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允文佩服光復軍不假,但是他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
于是他假意與戚紹輝攀談,一路上都在旁敲側擊詢問光復軍治下百姓生活如何,有什么改善民生的政策之類的,希望以此判斷光復軍政權化的水平。
戚紹輝一聽他旁敲側擊地詢問光復軍內政的問題,就想到了趙作良的囑咐——
他們要是問東問西,就盡量岔開話題,不要把內政軍事相關的問題告訴他們告訴他的太詳細,除了眼睛看到的,其他都最好別說。
于是戚紹輝顧左右而言他,一會兒說海州的美景,一會兒說海州的美食,說什么這一次見面太過于倉促,要是有機會,他絕對會請虞允文吃一頓美味的海鮮。
海州的海鮮是真的不錯呀!
虞允文好歹也做了五六年的官員,見過的大小官員數以百計,對官場上的一些應付手段和官話套話他也是一清二楚。
雖然他自己不怎么用,但是這種官場生存的技能他還是掌握了的,戚紹輝這十分明顯的轉移話題和顧左右而言他的話術分明就是大宋官員的看家本領。
好家伙,這幫家伙難道也是專業對口的對手?
虞允文的心里又多了一絲警惕。
北上的路程并不慢,甚至可以算是比較快的,虞允文四月初進入了海州,來往數次交流之后,四月十三日就進入了臨沂縣,在這里見到了光復軍領帥趙作良。
見到趙作良以前,虞允文以為趙作良至少會對他比較友好,肯定會盡地主之誼讓他過得舒舒服服的。
然而他錯了,他錯的很離譜,趙作良根本沒有怎么接待他,只吩咐部下把他帶到類似驛站的地方,給他們二十三個人安排了住所。
還是兩兩一間屋子,只有虞允文一個人可以住一間屋子。
然后除了一日三餐就沒有其他的安排了。
不僅沒有什么安排,還不允許他們離開住所,讓他們像被圈養的豬一樣在驛站里待著。
三天之后,忍無可忍的虞允文向驛站負責人提出了強烈抗議,但是沒用。
驛站負責人只是冷冰冰地說了一句——跟我說是沒有用的,等領帥什么時候想見你們了,自然會見你們的。
“我們是大宋使團!代表大宋皇帝前來拜見光復軍領帥閣下,難道這就是光復軍的待客之道嗎?!”
虞允文怒氣勃發。
負責人無所謂地看著虞允文,點了點頭。
“是。”
虞允文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對方過于坦誠和不要臉,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于是這樣又過了三天,又吃了三天白飯,虞允文實在是忍不住了,準備強闖驛站去找趙作良說個清楚,結果當他正鬧騰的時候,趙作良要見他的消息傳來了。
趙作良只見他一人。
于是虞允文帶著其余二十二名大宋使節的怨氣,怒氣沖沖地前往趙作良的府邸拜見趙作良。
趙作良的領帥府在虞允文看來沒什么特別的,看起來也就和一般的士紳之家差不多,既不奢華也不氣派。
府里來來往往的人不少。
虞允文注意了一下,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都是些相貌平常甚至有些丑陋、看上去就和一般農民差不了多少的人。
這些人皮膚粗糙,面黃而黑,服裝也不考究,甚至還有穿著粗布短打的,言語之間顯得有些粗俗,唯有眼睛炯炯有神、精神氣十足。
越往里走看到的人越多,不過正堂顯然不是虞允文的目的地。
虞允文被帶到了偏房,在偏房內喝了一個時辰的茶水,尿了兩次,終于等到了姍姍來遲的趙作良。
結果虞允文還沒有開口傾瀉自己的憤怒和不滿,趙作良倒是一臉寒霜地開口了。
“什么風把貴使吹到了我這里來啊?”
聽這趙作良陰陽怪氣的話,虞允文甚至有點懵。
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你把我晾在驛站里六天不見我,現在見我就要甩臉子,幾個意思?
因為過于驚訝和不解,虞允文甚至忘記了生氣。
“領帥閣下讓在下與同僚在驛站里等了六天,整整六天!哪里都不讓去!若不是一日三餐不曾短缺,在下甚至以為遭逢牢獄之災!這難道就是光復軍的待客之道?”
“你還想怎樣?”
趙作良冷笑道:“當初我擔任領帥之時,第一時間就派人與宋國聯絡,想要繼續前任領帥與宋國的協議,結果呢?至今為止,宋國也沒有給我什么回復。
我算算,差不多一年得有吧?閣下等了六天就怒火萬丈氣勢洶洶登門問罪!我等了將近一年,可什么話都還沒說呢?閣下難道認為這是我的錯嗎?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繆了!”
趙作良一開炮,直接就說的虞允文無話可說。
沒辦法,人家搬出這件事情來,虞允文是真的無話可說。
看著趙作良一臉寒霜,虞允文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
“這件事情其實是個誤會,您不要想得太多,實在是過去這段時間朝廷事情太多,以至于…”
“以至于忘了我這件事情對吧?我就懷疑到底是多大的事情讓貴國如此善忘?貴國有什么軍國大事嗎?”
趙作良冷笑道:“該不會是貴國君臣眼看著金賊大軍要南下,覺得我們扛不住,生怕與我們產生聯系會讓金主完顏亮抓住把柄從而對貴國開戰,把貴國也給拖下水,我猜的對嗎?”
你要不要這樣說大實話?
這當然是事實,但是你也不要這樣說出來啊!說出來了我們還怎么搞外交工作?!
虞允文又是無奈又是惱火,只覺得一肚子火沒地方發泄,趙作良的話語還宛若一根根木柴直往他肚子里塞,給這股火增加燃料。
但是一想到對面是擊潰了金軍五十萬的光復軍的首腦,虞允文又不好發火。
他來這里是帶著使命而來的,不能因為個人的好惡而影響大局,否則就是國家的罪人。
于是虞允文只好忍氣吞聲。
“領帥閣下不要誤會了朝廷的意思,朝廷如果擔心此事,也就不會在之前和前任領帥達成協定了,這件事情其實還是貴軍這里出了些問題,驟然聽聞貴軍發生兩次變亂,朝廷實在是不知道如何應對,所以…”
虞允文擠出一臉笑容,想著把鍋甩回去。
趙作良打量著虞允文,感覺這人有點意思,有點城府,面對如此陰陽怪氣還能笑臉相迎,不好對付。
但是話都到了這個份上,他可不會背上這口鍋。
“所以覺得我們根基不穩,站不住腳跟,遲早滅亡,沒有利用價值,所以就斷絕往來了是不是?可以啊,斷絕就斷絕,那現在還來干什么?看我們打了勝仗又有價值了?”
看著趙作良滿臉的嘲諷之意,虞允文又是羞愧又是不快,感覺大宋雖然犯了錯誤,但是也不至于被懟到這個地步。
他感覺不能任由趙作良繼續把控話題的走向了,他要主動出擊奪回主導權。
于是他開口了。
“領帥閣下,大宋朝廷是帶著誠意來拜見您的,您如果一直是這樣的態度,那么我以為,這場會談已經不用繼續下去了。”
“之前一言不發就斷絕往來,現在一言不合就要走,原來這就是大宋朝廷的誠意啊!見識了,見識了!”
趙作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連忙讓開了身子,伸手一引:“請。”
一看自己的話術沒有任何作用,對方自己順坡下驢不說,還把他的后路給鏟斷了,一點面子也不給,頓時讓虞允文上也不是下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