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以身相許？”
聽了婠婠提議，師妃暄微微一呆，蒼白臉頰悄然浮起兩抹紅暈，不好意思地垂下螓首，吭吭哧哧說道：
“那個，妃暄是帶發修行的出家人…”
“出家人又怎么啦？”
婠婠笑嘻嘻說道：
“你們慈航靜齋說是出家人，對凡俗之事卻比任何人都要關心，懂的都懂，我也就不多廢話了。
“那說到以身相許呢，你們慈航靜齋又不是真個斷情絕欲。你前邊兒不還有個碧秀心…”
說到這里，她悄悄瞥了師父一眼，見祝玉妍眼神平靜，毫無反應，這才繼續說道：
“那碧秀心不就跟石之軒勾搭到一起了么？”
師妃暄秀眉微皺，正色道：
“碧師叔是為了制約邪王，方才以身飼魔…”
婠婠撇撇嘴角：
“碧秀心和石之軒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否真是像你們對外宣傳的那樣，懂的也都懂，我還是懶得多做點評。
“既然說起‘以身飼魔’…那咱們就事論事好了。現在向你隆重介紹——”
她左手一牽倪昆袖子，右手平伸，指著倪昆，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家公子倪昆，表面上是天人降世、真仙謫凡，實際上是魔主轉生，乃是要在世間建立‘極樂魔土’的無上天魔！
“我們陰癸派現在已經被公子征服，接下來，他還要繼續征服其它圣門派系，統一圣門之后，再掃蕩群雄、鯨吞天下。
“現在，為了天下蒼生著想，請師仙子以身飼魔，用愛感化我們的大魔王。”
師妃暄俏臉微仰，眼神迷茫，櫻唇微張，哪還有半點靜齋仙子的氣場？
活脫脫就是一只茫然不知所措的懵逼小羔羊。
倪昆也是一臉無語，沒好氣地瞪了婠婠一眼。
他心說你這妖女這是給我立的什么爛人設？
本公子一身正氣，什么魔主、無上天魔、大魔王的，跟本公子有一毛錢的關系么？
再說“以身相許”這種事，得人家自愿才行。
你這越俎代庖提出來，說不定人家本來有這個心思，這會兒也被羞得不敢說出口了。
妖女真是害人不淺！
當下沒好氣地輕哼一聲，對師妃暄說道：
“婠婠這是在說笑呢，妃暄你可別放在心上。瞧你面無血色，都有些站立不穩，想來受傷不淺，還是先趕緊療傷吧。”
師妃暄這才回過神來，趕緊管理好表情，有些羞澀地道了聲謝，在白清兒攙扶下，去旁邊林中找了個上風口，打坐療傷去了。
“公子，我剛才的表現怎樣？”婠婠笑嘻嘻說道。
你給我亂立人設，還害師妃暄羞得不好意思主動提出以身相許，壞我好事居然還好意思厚著臉皮邀功？
倪昆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小惡魔又在腦海之中揮舞鋼叉大叫：
“罰她！必須狠狠地罰她！今天晚上，就讓她伺候了！天魔大法還沒圓滿又怎樣？我昆也不是開善堂的！犯得著為妖女考慮么？”
小天使光輝神圣，正氣凜然：
“不妥，婠妖女雖然事情辦砸了，但終究也是一片真心，乃是在為我昆考慮，只是活兒做得糙了點而已。
“為此毀她修行前程，太過殘忍，非我輩正道所為。
“所以還是饒她一回，跟她研究一晚‘二十四橋明月夜’，以及‘商女不知亡國恨’這兩首詩的深刻內涵，小懲大戒一番，也就是了。”
小惡魔瞋目怒斥：“狗天使，心慈手軟，簡直圣母！”
小天使正直不屈：“做人善良一點又有什么錯！要是人人都像我一樣善良，這個世界豈不是美好又和諧？”
內心正自天人交戰時，婠婠眨巴兩下大眼睛，問道：
“公子，你在發什么呆呀？是在想著如何拿下師妃暄么？
“這個簡單，我最近向聞師叔討教了一番本派用藥之術，頗有心得。師妃暄眼下真氣枯竭，虛弱無比，對本派神藥，當無半點抵御之力。只要我給她…”
“打住！”
倪昆抬手止住婠妖女話頭，沒好氣地冷哼一聲：
“本公子是如此低級趣味的人么？真虧你想得出來！愣著干什么？趕緊扎帳篷去！”
