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蘇詠霖就是在通過這種方式收他們的心,獲取他們的信任,進而鼓動他們造反。
但若只是單純造金人的反,也就算了,關鍵在于蘇詠霖并非僅僅是在造金人的反。
現在只是第一步和第二步,還沒到最后的第三步。
第三步才是最要緊的。
蘇詠霖就像是給秦王獻上地圖的荊軻一般,正在緩緩展開地圖,尚未露出最后的匕首。
盡管如此,長期受到欺壓辱罵和殘酷剝削的生活所產生的不滿一經挑起,就再也不能壓制下去。
稍微經歷一些人過的生活,就再也不能回到那種暗無天日的環境當中去了。
他們身上就是帶著光的,除非滅殺,否則不管怎么折辱,都不能讓那光熄滅。
當年,田珪子等人也是如此。
他們接受了教育,被蘇詠霖激起了不滿和勇氣,擺脫了宋廷的精神枷鎖,隨他一起北上造反來了。
要是這些農民兵也一樣擺脫了精神枷鎖的話…
起義軍的領導者們可都是地主豪強。
他們反抗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和佃戶,保住自己的剝削地位,并不是為了讓普通百姓吃飽喝足。
所以,蘇詠霖這樣做,就是在挖他們的墻角。
要是叫他們知道了這件事情,怕是不好解釋。
田珪子對此產生了擔憂。
蘇詠霖拍了拍手。
“珪子,你說,咱們北上到底是干什么來了?”
田珪子抿著嘴唇沉默了一會兒。
“驅逐金人,奪回中原,再以此為根基,解救南宋的老百姓,把那群吃人的上等人碾碎。”
“那不就可以了?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目標,只要是為了這個目標,有什么事情是我們不能去做的?”
蘇詠霖看著田珪子,開口道:“如果趙開山他們成為我們目標的阻礙,我們是妥協,是放棄我們的目標,還是堅決抗爭呢?”
田珪子一愣,沒說話。
“上等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喪心病狂,而我們若要抗爭,就要比他們更強,爭取更多的人站在我們這邊,哪怕不擇手段,也要這樣去做,因為他們有退路,而我們沒有!”
蘇詠霖把手放在了田珪子的肩膀上,捏緊,緊盯他的眼睛。
“記著,你的每一次猶豫,都會讓你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咱們正在走的,是一條除了勝利,就必然是死亡的路,明白嗎?”
田珪子咽了一口唾沫。
“明白。”
蘇詠霖點頭,微微笑了笑,松開了自己的手。
“當然,在最終決裂之前,我們也不能放棄爭取的可能,至少在眼下,咱們共同的敵人是金人,趙開山他們是咱們的朋友,所以我才沒有進一步的打算。
在金人的高壓面前,咱們內部的些許分歧是不會有什么危害的,大家都知道輕重緩急,可一旦金人的壓迫感沒有那么強了,而我們本身越來越強了,這個問題才是真的問題。”
田珪子眼睛一亮。
“阿郎,你的意思是,咱們終有一戰?”
“我希望沒有,我希望他們會在這場斗爭中發現自己的良知,畢竟,不論出身如何,有良知和勇氣的個人還是存在的。”
蘇詠霖往前走了幾步,又轉過身子看著田珪子。
“當然,有良知的人、會反省自我的人是極少數,絕大部分人還是高高在上的上等人心態,所以,咱們終有一戰。”
田珪子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起來。
他走到了蘇詠霖的身后,單膝下跪。
“阿郎,若有那一日,我愿舍棄此身,任憑驅使!決不讓任何人阻擋阿郎的前路!”
蘇詠霖笑呵呵的伸手扶起了田珪子。
“若有那一日,我也愿意舍棄此身,為咱們的目標而驅馳。”
田珪子終年沒有一絲溫度的臉上破天荒的出現了一絲帶有溫度的笑容。
身處餓死邊緣而被蘇詠霖用一塊餅一碗粥救回來的乞兒田珪子,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過有溫度的表情了。
是的,趙開山等人,是蘇詠霖他們目前唯一的盟友。
目前他們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推翻金國。
在實現這個目標之前,只要趙開山等人不主動敵對,蘇詠霖也絕對不會對他們動手。
因為大家都是推翻金國的盟友。
而當金國被確定推翻了,那個時候,才是圖窮匕見的時候。
而到那個時候,蘇詠霖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他決定舍棄城池選擇農村,本也就是兩手準備。
我不要城池里的財富,我要人心。
因為他的敵人絕對不僅僅是金國統治者,還有所有的上等人。
其后,蘇詠霖又召開了蘇家核心集團的三百人大會,在會議上宣布了起義之后的行動方案。
“咱們起事的規劃,是由趙大統領、孫統領等人首先行動,他們會把與他們相識的沂州、莒州和密州三州的金廷軍政首腦請到他們的家里,熱情款待,然后在席間動手,殺死他們。
這幫軍政首腦一死,三州群龍無首,一團亂麻,咱們就可以立刻起事,出兵攻打三州城池,絞殺敢于抵抗的官吏、金兵,一舉占領三州作為咱們的根據地。
而咱們這一千人的任務,你們都知道,是在趙大統領率領主力攻打城池的時候,去鄉野之間絞殺鎮防猛安和民戶猛安,阻止他們可能的行動,以此確保主力可以快速拿下城池。”
蘇詠霖說完,大家伙兒紛紛點頭,表示明白這次的行動目標。
“當然了,軍事行動是這樣計劃的,但是對于我們來說,還遠不止于此。”
蘇詠霖深吸一口氣,開口道:“攻打鎮防猛安和民戶猛安,這是我主動提出來的,最好的東西當然都在城池里,財富也好,兵器也好,都在城池里,但是我認為,我們最大的財富,還是在鄉村之中。
咱們是外來戶,在本地其實沒有根基,實質上,咱們是依附著趙大統領而存在,沒有自己的根據地,這是一個很大的隱患,其他土地都有了主,咱們沒有借口去占領。
所以,就要在戰爭之中剿殺猛安謀克戶,從他們手里把土地、農戶搶過來,如此,被咱們攻下的鄉村,就會成為咱們真正的根據地,咱們才算是真正的在山東站穩了腳跟。”
核心成員們紛紛點頭,對此也表示理解。
“可僅僅是占領,是不夠的,不要強占土地,而要把土地分給農民,讓他們擁有土地,然后用我教給你們的方法,讓那些本地農民成為咱們的自己人,別人搶不走的咱們的自己人。”
大家伙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了蘇詠霖告訴他們的該怎么爭取農民的支持這件實情。
蘇家義軍并不需要在這個時候就獲取大量的財富,他們需要的是可以作為后勤基地的根據地,真正可以讓他們站穩腳跟的根據地。
蘇詠霖現在并無法得到中原漢人精英們的幫助。
但凡有點出路的漢人精英現在都在幫金人做事,都在做官,通過科舉考試加入金廷,維護自己的利益。
趙開山這一類的,其實屬于已經被邊緣化的地方豪強。
現成的謀臣武將都不會自動來投靠,所以,只能從最底層沒人在意的勞苦大眾們之中獲取支持者。
當然,最重要的本身,就是勞苦大眾。
這個時代,沒人知道,或者根本就不想知道這個真理——他們幫誰,誰才是最后的贏家。
精英們都覺得自己才是天下主宰,都在忽視這個真理,這很好。
這就給了蘇詠霖依靠農民而不斷成長的巨大機遇。
你們不要農民,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