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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三十五 地主家也沒余糧啊

  蘇詠霖是要求復興會組織繼續擴展的,且組織擴展的形式就是從最底層開始。

  戰爭時期,這種方法主要是面向女真地主和與光復軍作對的其余各族人,光復軍對付他們是天經地義正大光明。

  但是現在國家建立了,秩序正在慢慢恢復之中,這個時候再用如此手段奪取傳統官府和士紳控制之下的土地和人力物力,豈不是有點不合時宜?

  那會極大影響明帝國的安穩與團結,破壞明帝國政局的穩定,引起大量官員的關注和擔憂,而復興會顯然還沒有做好接掌全國政權的準備,也沒有接掌全國行政管理的能力。

  強行推進土地改革,會引發明帝國的內亂,讓剛剛穩定下來的中原局勢面臨危機。

  然而不能繼續推進土地改革、不能繼續維持復興會的革命性,對于復興會來說也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蘇詠霖快速推翻金國、快速建立明帝國的行動方針的負面影響終于在此時此刻體現了出來。

  中央會議上,一些思想上較為激進的復興會員就這個問題向復興會中央高層們發起詢問,詢問他們有沒有對這個問題進行考慮。

  一邊是復興會的革命需求,一邊是國家政局的穩定,孰輕孰重,如何安排?

  說老實話,此時此刻,蘇詠霖是有點埋怨自己最早定下的政策的。

  為了快速推翻金國,搶占那個可以推翻金國的窗口期,他包容了太多,也讓復興會沒有足夠的時間發展。

  畢竟他也沒料到腐朽的金帝國政權連四年都撐不住。

  明帝國建立了,他個人近乎于神的威權建立起來了,但是復興會的力量尚且薄弱,復興會員的數量尚且稀少,且繼續在中原、燕云地區推行土地改革的行動被遏制了。

  如果他能拉長行動時間,如果金帝國沒有那么快就廢掉,如果他在南宋的時候就能大規模發展會員…

  有太多太多的如果可以讓蘇詠霖去后悔,去設想。

  但是事實就擺在面前,容不得他后悔。

  想象永遠很美好,現實永遠很殘酷,現在的一切,已經是蘇詠霖排除萬難之后取得的最優解,沒有比這個更加優秀的解答了。

  至少,他掌握了最高權力,可以利用這份最高權力去做點什么。

  “我知道,你們有些人是不滿意的,覺得我們的行動受限,是因為容納了太多的雜音的原因,但是我也希望你們知道,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是我們堅持奮斗所能取得的最好的結局了。”

  蘇詠霖站起身子,在中央會議上做了屬于自己的發言。

  “我們的事業,是神州大地上開天辟地的第一次,也是前無古人的全新實驗,沒有人給我們提供參照,我們只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去尋找我們可以辦到的最優解。

  一時的阻礙是必然的,為了建立明國,我們必須要忍受這樣的事情,但是這并不代表我們就會因此而停止前進,如果因為這樣的原因而停止前進,復興會的建立將毫無意義。”

  蘇詠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并且提出用一些看上去比較合乎規矩的方式來幫助復興會進一步擴展勢力。

  “除了關中地區和遼東地區可以用我們慣用的方法進行擴展,其他廣大地區已經恢復了正常秩序,繼續用原先的手段辦事,會引起不必要的后果,所以我以為,我作為皇帝的權力將是我們破局的要點。”

  蘇詠霖的這一說法引起了眾人的討論。

  田珪子向蘇詠霖詢問道:“主席,您的意思是?”

  “他們讓我當皇帝,無非是想讓我能保護他們的利益,但是皇帝又不是他們的提線木偶,且作為皇帝,我的權力是無限的,只要我用正當的借口推行一些法律,我們就有了破局的契機。”

  蘇詠霖冷冷笑道:“比如我可以制定并且頒布一條律法,土地所有者從租種土地的佃戶耕種收獲的糧食中抽取的糧食不得超過佃戶所收獲糧食總量的四成。”