“哼，好心當作驢肝肺！”
婠婠嘟著小嘴，氣乎乎白了倪昆一眼，甩著小手，啪噠啪噠跑開，擇地搭野營帳蓬去了。
祝玉妍、聞采婷則去撿拾柴禾，準備晚餐。
搭好了幾頂帳蓬，晚餐也做好了，倪昆又讓聞采婷去喚師妃暄、白清兒過來吃飯。
師妃暄調息一陣，狀態已稍微恢復一些，臉色不再像此前那般蒼白。
就是坐下來吃飯時，左邊坐著婠妖女，右邊坐著白清兒——她現在已經知道，看上去乖巧可人，性子也比婠婠溫和友好許多的白清兒，居然也是陰后的親傳弟子。
這會兒被兩個陰后親傳一左一右夾在中間，讓師妃暄總有一種自己已被陰癸派俘虜的微妙錯覺，心里不禁很是別扭。
但很快，她就以劍心通明心法，控制好了心態，問起倪昆正事：
“倪公子，如今草原已漫布活尸，我們得盡快返回中原，請此事通報給北地各大諸侯，讓他們停止爭端，攜手合作，應對這一切生靈之大敵。”
“沒這個必要。”倪昆搖搖頭，說道：“妃暄難道忘了我先前說過的話？只需找出所有蒼白異鬼，將它們悉數斬殺，尸鬼之患自解。”
尸鬼本質只是傀儡，只要殺死操縱尸鬼的異鬼，尸鬼就得重新躺下。
尸鬼也不像喪尸，并不具備傳染性。
異鬼想要轉化新的尸鬼，必須先把活物殺死，使之變成尸體，才能使用死靈魔法將尸體復蘇，變成新兵。
而異鬼這種轉化尸鬼的死靈魔法，也只有體型大到一定程度的尸體才能承受。
體型過小的尸體，承受不了魔法的力量。
否則若是連老鼠這種小動物，甚至蚊蟲都能被轉化成尸鬼，那也不用打了，大家一起愉快地加入尸鬼大家庭好了。
總之對于了解異鬼、尸鬼底細，又恰好具備針對性力量的倪昆來說，足以滅國，乃至將整個世界變成亡靈之地的異鬼、尸鬼，還真沒什么好怕的。
“可是…”
師妃暄勸說道：
“倪公子雖有克制那種蒼白異鬼的力量，可想在偌大草原之上，找出異鬼將之殺盡，卻是很難施行。
“此次這頭異鬼，是因追殺我一百多里，活死人跟不上它和那些尸狼、尸馬的速度，所以身邊才只有幾百頭尸狼、尸馬。
“可草原上的蒼白異鬼，總是身處尸鬼群中，輕易不會落單。想殺異鬼，就得先突破那成千上萬的尸鬼阻截。
“最重要的是，我觀異鬼，并非只知殺戮、毫無理智的怪物。
“它們其實非常狡猾，一旦倪公子你能獵殺異鬼之事，被異鬼得知，我想異鬼們要么會從此龜縮尸鬼大軍之中，絕不再輕易冒頭。要么就干脆覓地隱藏起來，隔空指揮尸鬼。
“如此一來，便更難找出蒼白異鬼了。”
師妃暄這番話當然很有道理。
想在茫茫草原上獵殺異鬼，通過斬殺異鬼，瓦解尸鬼大軍，自然并不容易。
可除此之外，哪里還有更好的辦法？
北地是有長城。
但華夏的長城，并非權游里那道高達兩百多米，又蘊含魔力，可以削弱異鬼、尸鬼力量的“絕境長城”。
華夏北地的長城，不可能擋住尸鬼。
晉地這邊的呂梁山等諸多山脈，也擋不住尸鬼。
一旦異鬼帶著尸鬼軍團，徹底覆滅了突厥，那接下來等待中原的，便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
倪昆凝視著搖曳的篝火，淡淡說道：
“滅殺異鬼，確實很難。
“可妃暄你有沒有想過，就算北地諸侯放下爭端，團結一致，調遣大軍與數百萬不計生死、不怕傷痛、不會疲憊、無需后勤的尸鬼大軍交戰，那得死掉多少人，才能將尸鬼軍團擋在北境？
“更可怕的是，尸鬼死多少都無所謂，而活人每死一個，只要沒有及時燒掉尸體，尸鬼軍團便能多出一個兵員。
“并且異鬼對兵源還絕不挑剔。
“老幼婦孺、牛羊犬馬的尸體，都可以被異鬼轉化為尸鬼。
“這種消耗戰，我們活人一方，是絕對打不起的。
“縱然秦皇亦有不死不滅的兵俑，可他的秦俑軍團數量有限，又難以補充，以那有限的兵俑，如何抵擋幾乎無限的尸鬼？
“秦皇軍團，能夠穩守關中，就已經很不錯了。但其它地域怎么辦？
“若想中原大地不遭尸鬼蹂躪，唯一的辦法，就只能趁著異鬼還沒有徹底滅掉突厥，在草原上解決掉所有異鬼，令那難以計數的尸鬼大軍，重新化為尸體。
