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阿鄰的死似乎是一種必然性的結果。
他并不是被蘇詠霖殺死的,也不是被任何一個勝捷軍的士兵殺死的,更不是被身邊的某個居心不良的叛徒殺死的。
是他自己把自己殺死了。
倉皇逃竄的路上,想著自己一戰敗光主力的敗績,完顏阿鄰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完顏亮的諒解,乃至于會遺禍家人,讓家人也遭到殘酷的對待,下場凄涼。
如果自己戰死沙場,說不定還能保全家人的性命…
懷著如此悲涼的心態,完顏阿鄰在絕望和高壓之下拔刀自刎。
如此一來,家人就算不能得到優渥的生活條件,至少可以活下去,這就是他最后的期待了。
他自殺的十分干脆,身邊親兵想要救下他,卻沒能來得及奪走他的刀。
他就那么干脆的抹了脖子,然后捂著脖子從馬上直挺挺的摔了下來,身子顫抖扭曲一陣,死了。
死的干干脆脆,他甚至沒有想要重新再來和蘇詠霖決斗、順便為自己報個仇的想法。
而他自殺之后,進一步失去主心骨的金軍騎兵們更加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尤其是負責保護他的親兵們,更不知道該怎么做。
主將死了,他們卻還活著,對于更高的統治者們來說,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哪有主將死了親兵還能活著的道理?
于是一些親兵在絕望之中跟著一起自殺,但是還有一部分親兵不甘心去死,便和其他騎兵一起踏上了逃亡之路。
至于該逃亡到什么地方,他們態度不一。
有的試圖往北跑,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有的試圖往西跑,覺得往北跑一定會死,朝廷不會放過他們,往西跑到關中隱姓埋名過日子,或許還有存活下去的可能。
有的打算往海邊跑,試圖找到船只直接逃回遼東老家去,在老家隱姓埋名過日子,或許能過得更好也說不定。
跟著完顏阿鄰逃出戰場的不到三千潰兵很快作鳥獸散,失去了建制,各奔東西去了。
這一點,蘇詠霖倒是沒有想到。
那個難纏的對手居然那么干脆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連報仇的想法都沒有,正常被打敗了不是應該想著卷土重來一雪前恥嗎?
金國的試錯成本那么高嗎?
當然了,他想不到的事情還有很多,一如趙開山,趙開山也想不到蘇詠霖居然可以取得如此重大的勝利。
花了將近三個月的功夫才終于把南樂縣城攻破的趙開山根本不可能想到此時此刻蘇詠霖和孫子義已經完成了合并。
蘇詠霖真的成了他嘴里的河北總管,乃至于河北王,在河北站穩腳跟,獲得了造反者的敬仰和服從,即將在這里掀起更大的波瀾。
蘇詠霖疾馳猛進血戰不止的時候,趙開山也在血戰,只是沒有前進就是了。
南樂縣城就像是一堵鐵墻一樣,趙開山真的感覺自己可能永遠打不下來這座縣城了。
明明只是一座縣城,并沒有那么高,也沒有那么寬深的護城河,可是為什么就那么難打呢?
