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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人形鬼狀放映機:姜翠花的一生

  她已經裂開了…

  刀光從她額間透過,有慘淡的微光從她靈體內溢出,一幅幅生前的畫面開始在夜色里飛速閃現。

  她此刻不再是怨氣纏身的兇靈惡鬼。

  而是一臺人形鬼魂放映機…

  老太生前是天江縣城里一戶普通人家的女子,名叫姜翠花。

  翠花的母親在她三歲時就因為無錢購買昂貴的藥材治病,早早病逝,父親是縣城城東門口的老鞋匠。

  老鞋匠的家境雖然并不富裕,但在妻子病逝后,靠著給城里大戶人家修補馬靴幾十年積累下的人脈關系,尚能在柴米油鹽都得花錢買的縣城里養育大女兒,基本溫飽無憂的生活下去。

  但是隨著翠花一年年長大,老鞋匠無憂的生活也漸漸變得憂郁起來了。

  女兒已經到了該出閣的年齡,但卻始終無一人上門提親。

  老鞋匠自知在這縣城里,看得上他家女兒的人并不多。

  即使有幾戶馬夫柴商對他女兒有意思,但女兒嫁過去也只會被歧視欺侮,當成生育后代的工具。

  因為論家世,自家的女兒在這縣城里可以算是最底層的一批了,不過他遵從妻子臨終時的遺愿,自認為一向將女兒養育得很好,雖然沒有穿金戴銀,但在縣城里也從未沾過風雨,受過勞累,更別提挨打受氣了。

  老鞋匠一輩子補鞋無數,深知什么樣的腳,最適合女兒這樣出身的鞋。

  平日里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縣城貴腳,即使穿上錦官城來的最頂級錦繡豹紋鎏金靴,也會不知珍惜,隨意用力踐踏撕扯,任意更換,甚至是和他人交換著穿,或者興之所至,還會呼朋喚友,叫來一眾紈绔子弟三五成群,一起試穿。

  只圖個新鮮,只圖個好玩。

  老鞋匠平生最痛恨這類人,他們平時換鞋如喝水,穿鞋無數,卻是最不懂鞋的莽夫。

  這種穿壞了的鞋子,根本沒法修補,即使你修好了它的面子,里子也無法復原了。

  因為里面已經瓤了。

  但若是常年翻山越嶺,吃苦奔波在外,偶爾迫不得已、身體急需時,還得樂呵呵地四處找尋撿別人穿過不要了扔掉的破鞋應急穿一宿趕路的粗腳,某天若是得到了一雙未沾塵土,未被別人的粗腳破壞過的新鞋,他就會倍加珍惜,一天三擦。

  同樣是城里底層的柴商馬夫這種臭腳,只會歧視同階級的老鞋匠。

  所以,他選擇了一個經常進城里來賣豬肉的鄉下人,王大牛。

  那個胖且壯的丑小伙雖然木訥,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養豬大戶,土但豪。

  鄉里土里土氣的老實人很是敬重他這個城里生活的老鞋匠,一口一個老丈人的喊得很體貼,最關鍵每次上門來還拎著豬頭肉。

  這玩意兒多稀罕啊,尋常人家一年到頭吃不了兩三次的。

  十六歲那年,姜翠花嫁到了大埡口。

  王大牛果然將她當做了心頭寶,這種城里來的新媳婦,山里的大牛哪里穿過。

  姜翠花從此在大埡口成了當之無愧的村首富闊太太,見到誰家的女人都是一副居高臨下,看誰誰土鱉的驕傲模樣。

  沒別的原因,她是城里人啊!

  那些年,村里的女人們恨透了姜翠花。

  她們整根整根重復使用的嫩黃瓜,翠花居然每天切成薄片敷臉!

  她們一個月能喝上一次的蜂蜜紅糖茶,翠花居然每晚用來擦洗…

  如此好景,直到王大牛突然病死,王家衰落。

  村子里經歷過翠花女王風光凌辱的女人們一下子就開心了,開始不停嚼舌根。

  說是翠花的騷,累斷了大牛的腰,取了城里的女人不長命,她天天都涂了蜂蜜來取你的經。

  憑啥被她們看笑話?我是城里人啊!

