
“什么鬼衙門,純粹是無稽之談!”
李長清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隨口道:
“按陳總把頭的話說,那都不過是鄉里巴人不識天數,自欺欺人的野聞雜談罷了!”
聽到他提起陳玉樓,鷓鴣哨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笑意。
“開拔!”
李長清大袖一揮,便負手大搖大擺地向山上走去。
張起靈第二個跟上,接著是鷓鴣哨,老羊皮扶著丁憶苦走在最后。
據老羊皮說,那口埋著無眼龍符的金井藏在大山的最深處,眾人想要進到那里,山坡側面那個如深淵巨口一般的黑洞便是唯一的入口。
半個時辰后,李長清站在巨大的黑洞口向內張望。
這山洞不知是塌方還是人工爆破作業的原因,呈現出山體一個截面,從這里望去,山腹中大大小小的窟隆全都暴露無疑,洞口的兩側有巨大石人石獸拱持。
眾人跟著他下到洞內,里面鬼火磷光閃爍,景物依稀可見,倒也并非一片漆黑。
李長清站定后朝四周打量了一圈,發現這洞極高極深,石壁陰涼,惡風盈鼓,且洞內只有一條道,一直通往最深處。
大約兩百不開外,有一片四五個足球場大小的階梯形深窟,四周方形的土臺層層向下,呈倒金字塔形,應該是一處規模龐大的挖掘作業現場。
眾人走到深窟邊緣往下望去,只見下面布滿了閃爍不定的鬼火光亮,猶如黑夜里的繁星。
借著手電筒的光束仔細一看,深窟每一層階梯的黃土里都露出無數死尸的肢體,有的露出半個腦袋,有的露出一條胳膊,都是尚未從土中掘出,幾乎全部羽化,個個尸毛盈動,好像隨時都會從土中爬出來。
那如繁星點點的光芒,竟全是死尸化作的磷火!
“俺滴個親娘,這、這是個萬人坑啊!”
老羊皮當即扯著干啞的嗓子大叫。
丁憶苦面色愈發蒼白,扭過頭不敢去看坑內無數的尸體。
李長清目光飛速從深窟里的尸體掠過,最后落在了坑底一片巨大的龜甲之上,對鷓鴣哨和張起靈道:
“看來,這里便是百眼窟的龜眠之地了。”
鷓鴣哨點了點頭,淡淡地道:
“這深窟里的尸體男女老少都有,裝束詭異,應該都是當年被元教忽悠著為黃皮子殉葬的信徒。”
“走吧,我們下去。”
李長清說了聲,而后率先從旁邊的石階向坑底走去,鷓鴣哨和張起靈始終跟在他的后面。
老羊皮和丁憶苦見三人走遠,對視一眼,打了個哆嗦,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洞底惡風呼嘯,空氣涼颼颼的。
挖掘場每個角落都有平緩的石坡,七扭八拐地延伸至最深處,整個石坡都是條石鋪成,老羊皮兩人一路上雖然忐忑,卻也很順利地走到了洞窟底部。
這萬人坑的底部,石道的盡頭是一個用白色圓石堆砌的洞口,上面貼了許多東洋的鬼畫符,想來是當年日本人用來辟邪的。
不過日本人想破腦瓜子也想不到,這百眼窟里鬧得不是鬼,而是成了精的黃皮子。
再說就算真是鬧鬼,用東瀛的符咒來鎮壓華夏的惡鬼,拿屁股想都知道事不可為!
當年駐扎百眼窟的日軍大概是被嚇昏頭了,好不容易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干脆死馬當活馬醫!
從洞口進去,走過一條并不長的寬石道,又穿過一座天然形成的落水橋,前邊的地勢豁然開朗,不遠處不知是何處來的光源,灰蒙蒙的一片。
還真是應了那句:
“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不過山的那頭并不是“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更沒有藍精靈,而是出現了一片極為古老的建筑群。
李長清看不出那些樓閣殿堂是具體哪個朝代,也辨不出其分布格局,只能從其雕梁畫棟的痕跡上看出其久遠的年代,起碼有幾百年。
沒想到這洞里竟然真如鷓鴣哨所說,有一片古代建筑群!
他心里雖然有些驚訝,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靜靜地打量著前方。
三人身后,老羊皮卻已經看呆了。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這片古典建筑群的大街小巷之中,有無數黑影晃動,人聲嘈雜鼎沸,似乎是鬼市一般。
“俺們這莫不是真滴來到陰曹地府咧...”
