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個問題,林景春也沒什么好的辦法。
因為這確實是真的。
設立倉庫、挖地窖等等辦法都提出來了,給儲存量定下紅線,決不能超過這個紅線支取糧食和食鹽,還要為此立法,不允許任何人與團體越線。
但是這樣的操作也不能服眾。
萬一什么天災人禍大爆發,常規倉儲根本搞不定,眼看著就要餓死人了,你到底開不開倉庫?
人命關天,你到底發不發賑災糧?
死抱著倉儲不開放,你信不信餓急了眼的災民集體沖擊你們?
到那個時候你讓大明軍隊怎么辦?
百姓子弟兵對百姓刀劍相向?
開什么玩笑!
這一策略被復興會員們狠狠批判,拍桌子砸板凳,揪著林景春指著他的鼻子罵,林景春漲紅了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為此,財政部提出了多種方案,在國務會議上和很多官員連著爭論很多天,最終也不能解決爭端,用全體與會官員舉手投票的方式也不能得到多數支持,支持率最高也沒超過三成,始終無法通過這個決議。
連著幾次會議之后,林景春意識到這個改革方案不能得到認同,于是只好放棄。
他提議暫緩貨幣改革,等滅宋之后全盤掌控了蜀錦、茶葉和瓷器的生產以后,將這三樣硬通貨和大明寶鈔掛鉤,以此穩固大明寶鈔的價值。
這三樣不關乎國計民生,用來掛鉤總歸可以了吧?
這三樣商品久經考驗,價值相當堅挺且長期需求量極大。
總而言之銅錢鐵錢之類的金屬貨幣還是不要繼續使用了,大明缺這東西,鑄錢比錢本身還要花錢,這不是瞎胡鬧嗎?
可就算如此,他提出的這個建議依然遭到了不少官員的質疑。
這三樣商品主要的需求者是社會上層與外國統治者,精美的工藝和這兩塊的強烈需求支撐起了這三樣商品的價值。
然而工藝和需求本身也是不穩固的,人們的需求并非一成不變,哪一塊需求少了一點,都會影響到它們的價值,進而影響到貨幣價值。
辛棄疾就提出一點。
如果某個國家因為戰亂而無法持續購進蜀錦,從戰亂開始到戰亂平息期間,這三樣貨物都出現了需求量降低的情況,那么會不會影響到大明寶鈔的價值呢?
金屬貨幣終究有它自己的價值,只要面值重量穩定,它作為貨幣就非常穩定,缺少了貨物,它本身的價值不變,依然有人認。
可是紙幣,看看宋人曾經搞過的交子和會子不就知道了,幣值很不穩定,買不到應有的東西,立刻就是一張廢紙,擦屁股都嫌硬。
真要出了問題,讓民間懷疑政府的能力,大明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局面就要崩潰掉了。
這個責任,你財政部擔負的起?
辛棄疾和林景春素來沒什么過硬的交情,但是彼此之間關系還算不錯,只是在這個問題上兩人針鋒相對,吵了很多次,也引起了國務會議上金屬貨幣派和紙幣派的大爭論。
金屬貨幣派和紙幣派為了這個問題爭論不休,洪武五年連著兩次國務會議上的貨幣改革提案都無法得到通過,很多人還是堅持銅錢策略,認為缺少銅就去找銅,國內沒有就去國外找。
林景春則認為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找到了怎么開采又是一回事,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投入市場展開運營又是一回事。
說不準等你們要的銅找到了,大明已經因為通貨緊縮而陷入蕭條了!
雙方爭論不休,誰也不認同誰。
最后財政部左侍郎柴元明甚至跨時代的提出了信用貨幣概念。
他的意思就是為什么不能參照目前白條的實際情況,將大明寶鈔變成一種政府信用貨幣呢?
他認為,因為提出政府保障白條的價值,確保白條可以抵稅,由此發了民間信任白條甚至用白條當做貨幣來使用的現狀,這或許是信用貨幣發行的一種先聲。
根據他的實地考察,他發現現在在黃河工程區,在河南行省和山東行省的大量地區,大明財政部發行的白條實際上已經是貨幣了。
他親眼看到市集上有人用白條購買米糧、肉食、魚類,也親眼看到有大商人用很多白條購買大宗貨物,比如絹布之類的,當地人對于把白條當錢用這個事情已經沒有任何顧慮了。
他們習以為常。
柴元明為了謹慎起見,喬裝打扮深入民間,多次和農民、城鎮工商業從業者還有商人做交談,詢問他們對于白條的實際看法和信賴程度。
從中,他得知民眾普遍認為白條就是錢,和錢沒有區別,上頭寫了能抵多少稅,它就有多大的價值,完全可以用作日常商業交易。
最新的白條因為大明改收銅錢稅,所以和銅錢數量是掛鉤的,那就更簡單明了。
民間棄用之前南宋政府濫發的會子,改用白條作為紙幣來做商業交換,從普通農民到腰纏萬貫的大商人,乃至于政府官吏都使用白條做日常的購物所用。
更關鍵的是,柴元明發現他們普遍甚至不關心白條能否真的能兌換到相同數量的銅錢。
他們只知道這個東西對于官府是有用的,官府認這個東西,繳納稅收的時候,他們把這個東西交給官府,官府就真的收下了,認了。
這樣一來,它是否能兌換到相同數量的銅錢已經不重要了,也沒幾個人真的跑去錢莊詢問這個白條能不能兌換到銅錢。
他們已經開始忽視白條的銅錢價值,而開始把白條本身看做一種實實在在的貨幣了。
柴元明以此作為依據,認為可以試著將白條作為徹底的貨幣進行發行。
因為在這個過程中,因為大明官府的高信譽度,從貨物交易到稅收繳納的全過程,已經沒有銅錢的蹤影了。
“農民,手工業者,商人,這些市場上進行商品交易的主要人群,他們甚至已經不關心白條能否在各地錢莊兌換相同數量的銅錢,他們已經不關心這個問題了。
他們相信,白條可以買到他們要用的東西,他們相信白條在繳納賦稅的時候交給官府,官府是認可的,整個過程中,我沒有發現一枚銅錢的蹤影。”
柴元明面色激動。
他站了起來,發表演說似的對參加會議的官員們發言。
“就我在山東諸州府所看到的情況,當地人已經基本上習慣了小額交易用銅錢,大額交易用白條的狀態了,他們普遍認為銅錢沉重,稍微帶一點就可以了,而白條輕便,更加輕松便攜。
買一些小玩意兒,買米買鹽的時候,他們會帶個幾文銅錢,輪到買肉,買油,買布匹等等物品的時候,他們普遍使用白條,商人交易更是大規模使用白條,我就沒見到銅錢過,這還不能代表一些事情嗎?”
參加國務會議的官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少人都在進行小規模的低聲議論,仿佛對這件事情很認真、上心。
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轉移到了蘇詠霖身上。
毫無疑問,能做出最終決定并且為此承擔最終責任的,還是蘇詠霖。
柴元明于是也把目光轉移到了蘇詠霖身上。
“主席,繼續銅錢策略不是不可行,但是問題在于隨著大明人口增加,從事商業人口的不斷增多,銅錢必將陷入一個入不敷出的狀態,屆時大明鑄造銅錢也會發生鑄錢比錢本身還要貴的情況,這可不是小問題。”
柴元明力陳自己的意見,希望蘇詠霖可以認可自己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