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張浚需要為此次戰敗和損兵折將承擔全部的責任,再也沒有任何可以開脫的地方。
他之前放嘴炮的事情大家都可以當做沒聽到,但是真正造成了堪比淮西軍變的大敗這件事情,張浚必須要承擔責任。
這不是張浚第一次造成軍事失敗了。
富平之敗是第一次,葬送了北宋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可以和金國對抗的軍事力量,葬送了關中之地,使得北宋徹底轉變為南宋。
淮西軍變是第二次,葬送了南宋四萬軍隊和十余萬百姓,直接造成前線戰場的防衛空虛,也讓南宋在之后金國廢除偽齊政權的風波中沒能趁機獲取任何好處。
而這第三次,葬送了南宋京湖戰區的戰斗軍隊主力,致使江南西路暴露在匪軍的攻擊范圍之內,幾乎無可遏制,極大地威脅到了南宋的戰略安全。
古人云事不過三,張浚已經犯了三次足以累死為他擦屁股的人的錯誤,難道還要寬恕他嗎?
如果還要寬恕他,這個罪過誰來承擔?這個責任誰來擔負?
趙昚自己嗎?
大宋對待士大夫真的要如此的優容嗎?
作為一個沒有任何功績和行政基礎的背鍋皇帝,替趙構背黑鍋和罵名已經夠趙昚難過了,要是再搭上這次失敗,趙昚差不多可以退位讓賢了。
滿朝文武熙熙攘攘,要求嚴懲張浚乃至于殺掉張浚以謝天下的聲音不絕于耳,彈劾張浚的奏表以每個時辰二十份的速度向皇宮沖鋒陷陣,打的趙昚毫無還手之力。
那些往日里力挺張浚的張浚一黨的成員現在也不敢說話,偃旗息鼓,只有少數幾人還在為張浚說話。
比如張浚的鐵桿擁躉陳俊卿,比如張浚很欣賞的狀元出身的官員王十朋。
但是他們為張浚說話的范圍也不能涉及到這件事情本身,只是抓住太祖遺訓這個大義名分,堅持要求保住張浚的性命,不能讓張浚去死,至于其他的,他們也不敢說。
因為這次大敗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
于是陳俊卿和王十朋等人也和張浚一起遭到了暴風雨般的彈劾,并且借由對陳俊卿和王十朋的彈劾,這場彈劾風暴逐漸波及到了整個張浚一黨。
洶涌澎湃的浪潮之下,原先被趙昚和張浚排擠到角落里的主和派勢力有抬頭的跡象。
他們借著張浚的錯誤反攻倒算,試圖混淆真相,偷換概念,把張浚的錯誤和張浚的主戰、激進立場綁定在一起,試圖污名化主戰和激進的立場,由此為主和保守派的全面歸來創造條件。
比如他們宣稱這次大敗就是因為張浚的急躁冒進和邵宏淵的狂妄自大。
而在此之前,在戚方穩妥的軍事戰略之下,江南西路的賊匪可沒有打敗朝廷軍隊的跡象。
戚方堅持的穩妥戰術一直都穩穩壓制著賊軍,而只要時間足夠,羅霄山里的賊軍絕對會被困死。
坐吃山空的道理大家誰不懂?
可是張浚偏偏不信,偏聽偏信邵宏淵的讒言,將戚方拿下,讓邵宏淵主戰,結果呢?
這不就是新時代的棄廉頗不用而用趙括嗎?
張浚的行為和當年的趙王有什么不同?
呸!禍國殃民!
由此可見,穩妥的戰術才是最適合大宋的,而急躁冒進的戰術根本不適合大宋!
張浚是大宋的罪人,他的立場也是不能幫助大宋改善處境的,朝廷的大戰略出了很嚴重的問題,需要反思!
大宋的總體戰略需要更新迭代,不能繼續下去了!
這幫主戰派根本就是一群禍國殃民想讓大宋國滅亡的罪人!
