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郡,寶安縣轄下,后世稱為“東方之珠”的小島海域。
月涼如水,大洋靜寂。
忽然,黑沉沉的海面之下,海底地殼之上,陡然綻出一道裂痕,那裂痕飛快擴張,海水翻沸、泥沙翻滾、地殼震動之間,轉眼化為一道巨大的海溝。
有巖漿一般的灼目紅光,自那巨大海溝深處綻放,瞬間溢滿整座海溝。
紅光之中,一道巨大的陰影,自海溝深處游曳而出,迅速游至淺水處,半身露出海面,對月咆哮。
月光下,那巨大陰影現出真容,赫然是一頭單是露出海面的部位,便有百米多高的猙獰巨獸。
那巨獸皮革黝黑,遍布凹凸不平的贅瘤,頭上有著巨大的骨板,肩生兩只恐怖的巨爪,胸膛處還有一對稍小些爪子。
它用一對粗壯巨大的后爪,人立在海水之中,一條巨尾無意識地掃來掃去,在海中攪起濤天大浪。
巨獸咆哮一陣,正要向著陸地行去,突然,天空之中,一道寒光爍爍的劍河傾瀉而下,轟然貫入巨獸頭頂。
那看著威武不凡、猙獰恐怖的巨獸,在劍河沖刷之下,宛若沙砌的雕像一般,自碩大的頭顱開始,節節迸裂、寸寸粉碎,散發著瑩綠光芒、氨水臭味的血肉殘片,暴雨般飛濺開來,拋落海中…
當劍河再度沖天而起時,海面之上,已再無怪獸身影。
但海底那道巨大裂痕,兀自綻放著灼灼紅光。
亦有時隱時現的巨大陰影,在海溝深處緩緩游曳。
酒劍仙牽著蕭后,面帶醉意,眼神卻稍顯凝重地俯瞰著海面之下,那道紅光灼灼的邪異海溝,沉吟一陣,方對蕭后說道:
“我們便在此島結廬而居,如何?”
蕭后嫣然道:“全憑檀郎吩咐。”
酒劍仙笑了笑,于島上最高峰落下,揮手一指,劍光飛舞,清掃地面,伐木結廬…
“這世界,越來越有趣了。”
遙遠的太原。
有仙風道骨之人屹立高崗,遙望南方。
盡管隔著千山萬水,卻似已將江南發生的一切,盡覽眼底。
“秦始皇帝再臨世間,喚醒秦俑,重建大秦,赫赫兵威,天下皆懼;隋帝楊廣尸解升仙,御劍乘風,即使本人并無留戀凡俗之意,威懾力亦足以為大隋續上一線生機…
“有趣,當真有趣。
“在我漫長的生命當中,亦從未見過如此有趣的局面…
“不過,李唐畢竟才是正主。若世間沒有了煌煌大唐,豈不是要失色不少?
“也罷,做棋手固然有趣,可偶爾投身棋局之中,橫沖直撞,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說不定,還能在此隋末之世,再來上演一出,三國演義呢…”
夜風吹過,仙風道骨之人杳然無蹤,似已化入風中。
江都。
一路暢通無阻地回到陰癸派據點,倪昆打發祝玉妍等人出去繼續打探亂軍消息,自己取出長生訣揣摩。
長生訣有七千多甲骨文,以及七幅姿態各不相同,經脈穴竅之中,標以各色紅點、箭頭的人形圖畫。
文字他當然是看不懂的,不過只要有圖,就可以照圖修煉。
“在寇徐之前,之所以沒有哪個武者能照圖練成,是因為長生訣乃四大奇書之一,非常人所能據有。其歷代所有者,都是武功高手,如此方能奪得長生訣。
“而武功高手們一旦嘗試按照圖示接引天地元氣,天地元氣便會與他們本身內力相沖,出現氣血翻沸、幻象叢生、經脈如焚等種種走火入魔的征兆。
“那些武者修行經驗豐富,卻也受各自經驗局限,心有成見,認為這是練岔了路子,要走火入魔了,根本不敢深入嘗試。
“其實長生訣入門并不難,只要本身沒有內力,或者內力極為淺薄,且敢于無視酷似‘走火入魔’的種種征兆困擾,就可以成功接引天地靈氣入體,修成先天真氣。
“而我,托神秘鑰匙和輪回腕表的福,內功是修煉了,可內力始終只有淺淺一絲,主動散功都不心疼…”
照圖揣摩一陣,記下第一幅圖的人形姿態,以及經脈穴竅里的紅點、箭頭走向,倪昆收起長生訣,回憶一陣,先把丹田內那一縷單薄得可憐的內力化去,繼而照圖擺出姿勢,嘗試著進入一種“有意無意、非想非非想”的玄乎狀態。
長生訣的修行,與普通內功截然不同。
普通內功需有意打坐,主動催運心法呼吸吐納,方可煉出內力。
心境方面,固然有一塵不染、心無旁騖等諸多要求,卻也沒有那么玄乎。
可長生訣是直接接引天地靈氣,起步就修先天真氣。
接引天地靈氣時,切不可存勇猛精進之心,甚至都不能有任何“主動”的念頭,必須處于一種“有意無意”,近乎夢游的玄乎狀態,方能成功接引天地靈氣入體。
可人在“夢游”之時,又該如何修煉?
