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不說,這杭州城當年剛剛解放的時候,還是有過一段蕭條期的。
那時候人口大量外流,城中商業蕭條,完全沒了往日的模樣。
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在朝廷的財政支持和張栻的妥善施政下,杭州城因為優秀的區位優勢逐漸緩過氣來,又有了一些些往日繁盛的模樣。
作為舊時代主力消費人群的權貴老爺們被一舉消滅了之后,城市內的主力消費人群蕩然無存,商業隨即大為衰落。
可是隨著明國工業新政的實施,工人群體逐漸頂了上來。
他們工作在城鎮周邊乃至于城池當中的工場中,有穩定的收入和不錯的福利,所以自然而然的大規模定居在城鎮之中,并且逐漸接替權貴老爺們成為了城鎮商業的主力消費人群。
他們的單人消費力遠不及權貴老爺們,但是他們的數量大,遠遠超過權貴老爺們。
俗話說蟻多咬死象,權貴老爺們消費能力強大,一擲千金,但是數量有限,工人群體的數量卻不斷增多,消費能力也在不斷的增強。
加上杭州的區位優勢,很多商旅都會選擇杭州作為暫時停留地和交易地,雖然不是常住人口,但是作為重要的消費者,也給杭州帶來了一部分流動人口消費力。
所以如今的杭州商業還真不能算是蕭條。
原先杭州有四大著名商業街,清河坊、眾安橋、市西坊、官巷口。
現在市西坊和官巷口還沒重新發展起來,但是清河坊和眾安橋卻是已經大大的恢復了,一些老臨安人就能從這兩條商業大街上看到曾經臨安鼎盛時期的模樣。
蘇詠霖作為十五年前多次前來杭州城的另類老臨安,對那個時候的臨安城懷有一絲特殊的情感。
雖然南宋腐朽,但是臨安的繁盛還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記憶當中。
他覺得,他的大明遠強于南宋,沒理由不把大明的杭州恢復到那個模樣,甚至遠遠超過那個模樣。
他帶著蘇長生和張栻來到眾安橋邊上的時候,一眼便瞧見了令他懷念的景象。
“像,真像,十五年前就是這樣,好像根本沒有變過。”
蘇詠霖大喜著走向燈火通明人潮洶涌的眾安橋商業大街,滿眼都是熱熱鬧鬧的人間煙火氣,腦袋里也不斷的回想著當年的臨安夜市。
然后他便發現,這一切像歸像,但終究還是有很多不同的。
最直觀的感覺就是人不一樣了。
當年這里的人們都是有閑有錢的臨安市民,家底殷實的外地學子,衣著考究的達官貴人,還有面若神仙的仕女,他們大多數都是屬于當年南宋的中產或者上流社會。
與他們走在一起,會誤以為大宋是一個全民富庶的地上天國,因為在那樣繁華的商業街上,是看不到底層民眾的身影的。
在那樣繁華的景象之下,仿佛出現一個衣著寒酸的人便是對這幅美景莫大的羞辱一般,所以這些地方便自動隔離了貧窮。
貧窮不存在于臨安市集。
而現在則不同了。
上等人老爺們看不到了,衣著考究神色傲慢的權貴和仕女們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大部分都是衣著樸素笑容明朗的工人階級。
他們大多穿著各個工場的制服,大部分都是一家人一起出來,夫妻雙方帶著一個或者兩個孩子,看到了什么想吃的就買一點吃。
身體強壯的丈夫把兒子舉在肩膀上,一旁的妻子則牽著小女兒的手,兩個孩子手上抓著小糖人一類的糖果小吃,一邊舔一邊笑,笑聲清脆好聽。
男人沒有穿著錦緞,女人也沒有穿著仕女裝手持蒲扇。
沒有男人戴著昂貴的象征著身份的帽子,打扮的旁人不敢接近。
也沒有女人涂脂抹粉擦口紅,讓那臉慘白的不忍直視,讓那唇紅的恍若涂了人血一般。