勢力被打壓到谷底的主和派借著這股春風,居然有死灰復燃的跡象。
因為這股風潮,很多原本支持張浚立場的官員也開始動搖,開始“反思”他們做的到底對不對,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宋廷內部的路線之爭隱隱有脫離既定軌道的跡象。
盡管朝野局勢如此危險,對于如何處置張浚,趙昚還在猶豫。
朝野上下所最先達成的共識無非是將張浚罷黜,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一股力量正在推動著趙昚采取更加決然的措施。
他們要求處死張浚,徹底將主戰激進派打入深淵,使之不能翻身。
這股力量的領頭者是趙構。
趙構知道江南西路剿匪戰爭失敗之后,把趙昚喊到萬壽宮,對著趙昚一頓痛斥。
理由很簡單,趙構受到過江南西路造反賊匪的威脅,非常痛恨他們,日日夜夜都在希望趙昚盡快殲滅那群賊匪,給自己出口惡氣。
結果賊匪沒有解決掉,宋軍倒全軍覆沒了。
趙構大怒不已,逮著趙昚一頓痛斥。
他說什么當初他就說了,就算亡國都不能再用張浚,趙昚非不聽,非要用張浚。
好,你用,我讓你用,可是結果呢?
軍隊全軍覆沒,江南西路匪患眼看著就要做大。
怎么辦?
爛攤子誰來收拾?
你還打算繼續任用張浚?
還能繼續用他嗎?
趙構的介入讓趙昚心中的緊迫感陡然增強,他意識到了某種不妙的事情走向。
但是趙昚的理解和趙構的真實意圖有些偏差。
趙構并沒有打算威脅趙昚的地位和權力,趙昚是他選擇的皇帝,保證趙構的安全和幸福生活是趙昚的執政根基之一,趙構沒有動機威脅趙昚的權力,而且臨陣脫逃這種事情本身也已經斷絕了他復位的可能。
只是趙構作為太上皇的心態和一般的太上皇不一樣。
因為他是自己主動讓位的,他主動讓位給了趙昚,所以他就認為他有指導趙昚、訓斥趙昚的權力和資格。
趙構沒有復辟的想法,他之所以介入朝政,是為了自己的安全。
明國的強大和明軍的威脅讓趙構在奢侈的生活之余還是能感覺到些許擔憂的,所以他固執的乃至于偏執的希望和平,希望海內升平,沒有任何憂患。
這樣他才能感覺到安全。
可是他退位之后趙昚不僅沒有把南宋的和平帶回來,反而還讓局面愈演愈烈,連剿個賊都剿不了,還讓賊做大了。
他不能對著趙昚開火,讓趙昚把皇位交出來,他只能對張浚開火,要求趙昚把張浚滅掉。
張浚必須死!
趙構非常生氣,非常惱火,召來趙昚一頓痛罵,讓他不準再用張浚,把張浚形容成禍國殃民的混蛋,必須要處決掉,不能讓他繼續危害大宋將山。
趙構甚至表示——你要是不把張浚解決掉,那就先把我解決掉,我寧愿死在山河還在的時候,也不要死在山河破碎的時候!
趙構如此決然的表示讓趙昚十分驚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他的確也對張浚很不滿意,想要狠狠教訓他,乃至于罷黜他,可是處決他…
“太皇明鑒,國朝自建立以來就有不殺士大夫的傳統,至今為止未曾打破,所以…這是太祖遺訓。”
“太祖遺訓歸太祖遺訓,難道你就沒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嗎?誰說一定要你當眾殺了他?你這個皇帝是怎么做的?”
趙構這句話震驚到了趙昚,他頓時發散思維,想到了很多因為犯罪被發配然后死在路上的案例。
“太皇,這…”
“皇帝,你可別怪我沒有警告過你,你用張浚等人攬權我不攔著你,但是張浚得罪的人太多,朝野內外對他攬權不滿意的人有多少,你自己心里要有個數。”
趙構的面色變得陰沉的能滴水。
“墻倒眾人推,你若不讓他們推,他們只能把怨恨轉移到你的身上,到那個時候,你該如何自處?自古以來,只有為君分憂的臣子,沒有為臣子分憂的君,你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