  眾人聽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齊齊愣住。

  蘇詠霖想要推行這個政策也不是臨時起意,也不是沒有任何準備就行動的。

  早些時候,他還沒有北上造反的時候,就派遣蘇隱到山東與河北等地考察當地民俗情況。

  當時除了一些關于金軍的軍事情報之外,蘇詠霖還得到了很多蘇隱本人的見聞,讓蘇詠霖深入了解了一些地方民俗。

  比如當時在山東西部的一些地方,蘇隱看到了因為佃租過高以至于引起佃戶集體向地主抗議的事件,鬧得很大,甚至出現流血沖突,引發官府介入。

  一開始他不知道佃租到底是多高,結果一打聽才知道,居然是七三分。

  地主七,佃戶三。

  據說是因為當時黃河部分地方發大水,淹了河南的一些地方,引起當地難民一起向山東地方逃難、求食。

  人一多,就有了工作需求和吃飯需求,官府對此不管不顧,大有看著他們自生自滅的架勢,流民們得不到官府的幫助,又不敢造反,只能自尋出路。

  于是,山東地方就出現了勞動力供大于求的現狀。

  需要佃戶的地主少,而需要土地的佃戶多。

  于是原先五五分成的約定就被打破了。

  因為勞動力大量增加,精明的地主嗅到了機遇的味道,旋即要求提高自己的抽成比例,將佃租從五五提高到到四六,還有到到三七的,甚至還有喪盡天良的地主要求二八分成的。

  流民們為了得到土地耕種混口飯吃也開始不斷的內卷內卷,內卷到頭,完全喪失了議價權,自己的權益被壓到了極致。

  最終那些堅持佃租的佃戶被地主趕走,接受了不公待遇的流民們取而代之。

  一部分流民被以極低的分配比簽訂了佃戶協定,從此淪為地主的農奴,地主們大賺其錢,趴在他們身上大口大口的吸血。

  這樣固然解得了一時吃飯的問題,讓他們暫時得以生存,但是長久看來對佃戶們大為不利。

  很快這些新佃戶們就發現他們支撐不了那么高的抽成,每天累死累活到頭來只得到少的可憐的口糧,甚至難以果腹,養不活家人,還有人活活餓死也得不到救濟,非常凄慘。

  在這樣的情況下,天公要是還不作美,就真的會大規模餓死人了。

  于是引起了抗議。

  地主們一邊在嘴里喊著眼睛一睜幾百人幾千人等著我伺候落到我嘴里的能有幾口地主家也沒余糧啊,一邊躲在家里大快朵頤,吃的肥頭大耳面色紅潤,小老婆娶了一房又一房。

  與之相比,瘦骨嶙峋面有菜色的農戶們實在是太凄慘了。

  這種現象吸引了蘇隱,蘇隱做了一些深入的調查,把山東多地佃租的情況記錄下來,什么四六分三七分二八分之類的,作為不那么重要的情報告訴了蘇詠霖。

  所以蘇詠霖非常清楚這些地主是如何盤剝佃戶、把他們盤剝的連一絲血肉都不剩的。

  “豐年,地租往往比較合理,沒什么人逃難,沒什么人餓死,地主方面也不會故意提高佃租刁難佃戶,佃戶也能稍微多吃幾口糧食,但是一旦什么地方出現了災荒,情況就不一樣了。

  一旦某些地方出了災荒,糧價必然隨之上漲,距離較近的地主嗅到商機,就開始囤積居奇大發其財,他們就會需要更多的糧食,會因此抬高佃租,從佃戶手上剝削更多的糧食。

  更惡劣的情況是一旦有難民逃荒到某地,一些喪盡天良的地主就會威脅自家佃戶,如果不愿意抬高佃租,那么就收回他們的土地,把他們的土地轉租給那些逃難而來的難民。

  那些難民正餓的眼睛發綠,哪管那么多有的沒的?有土地可以耕種,有一碗飯吃,那比什么都重要,才不會在意什么佃租之類的,于是高佃租的佃戶趕走了低佃租的佃戶。

  這種情況用一句大家都能明白的話來說,類似于劣幣驅逐良幣,因為土地在地主手上,佃戶屬于絕對的弱勢,基本沒有議價之權,吃得飽吃不飽全看地主的良心,而有良心的地主,實在是太少了。

  至此,某些地方佃租越來越高,佃戶生存的環境越來越差,吃飽的可能性越來越低,而土地兼并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地主和佃戶的矛盾也變得越來越尖銳。”

  蘇詠霖嘆了口氣,開口道:“而此時此刻,我們將頒布這樣一條法律,打破這種無限向下的負面循環,這必將引起全國范圍內的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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