人們的服裝不再奢華,人們的外表不再精致,人們的神情不再傲慢。
但是能看得出來,他們的精神氣不一樣。
當年蘇詠霖走南闖北,在底層民眾臉上看到的最多的就是麻木,對痛苦承受太多之后的麻木,毫無生氣,宛若行尸走肉,死亡對他們來說算是解脫。
而現在能看到的,是靈動的表情,是生動的模樣,是沒有壓迫和剝削之后的笑容。
這里沒有上等人,只有勤勞的勞動人民,他們在一天辛勤的工作之后,在屬于他們的八小時中,享受著屬于他們自己的歡愉。
而這一切曾經是他們永遠也不可能享受到的。
他們的著裝毫不華麗,但是干凈,他們的身上沒有綾羅綢緞,但是臉上的表情仿佛擁有了整個世界一般。
于是蘇詠霖便知道了,自己的革命和所付出的一切到底給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帶來了什么樣的改變。
擁有如此這般的改變,那么他的付出簡直就是血賺。
他心中的所有的疑慮和擔憂在這一刻被一掃而空,一種精神上的巨大愉悅感沖擊著他的心靈,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和滿足。
于是他伸手指著這里,對身邊的張栻和蘇長生笑道——敬夫,看,這就是我們的革命。
張栻和蘇長生順著蘇詠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中似乎有光正在流動——嗯,是的,這就是我們的革命。
為了革命,沒什么是不能付出的。
誰要讓那些權貴仕女們回來,蘇詠霖就有決心讓他們的腦袋搬家。
當年的眾安橋大街全是美食,不僅有臨安特色,因為其水陸交通樞紐的地位,眾多地方的人們也匯聚在臨安城,使得臨安美食也極具其他地方的特色,能滿足五湖四海的食客的需求。
而在十五年后的杭州大街上,蘇詠霖依然可以在眾安橋大街上看到屬于老臨安的特色美食,以及其他地區的特色風味。
他愉快的走在眾安橋大街上,舉目望去,到處都是想吃的東西,美食的香氣不斷的沖擊著他的嗅覺,喚醒了他沉睡的食欲。
循著記憶和嗅覺,蘇詠霖買到了酥黃獨,買到了撒子,買到了煎白腸,買到了油燜雞腿,買到了羊脂韭餅。
攤販他是不認得了,當初也沒怎么關注過,但是食物的味道一直藏在他的記憶之中,只要吃到了相同的東西,塵封的記憶就會釋放出曾經的味道,穿越十五年的時光,直擊他的心窩。
所以他吃著吃著,就有點淚目了。
不好的東西消失了,美好的東西還在,再沒有什么比這樣的世界更好了。
在他的旁邊,蘇長生毫無吃相的一手一支油燜雞腿、一手一塊大鍋盔,左右開弓,吃得腮幫子漲得和倉鼠一樣,咀嚼都成了難事,卻仍然不愿意松口,頑強的和滿嘴食物作斗爭。
與毫無吃相的兩人比起來,出身優渥的張栻雖然一樣選了不少東西,但是他的吃相更加優雅。
他喜歡甜食,就買了八寶飯和甜棗糕,還有銀耳甜湯,雖然吃東西的速度一點兒也不慢,可是怎么看怎么優雅,不慌不忙,與另外兩人形成鮮明對比。
三人把各自買到的喜歡吃的東西都帶著,在街邊一張矮桌上坐了下來猛吃,周邊全是一起坐著吃夜宵的杭州工人。
熱熱鬧鬧,說說笑笑,慢慢的煙火氣讓三人精神放松,無比輕松快樂。
蘇詠霖吃著吃著口干了,想喝點東西,舉目四望,朝著周邊的行腳攤子挨個掃視,想找找有沒有好喝的飲料或者羹湯之類的什么。
忽然間,他眼神一凝,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他驚訝的東西,站起身子就走了過去,惹得蘇長生和張栻頗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