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內。
家家戶戶在門口燒著紙錢,呼喊著逝者的名字,大多數都是在祭奠去年在災禍之中死去的親人。
“爹你多拿一些,拿著到下面用,到了下面就不用受苦了。”
“保佑吾兒…”
“娘啊,我想你…”
走在路上的書生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清明時節已至。
在街道的前方,韓彩兒抱著竹籃往回走。
竹籃用布蓋著,里面還有半個剩下的芋頭。
路上一同賑濟災民的幾個同伴紛紛離去,看起來昔日天闕臺的弟子好幾個都落腳在這座縣城。
終于來到了一處所在,韓彩兒推開木門進去。
門上面掛著牌子。
“慈幼堂。”
里面傳來了孩童的嬉笑打鬧聲,玩瘋了的大笑聲伴隨著尖叫,讓人感覺震耳欲聾。
但是韓彩兒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里面都是天災人禍之中沒了爹娘的孩子,和寧青瑤一般。
他們雖然沒有寧青瑤那般的運氣,但是也比亂世之中數之不盡的枉死孤魂要幸運得多。
“彩兒姐姐回來了。”
“啊!”
“姐姐救人回來了。”
“姐姐今天又救了多少人?”
孩子們看到韓彩兒回來了,立刻一窩蜂的湊了上來,問東問西。
韓彩兒將孩子們夾在自己的懷中,就好像母雞保護著自己的孩子們。
笑著一個個摸著他們的腦袋,喊著他們的名字。
趁著天還沒黑,她又在院子用樹枝教孩子們寫字。
孩子們雖然鬧騰,但是在韓彩兒板著臉下還是認真的學著識字。
王七郎隱匿身形,站在了墻頭之上注視著韓彩兒。
當時圍繞在他身邊的少女,變得成熟了很多。
不再像是個孩子,變得可靠了起來。
苦難和責任。
總是會讓人成長的。
雖然這里面,可能也有他的一份。
王七郎站在墻頭上看了半天,直到天黑才離去。
安撫好孩子們睡下后,韓彩兒又在屋子里補了幾件孩子們的衣服,之后才吹熄了燈。
她從床頭的枕頭下,拿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張只能遮住半張臉的兔子面具,精致而華美,有著玉瓷一般的質地。
月下。
一道穿著捕快公服的身影落在了樹上,動作輕盈得就好像一只貓一樣。
“韓彩兒。”
韓彩兒看向了窗戶外面。
“白貓?”
“你怎么過來了?”
正是昔日天闕臺的白貓。
看模樣,他如今成了縣城中的捕快。
白貓看著坐在窗戶前的韓彩兒,目光轉向她手上拿著的東西。
突然皺起了眉頭。
“還在想這個么?”
“早點忘了吧!”
“他利用了我們,我們所有人都不過是他的一顆棋子。”
“不過只是他實現目的所用的工具,用完過后就沒有作用了。”
韓彩兒將面具收了起來,低著頭說道。
“你憑什么這么說?”
“那一日妖魔化為天子,他化為金龍擊殺妖魔天子,最后下落不知所蹤。”
“那一日,天子李玄死了、觀心真人死了、廣壽仙尊死了。”
“死了那么多人,他也有可能沒有逃出來呢!”
她肩頭微微發顫,可以看得出心境不平靜。
白貓看著她回答:“我今天來是想要告訴你,我差不多查到他是誰了?”
韓彩兒沒有說話,仿佛在等著他說。
但是白貓卻接著說道:“他應該就是長生仙門的少掌教。”
“至于銀角,應該就是太玄上人的另一個親傳弟子陸長生。”
韓彩兒問道:“你確定么?”
白貓:“我不確定。”
“但是天下間,能夠辦到這種事情的能有幾個人呢?”
“長生仙門將我們天闕臺擊落九天,致使你師父和我師兄都死在了龍庭神將的圍剿下。”
“這個時候他剛好出現,救了你和我們,讓我們死心塌地的跟隨于他。”
“廣壽仙尊和妖魔天子想要重現人仙道,他需要我們和他天闕臺來對付他們。”
“等到我們沒有利用價值之后,又拋棄了我們。”
前面白貓語氣平淡,就好像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到了這里,他變得激動不已。
“他要我們陷入死境,我們就陷入死境。”
“他要我們感恩戴德,我們就感恩戴德。”
“他給了我們希望,我們便不惜一切的替他沖鋒陷陣。”
“從始至終,我們就好像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上的老鼠一樣。”
“從來就沒有什么天闕的理想,沒有什么為了天下,更沒有蒼生。”
“這一切不過是他們這些長生不死之輩的一場棋局罷了!”
