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四月天,也是百花盛放的時候,暖洋洋的陽光灑在花叢中,姹紫嫣紅的一派美景看上去令人賞心悅目,
而在花叢中,蘇詠霖隱約看見一靈動的身影,似乎是一女子,正蹲在地上不知折騰著什么。
他心中一動,便不由得靠近一些,想著再細細看看,卻沒想到那女子直接站了起來,手捧一束香花,與蘇詠霖隔著幾步距離四目對視,撞個正著。
怎么說呢?
像是百花當中最艷麗的那朵花兒忽然間綻放開了一樣,這女子就那么俏生生地在百花盛放的花叢中、在蘇詠霖面前盛開了。
以至于蘇詠霖一瞬間懷疑這小女子是誰家降臨的花仙子。
但細細一看,這確實是人間小女子。
揉藍衫子杏黃裙,外襯一件素白窄袖褙子,不施粉黛的小臉白白凈凈,如瀑布般垂下的黑色長發只用簡單的緞帶束著,滿的快要溢出來的青春氣息迎面撲來。
是了,年方二八青春洋溢的少女。
見著蘇詠霖,這小女子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小嘴微張,一副怔住的樣子,接著沒忍住后退幾步,才恍然間意識到自家后院為什么會出現一個陌生男子。
“早些時候為趙氏挑選住宅時,有好幾處宅邸都挺合適的,部下問我選擇哪一套,我也不知道哪一套比較好,于是我每一套住宅都走了一遍,發現這套住宅的花兒開的特別好看,便想著趙家小娘子應該不會討厭花兒,就選了這里。”
蘇詠霖彎腰伸手摘下一朵不知道是什么的花兒,伸到鼻前嗅了嗅,嗅出了沁人心脾的香氣。
趙惜蕊當然也不是傻瓜。
見著這氣質非凡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說出的話語又足以表明他的地位和身份,便強忍心跳的節奏,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蘇將軍美意,小女代全家謝過。”
“何須如此?”
蘇詠霖舉著花兒略微走近了趙惜蕊,笑著問道:“令尊令堂安排我獨自一人來見小娘子,我還有些驚訝,覺得這樣做不妥,小娘子是否知道此事?”
“知道是知道,但是并不知道蘇將軍何時會來…”
“小娘子不覺得此事不妥嗎?”
“倒也算不上…”
趙惜蕊邊小聲說話,邊悄悄打量著蘇詠霖。
這略有些拘謹的模樣讓蘇詠霖覺得好笑,便伸手指了指花叢邊上的小花亭。
“那花亭挺雅致,不如咱們去花亭內再說說話?”
“嗯。”
趙惜蕊點了點頭,便走在前面,蘇詠霖跟在她后頭進了小花亭,兩人相對而坐。
大約是之前的情緒尚未平復,趙惜蕊的臉上還有著一絲絲紅暈,在嫩白的肌膚映襯之下,這抹紅暈看上去便格外的惹人注目。
看她是不打算說些什么,蘇詠霖便主動開口。
“之前聽令尊談起小娘子時,令尊說起小娘子知書達理溫柔賢淑之類的,我都不怎么在意,也不覺得有什么特別,唯獨當令尊說起令兄之事乃是令尊自作自受之時,我才覺得小娘子與眾不同。”
趙惜蕊眨眨眼睛。
“將軍是認為小女子所言不妥嗎?”
“非也,反倒是覺得小娘子所言出乎意料之外,一般的女子斷然不會和父親說出這樣的話,別的不懂,這三綱五常的倫理倒是很懂。”
蘇詠霖笑道:“所以才覺得小娘子能說出那樣的話,確實與眾不同。”
“將軍喜歡與眾不同的女子嗎?我倒是聽說男兒都喜歡溫柔賢淑、知書達理的,所以從小便讀書習字,兼學女紅。”
似乎是談論到了自己的擅長的環節,趙惜蕊露出了得體的微笑,語氣也變得平緩。
“何為溫柔賢淑?何為知書達理?在我看來,這種詞句就和街道上攤販們嘴里喊著的貨真價實差不多。”
蘇詠霖笑了笑:“過往在臨安夜市游蕩時,聽聞街邊攤販高聲呼喊攬客,所用詞句不一而足,不過是為了招攬食客罷了,所以這一類大而化之的詞句都沒什么意義,真正的意義,就在眼下。”
趙惜蕊對此不置可否。
“可為了達成溫柔賢淑知書達理這樣的要求,無數小女子可是拼盡全力,自懂事以來就在不斷的精進自己呢。”
感受到了些許的小怨念,蘇詠霖笑的更歡快了。
“為了達成迎娶溫柔賢淑知書達理之小女子的要求,無數男子也是自小就寒窗苦讀,只為迎娶溫柔賢淑知書達理之女子呢。”
趙惜蕊先是一愣,隨后不由自主的捂著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盡管很想止住自己的這一行為,但是或許是這話太有趣,趙惜蕊忍了好一陣子才忍住身體的抖動。
“將軍說話甚是有趣,只是將軍又沒有寒窗苦讀過。”
蘇詠霖微微搖了搖頭。
“寒窗苦讀還是有過的,我也不是生下來就要造反的,當初也在家人的指導下讀書,也曾被送到學堂中讀書,最初走過的路和這世上大部分的男子并沒什么不同。”
“將軍讀過哪些書?”