這就是一大難點。
倪昆有修煉內功的經驗,亦有接引金行煞氣的經驗。
不過龍象般若功、血煞戮神刀都是勇猛精進的“主動”法門,與長生訣的心境要求截然相反。
倪昆沒有類似的經驗,首次嘗試,不知該如何進入那種玄之又玄的夢游狀態。
試著試著,便眼皮打架,情不自禁熟睡了過去。
按理說,他這算是首次修煉失敗了。
不過或許是他屢經脫胎換骨,血脈有靈,元神有異,即使睡著之后,潛意識竟仍在不自覺地運轉著心法,身體姿勢也仍舊保持著圖畫狀態,竟恰到好處達成了長生訣修煉的意境要求。
于是一縷極之精純的水行靈氣,自他小腿內側,位于奇經八脈之“陰維脈”上,與“足少陰腎經”交匯的“筑賓”穴灌入,又循人形圖中,那些紅點、箭頭標志的路徑,在他經脈穴竅之中開始循環。
照常理,這時候就該出現一些勸退修行者的“走火入魔”征兆了。
即使人在熟睡之中,身體也該出現種種異狀,乃至幻象叢生、噩夢連連。
然而還沒等種種征兆開始發作,那縷精純的水行靈氣,便部分被神秘鑰匙、輪回腕表漂沒截流,部分悄然融入“水靈血脈”之中。
總之到頭來,先天真氣是一絲都沒有修煉出來。
水行靈氣還在源源不絕注入“筑賓”穴,但根本沒能來得及完成一次循環,煉就一縷先天真氣,便給神秘鑰匙、輪回腕表、水靈血脈瓜分一空。
熟睡中的倪昆,并沒有察覺出異常。
其實就算他察覺出異常,也只會樂見其成。
他研究長生訣,本就只是為了五行血脈。
而夢中的修煉“成果”,恰恰證明他的設想是正確的,長生訣確實有益于他的五行血脈。
就這樣,倪昆少見地沒有在半夜醒來,修煉外功。
或者說,他一直處于修煉狀態之中。
這一覺,直睡到破曉時分。
醒來之后,倪昆第一時間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
仔細感知己身一陣,他心中大是詫異:
“水靈血脈似乎變強了?
“難道我昨晚不知不覺,已經修煉成功了?
“第一幅圖,是水行圖?”
水性至柔,利萬物而不爭。
水是生命之源,滋潤萬物生靈,人體之中,甚至有一半至六成是水份。
腎屬水,腎好,精神就好,身體倍兒棒,沖擊力強,做什么事都格外有勁。
腎虧,就會身體虛弱,兩眼無神,乏力嗜睡,做什么都無精打采。
所以,以水行為長生訣入門第一圖,確實有些道理。
“沒有修煉出先天真氣…但輪回腕表充能了整整1點。
“看來所有的水行靈氣,都被瓜分一空了,根本不容我修煉出內力。”
倪昆搖了搖頭,倒也沒什么遺憾的。
修不出真氣,那就繼續走人仙武道、五行血脈的路子。
反正大道三千,殊途同歸。
在這有著無數種力量體系,無數種道路的輪回世界,并不是一定要煉氣,才能攀至絕巔。
他呼了一口氣,抬手對準床榻對面的茶壺,意念一動,一道晶瑩水線,便自壺嘴噴涌而出,化為一條小小水龍,繞著他盤旋起舞。
水性太柔。
倪昆原本的水靈血脈,本質是與火靈、木靈同級,但功能多在輔助。
不像火靈、木靈那般具有強大的攻擊性。
而現在…
倪昆輕輕一彈指,那條小小水龍,立時化作一道水箭,咻地飆射出去,打在對面墻壁上,直將厚實的木板墻,打出一個里外通透的窟窿。
“有殺傷力了。”
倪昆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不過威力還是弱了點,全力一擊,亦只相當于普通強弩而已。還是比不上火靈、木靈。”
好在水靈血脈的長處,在現階段本來就不在于攻擊。
再者把水凝聚成箭發射出去,本來就是一種非常簡單低效的用法。
還有許多更高效的用法,未來自能一一開發出來。
這時,外面房門敲響,祝玉妍聲音傳來:
“公子,您醒了?”
