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成都朝廷的建立引發了外界對川蜀的物資禁運和經濟封鎖,使得川蜀大戶損失慘重,不滿的情緒越發積累。
當這種損失變得讓他們不能忍耐的時候,他們便通過在朝中的喉舌向高層統治者發出聲音,讓高層統治者知道他們的憤怒和不滿。
以及威脅。
你們這個朝廷到底能不能讓我們獲利?
如果不能,還要損害我們的利益,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察覺到這種危機的趙不息深知自己不能和他們展開對抗,更不能在這個危機時刻失去他們的支持,所以決定進一步向大戶們讓利。
不僅要削減他們本就少的可憐的賦稅,同時還要給予他們更多的利益。
經濟利益說穿了也就那么多,大戶們本來就是避稅高手,本來也不交多少稅,現在不過是把某些避稅手段變得合法了而已。
所謂的惠而不費,并不能獲取多少感激之心。
經濟利益不足以收買人心的話,那就進一步從政治利益下手。
成都朝廷決定舉辦一場科舉考試招募官員,給川蜀本地人分潤政治利益,拉攏他們進一步向成都朝廷靠攏。
川蜀大戶人家在米騷動之后不僅沒有被征稅,反而還被減稅了,更是進一步得到了成都朝廷讓出來的政治利益,眼瞅著就要進軍成都朝廷的權力之巔了。
所以對于成都朝廷對平民自耕農階層的重稅打擊,他們并沒有什么意見。
反正朝廷越是打擊,他們手里的土地就越多,不僅土地多,還能當更高的官掌握更多的權力,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們對成都朝廷也算是滿意的。
少數還有些良心或者有些憂患意識的官員上表向成都朝廷表示這一政策可能造成川蜀農民的不安和困頓,乃至于引發新一輪民變,后果將十分嚴重。
一旦民變爆發,成都朝廷內憂外患,極有可能被明國和江南偽朝趁虛而入。
但是趙不息已經不能回頭了。
大明洪武六年十月,金秋時節,川蜀自耕農群體遭受到了來自上層統治者的沉重一擊。
原先有的賦稅,其稅率被成都朝廷提高了百分之六十。
原先沒有的賦稅課目被成都朝廷增加進入,比如騾馬稅,比如筑屋稅等等等等,一口氣增加了二十一個原先沒有的課稅種類,噶韭菜噶的喪心病狂。
原先還算是客氣的鹽價大幅上漲,從原先的二百三十文每斤直接升到了三百四十文每斤。
川蜀地區是鐵錢區,使用鐵錢而非銅錢,而此時此刻江南的官方匯率穩定在銅錢比鐵錢一比二,也就是說川蜀鹽價從一百一十五文銅錢上漲到了一百七十文銅錢。
一口氣漲了五十五文錢每斤。
要知道川蜀之地有井鹽生產,原先就不是什么缺鹽的地方,北宋時期川蜀的鹽價很低,到南宋,因為沉重的戰爭壓力而大幅度提升了鹽價,盡管如此,川蜀的鹽價相較于南宋統治核心地區還是略低一些的。
可現在一切都變了。
農民們一覺醒來發現鹽價已經騰空而起翱翔九天,并且他們多了二十一個需要繳納的稅種。
川蜀自耕農階層頓時感到時代的一粒沙落在了他們腦袋上,原先雖然困難但是還可以支撐下去的日子驟然變得緊張起來。
官府稅吏兇神惡煞的向著他們而來,手里拿著棍子、鞭子甚至是鋼刀,兇惡的要求他們把家里所剩不多的錢財、糧食、布匹交出來,作為一介牛馬理所應當奉獻給主人的貢品。
種糧食的稅就不說,丁稅什么也就不說了,現在連挑水用牲畜建筑房屋什么的都要交稅。
有些地方靠近山區,上山砍柴打獵需要交稅,販賣野味需要交稅,屠宰牲畜需要交稅,使用堆肥都要額外交一筆稅。
原先尚且平靜的日子驟然被打破,稅這一個字重達千斤,壓斷了自耕農們的脊梁骨,把他們壓的倒在地上喘不過氣來。
其實趙不息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顧及到川蜀平民的日子。
他作為較為熟練的財政工作者,深知賦稅到什么程度才會逼死人,所以他召集一批財政工作者聯合制定了一些課稅項目之后,也精細的制定了稅率。