他用盡一切手段,各種火器和巨大的石塊不要命的往城里扔,他甚至覺得城里應該已經全是廢墟了,可是還是拿不下縣城。
他幾乎把護城河填平了,軍隊屢屢蟻附登城和守城金兵血戰,但是每一次都被打回來,始終不能突破。
他還嘗試挖地道,嘗試夜襲,全都被城內金軍識破,損兵折將無所獲。
因為軍隊損耗過大,他不得不把傷病員轉移回山東的根據地,然后派人回去繼續征兵,以補充因為攻城作戰而損耗太多的兵力,使兵力一直保持在八萬人上下的規模。
攻城這幾個月來,很多部隊甚至從軍官到士兵都換了一茬兒,很多部隊成建制的戰死、病死、凍死,但是這在趙開山眼里都不是事兒。
反正他也從來沒有把普通百姓組成的軍隊當成人來看,軍隊里除了少數親兵和精銳之外,其他的都是消耗品。
但是人心不會因為趙開山的漠視就不發生改變。
整個山東對于趙開山和光復軍的看法正在發生改變。
因為多次抽調壯丁上戰場,回來的不是死人就是傷員,凄凄慘慘的樣子讓很多民眾都對趙開山表示懷疑。
并且趙開山答應的賞錢和撫恤也沒有到位,失去家人的民間家庭沒有得到應該得到的撫恤金和戰爭賞金,家人用命換來的財富沒有得到。
于是人們感覺受到了欺騙,光復軍和其他軍隊沒什么兩樣,只是口號喊得響而已,他們不再積極響應光復軍的募兵令,甚至對此表示抗拒。
再有光復軍任命的官員下達募兵令的時候,最早很愿意積極響應的地方百姓不再愿意主動參軍,以至于光復軍的募兵效率大大下降。
這直接影響到了前線戰事。
趙開山募不到足夠兵員的情況下,聽從了趙祥的餿主意,決定強征各地民眾參軍入伍。
他下令趙祥專門負責此事,讓趙祥帶兵回到山東,武裝征兵,看看誰敢不來。
總而言之就是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就是要看看你們來不來。
同時,他把大量金錢送給山東本地的那些豪強地主們,從他們手上換來了不少他們掌握的壯丁參加軍隊。
雙管齊下,于是軍隊人數多少得到了保證,攻城主力得以維持。
趙開山猛攻南樂縣城的同時,趙作良作為主帥、趙開河作為總監軍率領的兩萬光復軍倒是在滑州、相州一帶取得了很大的戰略成果。
這一部分軍隊相繼占據滑州、相州、衛州等幾乎被放棄的各州,進展很大。
趙作良遵守最早的光復軍政策,打擊女真人,善待其余各族人,于是很受民間歡迎,他還趁機擴軍,增兵至四萬余,聲勢浩大。
趙作良沒有太大的軍事本領,但是他有一個優點,就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
他不會瞎指揮,不會做外行指揮內行的事情,自己不善于指揮作戰,就讓善于指揮作戰的人去做,他在一旁默默的看著,不做干預。
他帶來出征的是他自己本部踏白軍和周至作為統制官的游奕軍,他自己不善于指揮,他就讓周至負責臨陣指揮。
周至有點軍事才能,一路指揮妥當,沒有犯什么錯誤,很順利的帶著光復軍一路前進,讓趙作良很滿意。
所以這些戰斗實際上就是周至指揮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和趙作良一樣看得清自己,對現實也看得開。
他們往往不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總想在專業人士面前秀一把,展現一下自己的“能力”,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個爛攤子,讓專業人士給自己收拾。
趙開河就是這種人。
戰斗期間,趙開河幾次想要重新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能”,想要利用總監軍的身份搞點事情,瞎指揮一氣,對周至規劃的行軍路線和戰斗規劃一頓批駁,要求采取自己的做法。
趙開河與趙開山的關系很近,周至性格并不強勢,不敢反駁,其余諸將懾于趙開河的身份和強勢,也不敢與之爭論,只能逆來順受。
但是趙作良卻不怕趙開河。
作為長輩,趙作良對趙開河還是有一定威懾力的,在他面前,趙開河翻不了天。
“自己不懂的事情就不要瞎參合,折騰來折騰去,把這支軍隊折騰沒了,你看看開山怎么收拾你!”
他批評了趙開河的瞎指揮,把趙開河壓制在了軍事行動決策圈子之外,力挺周至的方案。
趙開河雖然惱火,卻不敢反駁趙作良。
事實證明,周至做的也是對的。
于是這一路光復軍的行動遠遠比趙開山的本部主力要順利的多。
十一月底,臨近十二月的時候,得知趙作良進軍順利立下大功的消息之后,缺兵少將的趙開山就下令趙作良帶著軍隊主力來南樂縣。
趙作良在十二月中旬和趙開山會師,對當時南樂城下的慘狀十分不滿。
軍事方面他插不上話,但是在其他方面,趙作良很有些看法。
“強征這樣的事情都能做的出來,開山,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如果我們和金賊一樣強征百姓入伍,我們和金賊又有什么區別呢?
如果我們和金賊沒有什么區別,又怎么能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爭取百姓的支持呢?得不到支持,我們又如何能發展下去?”
當他得知趙開山因為缺少兵力強征百姓入伍的時候,他非常不贊同,直接找到趙開山據理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