趙惜蕊好奇地詢問。
“儒家經典都讀過,早些時候,祖父還是很希望培養我成為一個真正的讀書人,在南國參加科舉做官的,父親沒能走上這條路讓他很后悔,他希望我可以讀書,走正道。”
“那為何…”
“為何走上這條路呢?”
蘇詠霖看著趙惜蕊,笑道:“因為我發現讀書做官并非正道,為了一個明知路途漫漫且艱難險阻無數的遙不可及的幻夢,我決定走上這條路,當然,我知道這條路很難。
可是我經歷過很多事情,去到過很多不同的地方,也見過很多不一樣的人,我眼中所看到的,與那些高高在上的讀書人官員們所看到的東西是不同的,道不同,不相為謀。”
“將軍看到了什么?”
趙惜蕊似乎對此很感興趣。
蘇詠霖看了她一會兒。
“你會知道的,不用多久,你就會全部知道的。”
“現在還不能讓我知道?”
“現在還太早,怕你接受不了,等咱們相處一段時間之后,你多少了解一些我,我會讓你知道的。”
對于蘇詠霖的這一答復,趙惜蕊并不太滿意,但是隨即她注意到了蘇詠霖話語中隱含的意思,多少有些羞澀。
“將軍對趙氏滿意?愿意接納趙氏?”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蘇詠霖笑著說道:“倒是趙氏,我身為一個金廷必殺的反賊,趙氏愿意跟隨我,才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趙氏也是反賊。”
趙惜蕊立刻開口道:“我雖然是女子,居于深閨之中,但是也知道趙氏的處境,若是光復軍失敗,趙氏斷無存活之理,我一區區小女子,在亂世之中,又如何能茍活于世呢?”
的確不一般。
這話說出來,蘇詠霖頓時就感覺這小女子的確不一般。
準確的說,是眼界。
眼界不同,看問題的角度自然也不同。
趙作良教兒子不行,教女兒倒是有一手。
能把女兒教到這個地步,在這個時代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蘇詠霖從來不曾指望自己能在這個時代遇到一個李清照一般的才女,但是他很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一個多少有點獨立思想和反抗精神的女子。
別那么三從四德相夫教子,這樣的話,未來的婚姻生活會讓他覺得稍微有點煩悶。
長得漂亮也好,身材好也罷,如果不能和他在思想上達成一定程度的共鳴,對于蘇詠霖這種比較在意精神交流的人來說,一定是有些遺憾的。
今日一見,這樣的擔憂卻是消失了。
他驚喜地發現趙惜蕊并不是那種三從四德式的標準賢妻良母范例,而是一個有點反抗精神的女子,對于時局也并非不了解,反而對自己的處境有著充分的認識。
眼界,她有眼界。
這讓蘇詠霖很高興,立刻感覺這小女子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激動之下,蘇詠霖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趙惜蕊身邊坐下,一伸手把趙惜蕊的手握住了。
這一大膽的舉動讓趙惜蕊一愣,大概是被嚇到了,一時間居然沒有任何反應。
“既然如此,那么兩個反賊就更應該勠力同心,親密無間,咱們正在造反,這是全天下最危險的,卻也是一旦成功之后獲利最大的事情,反正咱們絕無退路,何不拼死一搏?”
說完,看著趙惜蕊一臉受驚嚇的表情,蘇詠霖感覺自己好像做的有點太狠了。
不過…
造反呢,哪有那么多時間兒女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