稅目確實增多了,但是收的比較少,一個稅目一個稅目看起來的挺嚇人,但是加在一起,一個農民其實也就需要多交個一百多不到兩百文鐵錢,趙不息覺得這個并不會把農民們逼到絕路上。
如此一來,在他的設想中,既可以最大限度的剝削平民自耕農,也不會讓他們因為走投無路而奮起反抗,這種堪堪把他們逼到絕境邊緣卻又留下一線生機的稅率,對統治者來說是最好。
然而作為上層精英官僚,長期脫離群眾的生活經歷讓趙不息不能真正了解到這個社會的底層運行邏輯以及執行命令的底層官吏們到底是如何執行他們的政策的。
他聽說過有人欺上瞞下,卻不知道具體是怎么個欺上瞞下的方法。
他只了解他這個層級的中高層官吏是怎么糊弄朝廷的,并不知道底下的辦事官吏是怎么糊弄他的。
趙不息規定的增收稅目嚴格執行的話,總共也就多收一百五六文鐵錢的樣子。
但是落到實際操作層面,底下的小官小吏們為了自己獲取更多的利益,直接翻倍都算是有點良心的。
沒良心的直接翻兩番,然后再往上各種添加,以此滿足層層剝削的辦事官吏們的胃口。
辦事官員們需要利潤,更下頭的小吏們也需要利潤,他們層層加碼,一個稅目按照朝廷規定只需要繳納七八個鐵錢,經過辦事官吏們的層層加碼,到了農民面前就是二十五六個打底,有些地方直接飆到三十個鐵錢。
一來二去,空手套白狼的成就就達成了。
官吏們含淚血賺百分之一百、二百,而平民自耕農則在極短的時間內被掠奪走了幾乎全部的積蓄。
某些貪婪殘酷到了極點的官吏甚至連該地區農民來年的種子糧都掠奪走了,完全不管人的死活,只顧自己的快活。
好不容易有直接開搶的機會,怎么能放過這個機會?
只要我賺錢了,任他洪水滔天,反正背鍋的是朝廷,刁民們才不會知道到底是誰把他們逼上絕路的。
原先趙不息是想要在平民自耕農餓死與餓不死之間尋找一條灰色路線,在這條路線上反復橫跳,把農民們玩弄于股掌之中,讓他們想要造反卻又心存一線希望而不敢反。
如此就能最大限度掠奪財富來滿足成都朝廷的需求,也不會釀成慘痛的后果。
可是這種手段操作起來的難度實在是太大了,對于朝廷和官員的要求太高。
別說封建政府,近代政府乃至于現代政府都不敢說自己一定能玩好,所以一旦頒布實施,這一手直接就玩脫了。
大量農民在短短一個月內就面臨著破產的局面,兇殘的稅吏們掐著他們的脖子讓他們交稅,可是他們已經拿不出任何錢來了。
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當地地主老財們笑呵呵的帶著鐵錢和地契過來了,笑瞇瞇的給農民們提供現場買賣土地的服務,告訴他們只要點頭畫押,立刻就能拿到足以繳納賦稅的鐵錢。
當然,土地就要歸地主老財們所有了。
你們要不要這項特殊服務呢?
要的話,就馬上畫押。
不要的話…
被官府抓起來嚴刑拷打可不管我的事兒哦!
官吏們和地主老財們配合默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輕而易舉就把農民們的命根子給掠奪走了。
支付原低于市場價格的貼錢給農民們,當場拿走土地,到手的貼錢還沒焐熱,又給稅吏們搶走大半。
然后他們勾肩搭背揚長而去,一邊唱著哥倆兒好,一邊分贓。
農民們跪在黑黢黢的草屋里,捧著手上少得可憐的鐵錢,欲哭無淚。
只有自耕農受傷的世界誕生了。
沒了土地,沒了房屋,沒了立足之地,破產農民們被迫踏上了流亡之路。
以至于馬永康帶著大理國愿意和成都朝廷秘密進行蜀錦貿易的好消息回來的時候,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流民遍地哀嚎遍野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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