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菜一湯。
這是國府“新生活運動”定下來的規矩,老頭子吃飯也是這樣,戴雨農一個人吃飯的時候,也是這個標準。
桌上一共有兩副碗筷,而且戴雨農似乎還沒有動筷子,餐廳內也沒有其他人。
很明顯是在等他。
“攸寧來了,坐。”戴雨農直接坐在椅子上招呼一聲。
“謝謝先生。”羅耀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還沒吃飯吧?”
羅耀點了點頭。
“那就一起吃。”戴雨農端起飯碗,拿起筷子,很自然的吃了起來,看到羅耀還不動筷子,催促一聲,“你吃呀,莫非是飯菜不合你口味?”
“不,不是,先生,您這突然叫學生陪您吃飯,學生有些受寵若驚。”羅耀忙道。
“你什么時候也學會了這些奉承話了?”
“聽說了,也就學會了…”
“是韋大銘那些人吧?”戴雨農居然笑了出來。
羅耀笑了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戴公館的廚子自然是不差的,做的浙江菜口味不錯,除了特別重口的,基本上所有菜系,對羅耀來說,都可以。
“你在今天上午的情報會議上的發言,我都聽說了,講的不錯。”戴雨農一邊吃,一邊說道。
“咳,咳…”羅耀微微咳嗦了一下,他說什么不重要,只要不主動提“合并”就行。
合并之后,軍統明顯是吃虧的,戴雨農不傻,他雖然拉攏溫玉清,可溫玉清跟他不是一路人。
這一點他早就看出來了。
毛宗襄,那跟老頭子是親戚,是皇親國戚,那是他需要巴結的人,拉攏都不行,控制就別想了。
韋大銘是不錯,可對他是越來越不恭敬了,雖然還算忠心,但這個忠心是要打一個折扣的。
只有羅耀這個學生,目前看來,不但能力很強,而且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他沒有那么大野心,還重情義,懂得感恩。
這懂得感恩就很重要了,一個人如果連感恩都不懂,那他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信。
“先生,我也是沒辦法,幸虧有準備,不然我真的就坐蠟了。”羅耀解釋道。
戴雨農微微一笑,“坐蠟”是廣東人的,他聽得懂,主任秘書鄭介民就是廣東人,經常聽。
“對于合并,你有什么想法?”
“學生聽戴先生您的。”羅耀忙道。
“現在就我們兩個,你跟我說說心里話,想不想要那個位置?”戴雨農夾了一塊蘿卜放在碗里,微微一抬眼問道。
羅耀心里咯噔了一下,這戴雨農是什么意思,他是試探自己是否有野心,還是真有這個想法?
“先生,您要聽實話嗎?”
“當然。”
“學生不想。”
“為啥呢?”
“那個位置現在不好坐呀,弄不好還會被人給轟下來?”羅耀實話實說。
“你怕了?”
“不怕,但是一旦合并后,新部門肯定不會在隸屬軍統,而總裁一定會選一個讓德高望重,又能讓自己信任的人擔任部門長官,這個人絕不會是學生。”羅耀道。
“還是你看的透徹。”戴雨農道,“有些人自以為自己很懂政治,其實他就是個半瓶水,那個位置要是再過兩年,或許你還有機會,現在不行。”
羅耀聽了,也是松了一口氣,只要戴雨農沒打算將他放在火上烤就行,這樣自己就從容多了。
這個有些人,只怕說的就是剛走的韋大銘了,顯然戴雨農對他已經心生一絲不滿了。
只是暫時還需要倚重他,不可能馬上發作。
這話羅耀不好接,只能默默的扒著米飯。
“攸寧,你別光顧著吃飯,吃菜,我特意讓廚房多準備了一個人的份量,不然,這么多,我一個人吃不下,倒掉也浪費了。”戴雨農道。
“是。”羅耀忙點了點頭,伸出筷子去夾了一塊肉,“先生,學生得跟您說件事兒。”
“你說,我聽著呢。”
“今天開會結束,我這不是要回去,突然被楊廳長的副官叫了過去…”羅耀將他楊宣岑召見他的說的話一五一十的跟戴雨農做了一個匯報。
“你怎么說的?”戴雨農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飯,放下飯碗問道。
“學生沒敢答應,但也沒有立即拒絕,咱們軍統有家規,一切聽您的命令。”羅耀道。
“那你想去嗎?”