“嗯,進來吧。”
祝玉妍端著一盆熱水推門進來,一邊服侍倪昆穿衣洗臉,一邊匯報昨夜打探的情況。
“…兵變結束得太快,在皇帝…酒劍仙威懾之下,攻進臨江宮的驍果亂軍,事后多半各歸軍營,并未生亂。江都亦只少許坊市遭亂軍洗劫,也沒有多少人被殺…
“宇文化及回營之后,緊閉營門不出,狀似安分守己,但妾身親自潛入宇文軍營,發現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兄弟,以及宇文閥的心腹將卒,連同家眷都已消失無蹤。
“妾身幾番搜尋,竟找到了一條極隱密的密道…
“宇文智及乃是將作少監,極擅工事營造,這密道想來便是宇文智及所造,以為舉事失敗后的退路。
“妾身觀此密道規模,至少也得花費半年功夫才能建成,可見宇文化及至少在半年之前,就在籌謀造反了…
“另立新君之事,朝堂還在爭論之中,不過就清算叛軍之事已經達成一致。
“今天一早,昨夜未被蠱惑參與兵變,以及新近提拔的一些將領,便開始帶兵四處出擊,抓捕昨晚參與兵變的軍將,士卒一律不問,百人將以上則統統擒拿…
“司馬德戡昨晚回去之后,也學宇文化及一樣緊閉營門不出,但他不知道宇文化及已經連夜逃跑了,把他留在了江都作擋箭牌。現在司馬德戡的大營已被包圍,他正試圖負隅頑抗,卻不知只是為宇文化及爭取了時間。
“說起來,寇仲、徐子陵那兩個僥幸練成了長生訣的揚州小混混,竟還真憑著昨夜呵斥指證宇文化及,在群臣之中大大露了把臉,得了不少大臣甚至宗室皇族看重,在虞世基舉薦之下,以白身平民,一躍做到從五品的鷹擊副郎將…”
聽祝玉妍匯報了一番江都兵變的后繼,倪昆笑著搖了搖頭:
“酒劍仙這一手,可是為大隋續了一口氣啊!
“要不然,楊廣一死,宇文化及便可盡收十萬驍果,將江都宗室斬盡殺絕,隨意立一傀儡皇帝,待得時機成熟,便可行禪讓之事,稱帝自立。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被酒劍仙一劍粉碎,只能做個惶惶而逃的喪家之犬了。”
祝玉妍笑道:
“正是,朝廷已經公布了宇文化及的謀逆之舉,即使他逃出江都,也將成為眾矢之的。
“畢竟,沒有哪方勢力,敢于接納這個弒君逆賊,宇文化及只能自立。
“偏偏他又兵變未成,手上沒有多少籌碼。依妾身看,宇文化及若是聰明,最好趁著江都船多,趕緊找船揚帆出海,去海外尋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避世隱居。
“若還想留在中原,那就只能做流寇了,未來也絕不會有好下場。”
頓了頓,她接著問道:
“公子,宇文化及算是完了。江都兵變當也不會再有太大變數,司馬德戡等被宇文化及拋下的掃箭牌,亦支撐不了多久。江都之事已畢,不知接下來,我們當往何處?”
倪昆沉吟一陣,緩緩說道:
“接下來,先在江都休整幾日,再去各家諸侯那里轉一轉,順便憑吊一下一些古戰場。之后,咱們就去長安,瞧一瞧那位始皇帝的威風。”
說罷,他取出長生訣,交給祝玉妍:
“此書兩天之后,就將物歸原主。玉妍,你叫上婠兒、清兒、采婷,爭取在兩天之內,將這書中的文字、圖畫統統臨摹下來。”
待祝玉妍帶著長生訣退下后,倪昆想了想,出門去找東方白,要問一問她之后的行止。
楊廣已經變成酒劍仙飛走了,東方白任務結束,應當不會繼續逗留江都。
同一時間。
太原留守府。
一位身披道袍,長發披肩,相貌堂堂,眉心有一道橢圓印記,予人仙風道骨之感的中年男子,翩然來到留守府外,朗聲道:
“瀛洲方士徐福,求見唐國公!”
聲音溫潤,卻瞬間傳遍偌大留守府的每一個角落,回蕩在府中每個人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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