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都帶齊了么?國外干燥,補水的記得多帶一點,如果你自己沒有就去拿我的。換的錢和護照保管好別掉了…”
陽光透過白色的輕紗照進屋子,寧新雨坐在床上,身上穿著條紋病號服,喋喋不休。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我媽么?”寧秋嘆了口氣。
今天是出發的日子,昂熱的專機,那架名為‘斯萊布尼爾’的灣流G550正靜靜地停在機場等待它的乘客們。寧秋將按照原定計劃,與新生夏彌一同跟隨執行部的任務組返校。
“不是我又當爹又當媽能把你拉扯這么大?”寧新雨上下掃了掃寧秋,滿意地點點頭,“還挺合身的嘛,你們學院的制服真不錯。”
“如果沒有這箱子就更合身了。”寧秋很憂郁。
寧秋的身高與楚子航不相上下,皮相差距也委實不大,區別只是楚子航的面部線條分明,而他看上去更有幾分陰柔的氣質,但絕不娘炮。以前姐弟倆從來都沒有買過兩位數以上的衣服,地攤貨粗糙的做工和布料讓他看上去平平無奇,就像一顆夜明珠被包裹在粗布里。
而卡塞爾學院的制服做工和質地都極好,穿在身上襯得寧秋身姿挺拔,漿得筆挺的衣領更是平添了幾分與楚子航相似的氣質,就算現在把他扔進仕蘭中學的畢業典禮也不會產生任何違和感。
雖然他制服上敞著的兩顆扣子顯得有些痞氣,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最大的問題是手邊拉著的那個箱子…
嫩粉色的旅行箱上滿滿都是戴著粉色蝴蝶結的小貓,HelloKitty,與芭比公主并稱女性向兒童玩具界的愛馬仕和LV。
這散發著滿滿少女氣場的旅行箱放在西裝筆挺的寧秋身旁,就好似頭上套著肯德基紙袋的人出現在跨國集團高層的會議室里一樣怪異。
“我就這么一個箱子,還能怎么辦?再買一個太浪費錢了。”寧新雨翻了個白眼,“而且我覺得不錯呀。”
寧秋心想小時候你拿著裙子往我身上套也說好看,你的審美那能信么?
“新雨姐好。”
女孩俏生生地出現在門口,渾身散發著青春活力,就像太陽源源不斷地散播熱量。夏彌手上也拿著個小拉桿箱,比寧秋的小了一整圈。
“小彌好呀,你穿這身真漂亮。”寧新雨對著夏彌微笑。
這幾天里寧秋幾乎都待在寧新雨的病房里照顧她,楚子航和夏彌不知道為什么也經常來串門,楚大少每次架著一副墨鏡跟門神似地杵在門口,夏彌就圍在寧新雨的病床前和她聊天,把寧秋晾在一旁,好似她倆才是親姐妹,寧秋只是一個削水果的工具人朋友。
“哇塞,寧秋師兄你的審美真別致誒!”夏彌看著寧秋身旁的箱子眨眼,“我十歲的時候就不好意思用這種東西了。”
“不提箱子我們還能好好說話。”寧秋繃著臉。
門口有人影晃動,楚子航穿著一身休閑服出現在門口,對著夏彌和寧新雨點頭致意,然后目光不可避免地移向了寧秋身旁。
“嗯…挺不錯的。”他干巴巴地贊美了一句。
寧秋心想你們今天就跟這破箱子過不去了是吧?
“施耐德教授讓我通知你們,斯萊布尼爾一小時后就要起飛,你還有…”楚子航看了看表,“最多四十分鐘時間。”
“從這里到機場不是還挺遠的么?”夏彌問。
“我開車不需要這么久。”
“會開快車的男生好帥!”夏彌星星眼。
楚子航理也不理她,對著寧秋點點頭:“我在樓下。”
他說完就轉身離開。這幾天里三人熟絡起來,寧秋和楚子航也漸漸習慣了五句里必帶三句白爛話的夏彌,而且總結出了經驗,這種時候不理她就是最佳選項。
“喂喂!等我一下!”夏彌對著他的背影喊,又扭頭看向寧秋,“寧秋師兄快點哦,你們應該還有話要說吧,我去車上等你啦。”
“新雨姐再見!下次回來我給你帶北京特產。”她笑瞇瞇地對著寧新雨揮手,拖著小箱子一溜煙小跑走了。
剛才還吵鬧不堪的病房忽然間安靜下來,灰塵在窗縫透進的光柱里飛舞,空氣中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寧新雨雙手交疊坐在床上,長發束成馬尾繞到胸前,眼神寧靜。
“阿秋。”她輕輕地說。
寧秋看著她,應了一聲。
“小彌這么好的女孩子可別錯過哦。”
“能別老想這些有的沒的么?不可能的事。”寧秋嘆口氣,心說就算楚少爺將來不親手宰了我,我自己也得有珠穆朗瑪峰那么高的心理障礙啊。
“過來。”寧新雨對他招手。
“干嘛?”