“沒有人在乎你,沒有人在乎我們,更沒有人在乎這天下黎民百姓。”
韓彩兒抬頭:“王七郎?”
白貓點了點頭:“聽說了吧!”
“那個前段時間掃平了犬羅、烏丘、樓月三國,又殺了元蜃宮大長老幻白波,騎著神獸吞天犼歸來九州的人物。”
“和我們見到他的時候那樣。”
“無所不能,呼風喚雨。”
面具跌落在地,發出一聲脆響。
韓彩兒突然驚醒,然后動作僵硬的彎腰撿了起來。
她面色沒有太大的變化,或者她早就猜到了一些,只是在欺騙自己不去接受這個讓人無法容忍的現實。
“都這個時候了,說這么多干什么。”
“反正此生不會再見了。”
白貓沉默了。
良久之后才說道。
“也是,反正不會再見了。”
“我只是覺得。”
“這一切也太可笑,又太可悲。”
“意難平!”
“意難平啊!”
白貓挎著刀離去,穿著公服行走在街道之上巡邏,緝拿著城中的作奸犯科之徒。
雖然不再是天闕臺的弟子,他依舊用自己的方式守衛著自己的道。78
韓彩兒坐在窗戶前,摘下了頭上的發簪,披頭散發的對著銅鏡梳理。
然后,她突然看見了放在一旁的竹籃。
拿出了放在竹籃里剩下的半個芋頭,看了半天仿佛在回憶著什么。
將它塞進了嘴里。
一邊吃著,一邊淚流滿面。
夜里。
韓彩兒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剛剛入睡她又夢見昌京百萬亡魂,夢見了那無數人哀嚎慘叫的無間煉獄,
她渾身大汗淋漓的從睡夢中驚醒,臉上掛著極致的恐懼。
少女卷起被子蜷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
和許多從昌京之中逃出生天的人一樣,見過那煉獄一般的場景,親眼見過百萬活生生的人被獻祭死在了自己面前。
從此便做不得夢。
一大早,韓彩兒在打掃著院子。
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韓彩兒推開門,看到了外面站著一個背著書箱的書生。
少女看著書生,沒有說話。
書生倒是健談,開口便自來熟指著自己說道。
“還記得嗎?”
“我就是昨天在城門口,那個吃了你東西的那個讀書人。”
書生彬彬有禮,笑著行了一禮。
“在下不是逃難的,只是個游歷天下的學子。”166
“所以不能白吃你的。”
“得付錢。”
王七郎拿出了一枚銅錢,用雙手遞到韓彩兒的面前,讓她收下。
這銅錢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是他制造的符錢,類似于仙人符詔。
其中蘊含著他的力量,可以當做一個根據情況和敵人多次使用的護身符。
要知道他現在可是珈藍神僧的因果輪回身,法力直入仙佛之流。
看著韓彩兒接下銅錢,看著他不說話。
王七郎有些尷尬,只能夠說了一句。
“姑娘。”
“在下今日要離開此地了,珍重。”
韓彩兒輕聲問道:“去哪兒?”
王七郎笑著指著天地。
“天大地大,四海為家。”
“去看一看九州其他地方,游三山五岳,覽江河湖海。”
“所謂行萬里路不如讀萬卷書,既然是游歷便是走到哪里算哪里。”
韓彩兒看了看手上的銅錢,又望向了王七郎。
原本她不想說話,但是看著對方的身影,目光之中突然涌出了一絲柔和。
突然忍不住大喊了一聲。
“金角大人。”
王七郎轉身離去的身影一下子僵住了,停在了當地。
喊出來了之后,她也瞬間后悔了。
看著王七郎僵住的背影,她緩緩的將伸出的手放下,聲音變得平淡了許多。
“或者我該叫你。”
“王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