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京州,應天府。
在處理完了朝廷瑣事之后,夏帝朱見銘起身,身邊一個年邁,但步伐矯健的錦衣太監隨行,跟在夏帝身后。
揉了揉有些不適的眉心,夏帝揮了揮手,老太監會意,連忙驅散了四周伺候的宮娥太監們。
“陛下…”
“找身合適的衣服來,去老太傅府上。”
“諾…”
一個人的時候,夏帝朱見銘反而落了個清凈,不過想著剛才朝堂發生的事情,他的眉頭又微微皺了起來。
不過片刻功夫,老太監便提著一個錦盒而來,然后不緊不慢的從中拿出一套淡黃色錦服,又花費了一些時間,伺候陛下穿戴好衣物,這才讓身邊的同樣換了裝的禁衛隨行。
從紫禁城出來,沿著內城護城河走了一段距離,在靠近城池的一個隱蔽角落,走在前方的禁衛停下腳步,站在前方,三人成角,互相觀察四周后。另外一個禁衛上前,在城墻之上摸索一下,隨后彈出一個小口,掏出手中獨制印章,落入凹凸處,嚴絲合縫不留一點縫隙。
“咔咔…”
“蹬~”
細微的輕響過后,一道只容一人出入的小石門,從城墻上緩緩打開,一個禁衛進入,檢查里面無危險以后,才走了出來。
緊隨著,老太監上前,夏帝隨后,沿著小石門入內,最后所有人入內,石門才沉沉的關上。
進入墻內,空間稍顯寬敞一些,每隔一丈,便有火把照明,十丈之時,也有一個身著黑甲,全身武裝只余眼眶的警衛守候。
“陛下,走這邊…”
“……”
復行一里,前方出現一個幾立方的小室。
面前位置,八道一模一樣裝束的銅門出現,老太監上前,腰間掏出一物,從側邊一個銅門上扭了扭,實銅鍛造的門鎖緩緩打開。
這條隱蔽道路,不僅隱蔽,還復雜無比,每條道路上皆有不同設置,每一面墻壁皆有其作用。
進了銅門,穿過一個彎道,又走過幾個岔道,前行幾里路,前方才出現一絲光亮。
走出陰影中,眼前的景色早已改變,剛到門外伺候的馬車也趕了過來。
“走吧。”
“駕…”
坐上馬車,一行人便朝著城南的太傅府而去。
應天府中,葉老太傅蘇醒的消息早已經在第一時間傳遍了整個應天,百姓們高呼陛下護佑,上天護佑之語。
城南,朱雀街上第七家,便是老太傅葉蘇成的府邸。
此時此刻,葉府之前,數十道身影,密密麻麻的堵在門口,皆是一些在朝為官之人以及文壇之內、百家之中,一些頗有名聲之人前來探望。
夏帝一行來到門前,并未擺出身份。
老太監托身邊禁衛遞了一樣物件給正在大門處招呼的葉家老管家,然后便領著夏帝車架往葉府另一處大門而去。
老管家接到禁衛手中的信物,心中一緊,知道是當今大夏天子到來,連忙從人群中掙脫出來,然后告罪一聲,讓身邊招呼來訪賓客后,自己則帶著消息前往府邸之中而去。
葉府另一處宅門前,夏帝剛下車,眼前的銅門便已經打開,老管家扶著一人,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
夏帝當面,正要下跪之際,被其扶住雙手,拉了起來。
“老太傅身體不適,不必如此見禮…”
“老朽作為臣下,應當的。”
“不行!老太傅你的身體還未好轉,怎能如此,以后見朕不必行禮,萬一有個好歹,這天下的儒家文人士子,還不知道會把朕罵成什么昏君呢…”
“……”
夏帝手扶著老太傅,來到庭院之中的小湖邊,走進亭子,立馬有人進來鋪上加熱了的錦墊,熱茶。
布置完,老太監一揮手,原本伺候在身邊的所有丫鬟小廝,全都慢慢退了出去,只余夏帝與不停咳嗽的老太傅在此。
“師傅,要不要躺著休息…”
無人在旁,夏帝直呼師傅之稱。
老太傅擺了擺手,然后用錦巾捂著嘴,一絲嫣紅的血跡,透過白色錦巾從指縫間滴落在地。
“還是老了,不如當年了…”
葉蘇成有些玩笑的說道,夏帝感知到的他的情緒,然后安慰道:“師傅你才七十歲,外界都在傳,宗師境界,無病無災能活一百五十歲呢…”
“你都說了,那是傳言,何必當真。況且,我這一輩子,能教出你以及其他弟子,也就無憾了…”
夏帝聞言,沉默了片刻,只是握住老人的手掌輕微顫抖了一下,他明白,眼前這個老人對得起所有人,但是卻唯獨不敢說對得起自己以及早逝的原配夫人楊氏。
葉老太傅一生,修煉一道,能抵宗師之境,天賦可謂不弱于千萬人,自然不用多說。
儒家文學之道,一生整理成書的儒家之言,就不下數十,受儒家文人推崇之至。
傳道解惑,開學授教之徒也過了千余人數,至于下面的再傳,徒子徒孫之類的,細算起來那就更多了。
唯獨有一樣,一直都是老太傅心中永遠抹不去的痛處。
那就是家庭,因為原配早逝,疏于對獨子的管教,以至于獨子文不成,武不就的,而老太傅如此名望,兒子卻這般不成器,對于他的期望自然高處常人許多,長久下來,父子間的關系惡化,最后甚至跟他翻了臉,一氣之下跑去從商了。