“把扣子扣好,這么看著像個二流子。”
“我只是覺得這個衣領有點緊,正好勒到喉結…”
寧秋一邊說一邊走過去,有點無奈,老姐還是和從前一樣,又愛嘮叨又愛操心,不管他現在八歲還是十八歲,在她眼里似乎永遠都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孩子,只會流著鼻涕像小鴨子一樣跟在她身后跑。
雖然有時候真的很想跟她說‘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你這么照顧了’,但寧秋一點也不煩,越是缺少朋友和親人的人,越是明白這種無微不至的關心有多么珍貴。那是你唯一的親人,也是唯一一個會毫無保留地對你好的人啊,你怎么可能厭煩她呢?
寧秋愣住了,寧新雨沒有伸手幫他扣上扣子,他忽然被攬入了一個溫暖又柔軟的懷抱里,兩條纖細的手臂環在他的背后,就像一個慈愛地摟著孩子的母親。
從記事起,姐姐就再也沒有抱過他。寧新雨雖然對他好,愿意節衣縮食給他買書包和肯德基的兒童套餐,但在擁抱這一點上吝嗇得像是唐老鴨俱樂部里那只愛財如命的麥克老鴨,拼命地守著自己的金山一點也不肯外露出去。按寧新雨的說法是太過溺愛會讓弟弟變得沒有獨立性,而男人必須要獨立。
可她現在抱得又那么地那么地緊,像是生怕眼前的人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
寧秋輕輕地回抱住她,雙手虛圈在姐姐背后。他現在已經不是普通人類了,就連擁抱都必須小心翼翼。
“阿秋。”
寧秋嗯了一聲,他聽出了這兩個字里帶著微微的顫音,就像她一直在輕輕顫抖的身體。
“在外面別太累,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缺錢一定要跟我說,如果自己死撐著你就不是我弟弟。”
“還有…假期多回來看看我。”
這是十八年來兩人第一次分開,而且一次就是這么長的時間。幾天前寧新雨還在對著弟弟哼哼說不想回來就一輩子都別回來,但現在她的聲音里又帶著微弱的哀求,不是對寧秋,而是對未知的什么東西。她這幾天夜里其實一直都在做噩夢,夢見弟弟消失在無邊的黑暗里,再也回不來了,每次醒來她都淚流滿面。但她永遠不會說出來,因為她是這個家里年齡最大的人,她要撐起這個家,而不是讓弟弟擔心。
可她還是害怕,害怕到在寧秋臨走前終于忍不住了,蜷縮起來的小刺猬終于疲憊地露出了柔軟的腹部,只等著有人輕輕地撫摸給予她安慰。
別的家長在孩子外出上學之前都是千叮嚀萬囑咐著要好好學習,她卻讓寧秋別太累。
寧秋輕輕撫著姐姐的背,輕聲說:“每個假期我都回家,哪也不去。”
“你知道楚師兄吧?就是每天都戴著墨鏡站在門口,話很少的那個。他每天都給自己的媽媽寫郵件匯報情況,我也會給你發的。”
“你說的。”寧新雨抽抽鼻子,“說謊是小狗。”
“好。”寧秋笑,“我可最討厭狗了。”
寧新雨放開了他,撇過臉:“走吧走吧,趕緊走,別讓人家等急了。”
寧秋不戳穿她,他知道姐姐已經在情緒爆發的邊緣了,她絕對不愿意讓自己看見這一面,更不會愿意在自己面前哭出聲來。
他牽起姐姐的手,小心地用了一點力握住。
“那我走啦。”
“…嗯。”
病房的推拉門輕輕合上,寧秋拿著粉色行李箱站在門口,聽著房里傳來的悶悶的抽泣聲。
他一瞬間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小時候和寧新雨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嬉笑玩鬧,想起了老賊在書里寫道‘你需要付出的,只是心底里那點小小的溫軟,從此堅硬如鐵。’
但為什么要付出呢?
心底里最柔軟的那個角落,是軟肋,也是鎧甲,擁有弱點的人才真正堅不可摧。
你永遠都會記得自己奮戰的理由,就算你刀劍盡斷,迷失了方向,也會拖著遍體鱗傷的身體再次爬起,怒吼著向前。
當你跨過沉淪的一切,向著永恒開戰的時候,它是你的軍旗。
所以付出你的一切吧,哪怕榨干最后一絲力氣,流盡最后一滴血,你也要到達那個所有人都會幸福的未來。
寧秋深吸一口氣,迎著烈陽走進盛大的光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