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州不說,就說泰安州,近些年來的民俗是真的有了很大的轉變。
作為蘇詠霖最早占據且作為大本營經營的根據地,這里最早建設農會,解放農民,并且最早辦設集中的工場,最早投入資金進行產業升級。
這些年下來,泰安州的農民家庭里,但凡有女兒的,沒有誰家還會急著趕著把女兒嫁出去,都希望等她們長大一點就把她們送到工場里謀一份工作。
一般女孩子長到十一二歲就會被送到工場里從事一些輕體力技術活,比如縫補織造衣物等等,她們的父親認為這非常好,不僅是工作,也是在鍛煉未來嫁人之后需要用到的女紅技能。
而且還有錢賺。
一邊賺著工場的工錢,吃著工場提供的一頓免費伙食,拿著工場的年節福利,給家庭減輕負擔,增加家庭收入,去做工還能享受免費的醫療,這不香嗎?
說難聽點,說俗一點——原先賠錢的事情變成了如今賺錢的事情,還有誰會不樂意呢?
于是泰安州女子的結婚年齡緩緩向后推,十一二歲嫁人的事情很少聽說過了。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的嫁妝自己掙,自己的郎君自己尋這樣的觀念也在泰安州工場的女子群體當中流傳開來。
當地大約從洪武元年到洪武二年間就開始盛行女子自己掙自己的嫁妝這樣的風俗。
工場女子們之間開始講究和家里商量,把自己的工錢存起來,當成結婚時的嫁妝和花費用,屆時不要家里出錢,自己就把自己的積蓄拿過去當嫁妝。
家里人大多數也沒什么意見,認同這樣的看法,反正這個錢也是避免不了的,不要家里出,家里也樂得減輕負擔。
而且也因為這樣的風俗的出現,泰安州工場女子在婚姻嫁娶方面逐漸開始有了自己的獨立意識。
她們往往不會隨意接受長輩對于她們的婚姻的直截了當的要求,不會再和過去一樣接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風俗,而是要求在選取丈夫的時候多多過問她們自己的意見。
自己看上了才嫁,看不上的就不嫁,且選擇夫婿的時候,往往更加青睞同樣也在工場里工作的男工,因為她們也很清楚工場里男工的收入水平和待遇水平。
男工和女工結婚,是一加一大于二的選擇,雙方依托工場,在工場和家庭之間兩點一線的生活一定是豐富多彩有滋有味的。
因為手里攥著自己的嫁妝錢,還有一份可以保障生活的好工作,所以她們在這件事情上開始有了前所未有的底氣。
而對于這樣的底氣,家長們顯然沒有及時的適應,也沒有及時的轉變思維,固然有一些愿意順從女兒想法的開明家長存在,也有那些不愿意放棄父權的老古板在。
所以當地也發生過一些相關的糾紛。
需要提及的是,蘇詠霖一直都在推進人們的識字率水平,一直都在堅持掃盲行動。
在各種利于掃盲的場合,比如軍隊、工場這種集中工作的場合,掃盲就顯得更加高效,泰安州工場的工人們就成為了大明識字率最高的團體之一。
男工如此,女工也如此,在教導人們識字這件事情上,蘇詠霖是要求男女一致的。
工人識字的效率明顯比農民識字的效率要高,所以工場工人的識字率很快就超過了本地農民,成為本地最有文化的代表性團體之一。
認了字,聽了工場里的指導員宣講了一些蘇詠霖政論當中的理念,有了一些見識,手上還有錢,有了脫離家庭獨自生活的經濟基礎和依仗,于是女工們開始漸漸有了自己的獨立意識。
這位叫肖翠的女工在工場內工作四年,從工作的第二年起就沒有把錢交給那個喜歡喝酒的父親了,而是自己攥在手里。
為此,那個不稱職的父親還多次到工場里鬧事,要肖翠把工錢給他去買酒喝,肖翠強撐勇氣就是不給。
父親要打她,被肖翠的工友們攔下了,大家同仇敵愾罵走了她的父親。
從那之后肖翠就很少回家了,偶爾偷偷溜回家看看母親和弟弟,塞點錢,然后就快速返回工場,在工場的工人集體宿舍內生活。
許是感覺到了自己權威的喪失,讓那個酗酒的父親非常不愉快。
又因為實在是缺錢買酒喝,于是這個家伙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決定把肖翠許給自己喝酒欠錢的人家,債務則一筆勾銷,還能額外得一筆錢。
面對這種事情,肖翠當然堅決不認同,她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她極力反抗,就是不嫁,不管對方來鬧騰多少次,就是不嫁。
她絕不允許自己被酗酒的父親當做物件賣掉。
工友們很支持肖翠的反抗行為,也同仇敵愾起來,每一次他們來鬧事,都集合起來把他們趕走,保護肖翠,或許同時也是在保護自己的自主權利。
看完了這份報告之后,蘇詠霖認為民眾的覺醒來之不易,自己有必要讓這種覺醒維持下去,并且生根發芽,成長起來。
對封建思想框架中重要組成部分的父權的打擊和取締,是完成社會變革的重要步驟,是鏟除舊思想的重要戰爭,他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于是在提出設立戲劇團、接納女子進入復興會的建議的同時,他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與會的復興會員們,并且旗幟鮮明的站在了肖翠的立場上,表示對她的支持。
“肖翠之父的行為是一種典型的舊思維,充滿了對子女的壓迫和剝削的行徑,是儒教思想之中強權父權的直接體現!是我們必須旗幟鮮明反對的一種行為!
把生兒育女當做是生產投資,把他們當做是免費勞動力,對待兒子,因為涉及到養老和繼承,稍顯溫情,對待女兒,則是如同潑出去的水,相當冷酷,這樣的事情絕非個例!”
蘇詠霖一拍桌子,怒道:“只是這一次這件事情發生在了我們的工場之中,所以才被我們注意到,否則,這樣的事情到底還要多久才能被知道?如同這樣的事情,諸君不認為肖翠是勇敢的嗎?”
說老實話,移風易俗比政治改革要更難一些。
而很長一段時間以來,蘇詠霖著眼于政治、軍事改革,對于影響更大的經濟和民生問題尚未發力,就更沒有談論關于女子的話題了。
蘇詠霖不提,其他人也就沒當回事,繼承了一直以來的慣例,做官也好,當兵也好,加入復興會也罷,都是男子的事情。
直到蘇詠霖把女子也可以加入復興會這件事情說出來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原來大明社會的改變真的很多很多。
不知不覺間,隨著朝廷設置在各地的手工工場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多的招募女子進去工作,隨著時間的推移,居然已經出現了那么多女子反抗父親的情況。
而這些,他們居然不知道。
蘇詠霖沉默了一陣子,看著他們都沒有什么動靜,便嘆了口氣。
“所以我說,我們不能自絕于民間,不能因為從民間走過來就覺得自己什么都懂了,我們有很多事情都是不懂的,我設置了民情咨詢室,這是讓民眾主動走來和我們交談。
可是如果有些人無法主動走來和我們交談,那又該怎么辦呢?那便只有我們主動走過去和他們交談,向他們詢問真實的情況,如此,才能更加深入的了解民間發生的事情。
就好比這件事情,我和你們一樣,要不是這份報告,我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會意識到明律當中有這樣的問題存在,并且會引發此等惡劣的事件,貽笑大方!”
蘇詠霖說完,辛棄疾開始發言。
“然而正如同您說的,之前我們都沒有考慮過這一點,千百年來,朝廷也未曾干涉過民間嫁娶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一直以來民間所奉行的規矩…該如何更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