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晴天沒有理會這神神叨叨的小白兔,他接連拍著腦門感嘆了好幾聲才漸漸緩過神來,匆匆把濕潤的手指在道袍上抹干凈,深深吸氣,收拾好心情,再扶了扶胸口道袍下微微隆起的護心甲,幫山門口的師父接應香客去了。
年年冷清的道觀,今天怎么突然來香客了?
花柳鎮今天集體過早年?
這早年也太早了吧,才十月底啊。
他凝眉不解。
山門口一年被臨幸一次的大香火坑里堆積了不少的落葉枯枝,早已腐敗潮濕,事先沒有清理,導致今日突然上門的香客們燒紙錢時總是難以燃盡。
不僅如此,還整出了好大一陣的刺鼻熏煙,曹老道正在一旁捂著鼻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拿著小樹棍幫這些鎮子里的中老年婦女們捅松香火紙。
有空閑到道觀上香的多半是鎮上的婦女。
這些香客們都有一個共同執念,自家遞上的紙錢若是沒有燃盡,祈求的神靈就不能拿到完整的靈錢。
收人錢財替人消災,錢財都沒收完整,神靈自然不可能幫自己消災解難。
李晴天湊過去幫著師父給香客們捅了好一陣火紙灰,才終于從這些將心里的祈禱不停小聲念出來的香客嬸子們的嘴里弄清楚,原來大家此行,都有一個共同的祈求對象。
岷江龍王!
大家為什么會突然到上錦觀來,把道觀當成了龍王廟上香許愿?
李晴天心里琢磨著,十有八九是昨天在柳家牌坊,自己和那綠頭老烏龜的對話在鎮上給傳開了。
他當時說岷江龍宮的公主在他道觀中時,其實只是單純的想要讓老烏龜給湯湯家里傳個話而已,也沒多想避開周遭的鄉親們的耳朵。
畢竟這個世界,大家都知道有妖族,水族,各種鬼魂存在。
花柳鎮幾乎每一個人都曾撞過鬼,比如牛大旺大爺兩父子還引體向上在豬圈里頂撞過好幾天鬼。
李晴天曾經甚至還聽不少到天江縣,或者錦官城這些大城市去干過活的男丁私下里賣弄炫耀自己到哪家知名的大青樓消費過,甚至與樓里的異族女妖精深入交流過一番兩個種族不同的基因文化。
所以李晴天相信,自己說龍宮龍女啥的,大家也并不會過多的訝異。
可他并沒有想到,龜丞相后來會編織出什么岷江龍宮打算發展岷江支流沿岸窮山惡水小鎮子里的香火信徒,免費幫助善良鄉民放牛干活啥的這些謊話,因為他昨夜回到道觀時曾突然想起問過湯湯,湯湯清楚表示,岷江龍宮主流沿岸的數十萬信徒都還未徹底鞏固,她父王不可能舍本逐末,這么快就派龜丞相來發展支流的香客信徒。
而龜丞相偷牛,單純是因為,他答應過給她獻上三頭牛吃,請她在龍宮代言小王八皮化萬年龜甲煉化的藏身盾甲。
言者無此意,聽者有私心。
李晴天知道,如果大家只聽他說了岷江龍宮的三公主在上錦觀這話,大家除了感嘆詫異兩句之外,絕不會前來上錦觀焚香禱告啥的,柳大根把兔子精經常在他上錦觀過夜的消息傳遍了花柳鎮,他也沒見鄉親們來好奇圍觀過。
今日香客上門,定然是因為大家相信了龜丞相那話,利益驅使,人人心里都抱著被龍王老爺看中照顧的心態,才會忙不迭來獻上香火,甚至趁機在龍王老爺的女兒湯湯面前蹭個眼熟,期望能得到岷江龍宮的特殊照顧。
因為李晴天注意到,這些嬸子香客們在焚香燒紙祈禱時,都在時不時的偷偷往道觀里面張望,應該是在找尋湯湯的蹤跡。
“岷江龍王老爺啊!我家老母豬最近半年總是懷不上,祈求你老人家大發慈悲,施展神通,就讓我家老母豬懷上一窩吧,來年一定給你老人家獻上一只城里人最愛的烤乳豬!”
“花柳氏進獻功德十五文,龍王老爺保佑花大華家老母豬一年兩胎!”
香客燒完了香燭紙錢,便到了曹老道一年中最喜聞樂見的環節,收功德。
上錦觀沒有布置供奉神像,也只到除夕春節時才會采購紙錢香燭以備自家沒準備的香客購買,但是花柳鎮的香客都極其節儉,一般都是自己帶了祭品和香燭紙錢來這兒祭拜空氣的。
所以曹老道唯一能白嫖到的收入,就是功德錢。
通常來說,香客們獻上功德錢,道士應該將其姓名和功德錢的數額記錄在一張黃紙上,最后虔誠焚燒,上達神聽。
但是曹老道不喜歡搞這些花里胡哨的過場,也沒有提筆寫字做記錄的習慣。
他更加直接,每收一個香客的功德錢,就在山門口拿大棒敲一下吊掛在大松樹上的一口陳舊的生銹老鐘,然后大聲將香客祈禱的愿望朝天朗誦,念給神靈聽。
“岷江龍王老爺啊!我家兒媳婦嫁過來都三年了,肚子還是沒有一點動靜,請你老人家保佑,讓我兒媳婦肚子快點大起來吧!”
李晴天記得這個胖大嬸子,是鎮子上賣豬肉的屠夫柳干凈的娘,第一年春節時來燒紙錢,許下的愿望是祈禱送子觀音讓她兒媳婦肚子大起來,第二年祈禱土地菩薩讓她兒媳婦肚子大起來,到今年就換成了岷江龍王,也是病急亂投醫,心急亂求神的典范代表了。
哐當一聲鐘響,曹老道悠揚的念道,
“柳牛氏進獻功德二十文,龍王老爺讓她兒媳婦肚子今年大起來!”
聞言,柳牛氏開心的搓著粗糙的胖手,魚尾紋泛濫的臉上笑開了花,嘴里不停念著借你吉言,趕緊退開了,下一位面色干枯微白的中年婦女又上前,小聲的念叨,
“岷江龍王老爺啊!我丈夫他這兩年,每晚上都特別的快,希望你能保佑他,今后能身體健康些。”
“花羊氏進獻功德九十九文,龍王老爺保佑花斷搖,夜夜日日,長長久久!”
這是今天進獻功德錢最多的香客,曹老道特意提高了音量喊著,惹得周遭一齊來上香的婦女們好一陣哄笑。
那位臉色蒼白干枯不甚滋潤的中年婦女咬牙切齒,環顧眾人,如狼似虎。
李晴天在一旁幫忙收功德錢,聽著這些鎮子上香客婦女們奇奇怪怪的個人愿望,忍不住暗暗好笑。
忽然他感覺背后有人用拳頭重重的捅了捅他的腰,下意識的回過頭,只見一個裹著黃棉卦,稚氣未脫的單眼皮小姑娘坐在一頭肥豬大小的大黃狗背上,朝他昂著下巴尖,晃著雙馬尾,小聲又不失囂張的對他道,
“喂,小道士,十兩銀子,你把龍王老爺的女兒借給本姑娘一天,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