  翠花心里憋著一股氣,她無奈遣散了家仆,自己很快就學會了耕地喂豬,始終讓自己的獨子王小牛過著城里少爺般的休閑生活。

  在她的心里,這就是她的驕傲,是她來自城里的身份象征。

  但是王小牛卻體會不到自家親娘對他的關懷,在他心里,這個沒用的老婦人就和一頭牛,一只豬,沒有區別。

  翠花沒讀過書,自家兒子也沒有讀過書,大埡口沒有教學的村塾,整個大埡口的人,都不讀書。

  翠花以為最好的養育,就是讓他在大埡口村子里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玩最好的…

  翠花知道,兒子王小牛在城里做生意那幾年,雖然賠本,但依然堅持著去最好的青樓玩的少爺習慣。

  這一點,她很自豪。

  自家兒子活得像個大少爺啊!

  那自己是什么?自己就是少爺家的老夫人啊!

  她賣力的喂豬,賺錢,補貼兒子吃喝玩樂逛青樓的開支。

  后來兒子在青樓染上了病,帶回了家,自家兒媳婦很快病死了,王小牛倒是晃晃悠悠又好了。

  她還知道,

  兒子病好了后,就接著開始玩斜對門顧大郎的婆娘。

  前一段時間,兒子王小牛花銷很大,賺錢心切,姜翠花每天都看到他牽著王大種去隔壁村子小鎮接客。

  日出而作,日落而歸。

  半個月后,王大種猝死,兒子王小牛氣壞了。

  那天她也在豬圈屋里守著瘦骨嶙峋的王大種焦急的痛哭。

  但是兒子聽到她的哭聲,非但沒有安慰她,還沖進來沖著自己又打又罵,嘴里喊著他進城里玩的小金庫沒了!

  都怨她,克死了他爹,克死了他老婆,又克死了他的小金庫!

  接著她兒子把自己關進了豬圈里。

  她很冷,只能抱著母豬睡,但是豬崽兒不肯,還要咬她。

  她很餓,只能在豬槽里吃豬食,但是母豬不肯,也要咬她。

  每一次,他都得等母豬護著豬崽兒吃了豬食散開了,她才能吃剩下的。

  而且兒子也不會喂豬啊!

  他直接把干粉糙糠和生紅苕倒在豬槽里,豬吃一口都要轉身喝三口尿,自己一口老牙齒,就更加吃不下了…

  那些天,王小牛每天還要進來抽打自己十余次。

  豬圈屋里放著兩根她自己親手做的青竹響篙都被打斷了,渾身全是傷口,火辣辣的痛,衣不蔽體,流了一豬圈的血。

  翠花心里好恨。

  但她又不知道該恨誰…

  她恨不起自己的兒子,兒子是自己的心頭寶啊!

  她陷入了無處泄恨的情感盲區。

  最后她決定恨老天爺!

  老天爺不公啊!

  憑什么要我家的種豬猝死!

  接著她就死了。

  死后她怨氣纏身,來自花江鎮給自己做法事的麻道士又是個混子二百五,一張嘴除了會批翻花一樣嘰嘰呱呱翻來覆去特厲害之外,根本不會超度死者。

  總之,她的黃泉路沒有打開,翠花的怨魂逗留在了陽世,她只覺得自己越來越恨,怨氣越來越盛。

  于是頭七返鄉,一夜之間連殺了兩個從前欺負過她王姜氏的村里人。

  當年顧小谷偷她家的苞谷,背背簍的居然是顧小谷的娘,

  王狗兒并沒有親手挪動她家土地的邊界石,是他唆使他娘去挪的邊界石!

  翠花潛意識底,最痛恨這種折磨親娘的不孝子,他們的娘不收拾這種兒子,

  她姜翠花來替她們收拾!

  不孝之人,都得死!

  但是翠花從沒認為自己兒子王小牛不孝過,在她的心里,關于兒子孝悌德行的評價那一塊,是選擇性的空白。

  直到她第八天夜里回家喂豬,翠花發現這個小王八羔子居然被人抽得遍體鱗傷躺在豬圈里,背上血淋淋的,還有蠟油,嘴里依稀嘰嘰咕咕的念叨著“親娘啊,抽死我吧,我有罪啊”之類的胡話。

  翠花頓時怒了。

  幾十年來壓抑在心底的怒氣悉數爆發。

  老娘是城里人!

  為什么最后落得在這個破山村里過活一輩子?

  老娘是城里人!

  生的兒子怎么就這么一副熊樣,他明明像個紈绔公子哥虐待家仆一樣抽死了自己,卻轉身又心甘情愿被別的女人抽成這副鬼樣?

  我姜翠花到底做錯了什么!

  老天爺待我何其不公!

  盛怒的翠花真的抽死了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王小牛,滿足了這個不孝子的最后心愿。

大熊貓文學    我難道是刀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