老頭喃喃地道。
這時,他身旁的丁憶苦突然臉色一變,捂著胸口彎腰吐出一口黑血,一下子將老頭驚醒。
“不好咧,小丁姐姐要死咧!”
老羊皮下意識驚叫起來,在寂靜的環境里極為刺耳。
“怎么回事?”
李長清回頭一看。
“我沒事...”
丁憶苦吐出黑血后,臉色竟然恢復了些許紅潤,感覺胸口也順暢了不少,對四人露出了一個歉意的笑容。
“不知為何我看到這片建筑后便胸中積郁,現在吐出來就好多了...”
李長清皺了皺眉,什么都沒說,又轉了回去。
他忽然發現了什么,走到了不遠處的一座土堆里,用劍從地下挑出來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甩到眾人面前。
“這是...”
鷓鴣哨一愣,將那物上的泥土除去,眾人這才看清,這竟是一具巨大的龜甲!
“沒錯了,這里便是龜眠之地的源頭,眼前這一片龐大的古代建筑群都是龜甲中海氣匯聚造成的海市蜃樓。”
李長清對眾人解釋道。
據《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記載,華夏沿海地區自古以來都流傳著“龜馱海市”的傳說。
說的是黿入海化而為蜃,萬年老黿從陸地爬入大海,就會失去形體,化為海螫蜃樓的幻氣,在海中看到一座并不存在的仙山,實際上是黿遇海氣所化而生成的海市奇觀。
所以眼前這一片建筑群都是虛假的景象,是在群龜埋骨之地才能見到的奇景。
“古人八成就是把龜骨中海氣浮動產生的幻布之象當作了陰間,才會編出‘鬼衙門’的傳說。”
李長清最后做出總結。
“李道長,這么說,俺們現在看到滴這些樓房都是假滴咧?!”
老羊皮瞠目結舌。
“沒錯。”
李長清微笑點頭,大步走到不遠處的一座樓閣前,將手伸了進去,在幾人的注視下,他的手直接從樓閣中穿了過去,就像是戳在了空氣上。
“俺滴娘...”
老羊皮揉了揉眼睛,一臉不敢置信地叫道:
“俺老漢今天真是開了眼咧...”
丁憶苦也驚訝地捂住了小嘴。
“老羊皮,你說的那口金井可在這里?”
這時,鷓鴣哨忽然開口。
“在滴,在滴!”
老頭急忙點頭,比劃道:
“當時那個老薩滿告訴俺,那金井就藏在鬼衙門滴最深處,想來俺們走到頭應該就能看見咧!”
“那好,帶路吧!”
鷓鴣哨說完,將康熙寶刀塞給了他。
老羊皮望著前方鬼影綽綽的海市猶豫了片刻,最后一把接過寶刀,狠狠點了點頭。
“好!”
在老頭的帶領下,眾人在海市里七拐八繞,最終來到了一座巨大的青石床前。
一路上沒了老羊皮的攙扶,丁憶苦累得氣喘吁吁,雖然還是堅持了下來,但走到地的時候人已近乎虛脫,幾縷青絲被汗水緊緊黏在額間。
對此,李長清三人皆視而不見。
走到這里已經到底了,四周頭頂乳石林立,輕煙繚繞,霧氣蒙蒙。
巨大的石床下散亂地擺著許多小型的的石棺,最長的不超半米,棺蓋上刻著一個個面目可憎的人臉,有男有女。
李長清隨便掀開一個,里面露出一具早已枯化的黃皮子尸體。
“就是這里!”
老羊皮見了那具黃皮子的干尸,嚇得一個跳腳躲到了眾人身后,指著石臺喊道:
“老薩滿說的那口金井,就在這石床子后面!”
李長清三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快步繞過石床,來到其與洞壁的夾角間,便見到泥土上蓋著一塊扁平的長方形石臺。
道人推開石臺,露出一口地井。
這地井鑲嵌著一圈金邊,但由于時間久了被氧化發黑,已看不出一點金色。
砌井的磚都是極厚極大的石磚,磚上有黑色的龍形標記,龍體渾然簡約,要不是有爪子,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泥鰍。
詭異的是,這些龍形符號上都沒有眼睛。
“此地果然與無眼龍符有關!”
見狀,李長清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