如此結局,讓本就陌生的父子關系破裂,葉蘇成更是放出話來,自己沒有這個兒子。
老死不相往來,但是老人家,凡是上了年紀的,哪有不想兒孫繞膝,頤養天年的。
不過自古以來,只有兒子認錯,哪有老子向兒子認錯的。
所以,三十年來,葉蘇成也僅僅知道,自己有兩個孫子,一個孫女,這些簡單的信息,僅此而已。
如今,經歷了一場生死,再醒來之時,他反而有些看開了,不再那么執著了。
同時,老管家也傳來消息,那三十年也不見聯系的兒子,寄來了書信。
只是此刻天子在此,葉蘇成也還沒得空拆閱而已,心中卻是早已迫不及待了。
“師傅,朕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葉蘇成側著臉,看著眼前這個大夏當今的天子,恍惚間,仿佛回到了二十五年前,那個他們初遇的街頭上。
他的手中拿著一個饅頭,一端是一個饑餓難耐的老乞丐,另一頭是一只毛色臟亂,但是卻還幼小的家犬。
也是當時,就在葉蘇成以為這是一個良善之輩時,他卻將手中的饅頭扔在了,那頭快要餓死的幼犬身前,直接從老乞丐身邊路過。
這一幕讓當時的葉蘇成很震驚,但是如今,他卻明白,眼前這個人,是個無比合格的君王。
老乞丐和幼犬,選擇救誰,這不僅僅是一個道德問題而已。
“再等等吧,最多十年。”
“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三蠻之地一統,草原上只剩下古狄勉強有些抵抗之力。四國境內,大夏第一,大周次之,大齊大燕相差無幾,但是這次事情的出現,四國或許在很多方面會出現共通的地方,到時候時機就有了,至于剩下的,一步步來,如果你沒算計錯,十年可成…”
“還要十年啊…”
夏帝抬頭望天,目光中深邃而又充滿了疲倦之意,緊隨著,他的右手摸到劍柄上,手掌握住,然后一股強大的氣勢從其身上迸發出來,目光中再次變得威嚴而又充滿了力量。
“終究是我太急了一些…”
夏帝這一刻似乎恢復了一些往日的鐵血冷酷,臉上的情緒也消散了很多。
再次回過身來,不再與老太傅交流一些國事,而是敘述一些家事,以及幾個皇子的教育問題,討論的范圍廣泛而充實。
葉蘇成聽著,嘴中不時點評幾句,然后又叮囑夏帝,教育孩子一定不要急,要多給些時間和耐心,手段也不要太迫切。
夏帝似乎聽進去了,點了點頭,又調動真氣,為老太傅檢查了一些身體內況,在太傅府上待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宮中禁衛傳來急訊,這才匆匆趕回了宮中。
待夏帝離開之后,葉蘇成的目光看著皇宮方向,眸子中從閑散之意變得充滿了擔憂之色。
整個人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同時又神色堅定下來。
當老管家手中拿著一封信,以及一張宣紙走來時,葉蘇成接過一信封,顫抖著拆了開來,
信上面只有寥寥數語,但是卻讓葉蘇成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眼中老淚如水,止不住的流。
當從老管家手中接過那張宣紙,看完宣紙上的詞后,整個人卻抑制不住情緒,高聲開口贊嘆。
“好!好!好!”
看到最后落款時,葉蘇成仿佛忘了自己依舊處于重傷之中,拍著大腿,嘴角帶著笑意,兩側雙頰微微泛紅,渾身上下都掩飾不住那股,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興奮之意。
老管家見狀,連忙上前扶住葉蘇成,咳嗽了半天,總算把情緒了控制了下來。
好不容易哄著他,靠在躺椅上睡著了,但是手中的那張宣紙,卻被他緊緊的裹在懷里,視若珍寶。
替老主人蓋上暖衣,見到此景,老管家眼中也飽含淚水,捻起衣袖輕輕擦拭去,心中也松了一口氣。
距離老主人這般開心,似乎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他也已經老了,能夠陪伴老主人的時光,也沒幾年了。
“唉,要是公子還在府里,伺候在老爺身邊,子孫繞膝,那該多好…”
老管家心里嘆道,又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淚痕,這才吩咐家中仆從們煎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