“此事艱難，也很危險。
“但再難再險，也總得有人去做吧？
“我不知‘楊廣’為何沒來，也不知天下是否有還有其他隱修士。
“但既然我已經來了，那這件事，就由我去做好了。
“我倪昆本是個只求長生逍遙的修士，但縱然能夠長生不死，卻只能呆在一片妖鬼泛濫、活物無存的死寂廢土之上，那長生又有何樂趣可言？”
倪昆還不是長生者，不知長生者的心態究竟如何。
但就他自己而言，倘若這方天地，也淪落成綱手所在的那方世界一樣的末日廢土，那么長生不死，便只會變成一種無間地獄般的痛苦刑罰。
只有世界欣欣向榮，市井繁華，文化璀璨，不斷向前發展，每天都有新的事物涌現，每天都能看到新鮮可愛的人們。
長生，才不會枯燥無味，才會永遠新鮮有趣。
說這番長篇大論時，倪昆語氣非常平淡，神情也平和寧靜，不見半點慷慨激昂。
就好像在談論明天早晨該吃些什么一樣。
可聽在師妃暄耳中，看在師妃暄眼里，卻仿佛看到了一位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蓋世英雄，在天穹將傾之際，平平淡淡地做出了誓要只手擎天、力挽天傾的宣告。
她仿佛看到，倪昆站在茫茫草原之上，身邊只有寥寥幾個幫手。
前方卻是一望無際、涌動如潮的尸鬼大軍。
倪昆就這么直面著尸鬼大軍，步履從容，唇角帶笑著迎了上去…
腦中幻想的畫面就此定格。
師妃暄心臟猛地一抽，嘴唇緊緊抿住，呼吸亦為之凝窒，竟覺鼻子發酸，莫明有種想哭的沖動。
身子也在某種莫明的情緒下，有種快要顫抖的感覺。
她張了張嘴，想對倪昆說些什么，可喉頭又是一哽，沒能說出半個字來。
而倪昆這時又笑著問師妃暄：
“妃暄你說，尸鬼出現在于都斤山以南，意味著什么？是否說明，突厥人的于都斤山防線崩潰了？”
師妃暄深呼吸，劍心通明，壓住翻沸的心湖，又輕嗯一聲，清了清嗓子，這才用相對平穩的聲線說道：
“我在長城之外，初遇異鬼之時，確實曾經懷疑過，于都斤山防線已經崩潰。
“但現在仔細想想，于都斤山山勢險峻、地形復雜，有著天然的地利，突厥人縱然耗不過源源不絕的尸鬼，但也絕不至于崩潰得如此之快。
“之所以會在于都斤山以南遇到異鬼，我想，這應該是異鬼的戰術。
“突厥人或許低估了異鬼。
“他們可能被異鬼、尸鬼那仇視一切活物的瘋狂殺戮蒙蔽了，以為這是一種看到活物，便會不顧一切蒙頭硬沖的癡傻怪物，卻不知異鬼之狡猾，絕不遜于人類。
“突厥人在于都斤山布置防線，試圖將尸鬼大軍阻截在于都斤山以北。
“卻不知異鬼不僅在北面保持壓迫，還分出部分異鬼，自兩翼繞過了于都斤山防線，來到防線南邊，在突厥人后方制造尸鬼…”
倪昆贊賞地點了點頭：
“不錯，我也是這么想的。
“突厥人低估了異鬼，沒有想到這種怪物，也會狡猾地施展兩翼包抄、前后夾擊的戰術。
“當然，當發現后方也開始出現尸鬼之時，突厥人肯定已經反應過來了。
“但為時已晚，突厥人的主力，恐怕已經被尸鬼主力大軍，拖在于都斤山防線，難以輕易南下突圍了。”
師妃暄抿了抿嘴唇，明眸凝視倪昆，緩緩說道：
“倪公子，你接下來…是要前往于都斤山么？”
倪昆點點頭，笑道：
“不錯。我并不關心突厥人的死活。然而異鬼操縱尸鬼，有一定距離限制，不可能離麾下尸鬼太遠。
“現在尸鬼大軍正與突厥人相持，乃至打算兩翼包抄、前后夾擊，那尸鬼大軍之中，必然藏著大量異鬼。
“我要做的，便是將那些異鬼找出來，送它們去死。”
師妃暄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對著倪昆抱拳一揖，鄭重說道：
“妃暄愿附公子驥尾，助公子一臂之力！”
我是不是該起身牽著你的手，說一句：我得妃暄，如魚得水，如虎添翼？
倪昆心里調侃著，面上只是淡淡一笑：
“既如此，那明日一早，妃暄與我等一起北上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