“不想。”
“為什么,楊廳長如此看重你,許諾你一個副處長,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戴雨農拿毛巾擦了一下嘴道。
“學生這密譯室的事兒都忙不過來呢,再去兼一個副處長,那我哪顧得過來,這坐上了位置,卻不干事兒,那不是占著那個…”羅耀尷尬一笑,這不是在吃飯呢,后面的話就沒說出來。
“既然你不想去,那下次楊廳長問起,你就拒絕了吧。”戴雨農考慮一下,吩咐道。
“好的,那下次楊廳長問起來,我就直接拒絕了。”羅耀沒有猶豫,馬上就答應下來。
“那些宣傳的事情,我已經跟宣傳部那邊打過招呼了,他們不會在為難你了,你派人過去跟他們對接一下,會有一個小組專門負責這件事,如果效果好的話,我們就擴大宣傳。”
“是,我馬上安排人過去對接。”羅耀答應一聲。
“你慢慢吃,把盤子里的菜都給我吃光了,不許浪費!”戴雨農起身道,“吃完飯,再到我書房來一趟。”
“哎,好…”
“這是總裁托我轉交給你的,獎勵你在湘城會戰中的卓越表現。”來到書房,戴雨農取出一個長長的木盒子,里面黃色綢布上面,一支短劍躺在上面。
羅耀一眼就認出來,這是一把“中正”劍,又稱“軍人魂”,殺身成仁用的。
但真正用它“成仁”的極少,反而獲贈者是一種極高的榮譽象征。
但是此短劍一般是贈送給黃埔學生以及他鐘愛的部將,他并不屬于這兩者之列,怎會有機會獲贈此劍?
“先生,學生真是受寵若驚了,這真是總裁贈送給學生的?”羅耀吃驚的問道。
“當然,你看劍柄之上的字,不就明白了。”戴雨農呵呵一笑,每一把劍都是有刻字的。
羅耀伸手取了過來,果然在劍柄之上刻有“贈:羅攸寧”四個字,還有落款。
這顯然是不會有假了。
“感謝總裁厚愛…”羅耀激動不已,盡管他心里沒覺得沒啥,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一下的。
“校長對你給予厚望,他的意思你明白吧?”戴雨農呵呵一笑說道。
“明白。”羅耀當然明白,雖然老頭子已經決定整合密電破譯機構,可他也知道,整合的阻力很大,不能硬來。
尤其是軍統密譯室整合之后,肯定是利益損害最大的,而密譯室又是在這段時間內貢獻和功勞最大的。
有些話,老頭子不能直接說,只能通過一些手段。
增劍。
其實就是一種安撫,安撫他這個領導密譯室立下大功的大貢獻者,這別人得不到的榮耀都給你了,在接下來的合并中,你該怎么做,心里清楚了?
不得不說,老頭子這一手還真是厲害,若是羅耀不是兩世為人的話,他還這就感動的死心塌地了。
當然,此刻他也是非常感動的。
“戴先生,這是我對黨國密電碼破譯機構未來發展一點兒淺見,請您審閱一下。”羅耀放下佩劍,從隨身的公文包你取出一份早已寫好的文件遞了上去。
戴雨農伸手接了過去,翻看了一下,露出一抹驚訝之色:“你早就寫好了?”
“學生知道,有些事情需要有人說,學生人言微輕,只怕說了上面也不會有人聽,但您就不一樣了,這份建議,您去說的話,份量自然不一樣了。”羅耀道。
“攸寧呀,我發現,你真是我戴雨農肚子里的蛔蟲。”戴雨農有感而發道。
“先生,您太抬舉我了,我這不過是兩手準備。”羅耀嘿嘿一笑,這份東西,即便他在今天的情報會議上講出來,他也不會給楊宣岑的,由軍令部第二廳遞上去,那不成了他們的功勞了。
“好一個兩手準備,攸寧呀,就憑你這一手,那個位置你坐上去也是毫無問題的。”戴雨農道,“難道有人說你是狡猾如狐。”
“別,您就別拿我開玩笑了,我提提建議還行,真要我坐那個位置,我有幾斤幾兩還是知道的。”羅耀忙搖手道。
“行了,建議我收下了,你可以回去了。”
“學生告辭。”羅耀微微一欠身,抱著那裝“劍”的盒子,直接離開了。
羅耀走后不久,于淑衡捧了一杯白開水進來了。
戴雨農一邊翻看羅耀寫的有關“整合”密電破譯機構的建議,一邊抬頭問了一聲。
“淑衡,你對羅攸寧怎么看?“
“先生怎么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來了?”于淑衡略顯驚訝的問道。
“這個小家伙,真是給我的驚喜不斷,他的成長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戴雨農說道。
“這樣不好嗎?”
“好,當然好,如果他一直對我,對軍統這般忠心耿耿的話,那自然是好,可如果他一旦起了貳心,你說,我該怎么辦?”戴雨農一歪頭,看著于淑衡問道。
“雖然我跟羅主任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知道他是個相當謹慎,并且極度聰明的人,他當知道,他現在的一切都是您給的,他背叛您,又能有什么好處?”于淑衡緩緩道。
“可是,萬一哪一天我給不了他想要的呢?”
“他是先生的學生,欺師滅祖的人別人也未必信任。”于淑衡微微一笑道。
“說得好,哈哈,淑衡,軍統之狐,你覺得這個稱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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