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無力辯駁的趙興,毛文龍再次哈了一聲:“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皇帝奴仆,你不能改變皇上的決定,你更不能改變那些虛偽的,只顧著自身利益的東林黨人官員的想法。”
趙興只能啞口無言的長嘆一聲。
“你是一個好官,從給我送糧食來看,你絕對不是單單的可憐我,而是你目光長遠地看到了我東江鎮的重要性。”無力的長嘆一聲:“但是你看到了有什么用?你能改變什么?”
趙興立刻抓住了這個切入點,焦急的說道:“我能改變你的宿命,我會將你的實際情況上報給皇上,我會將你這個地方的重要性,上報給皇上。只要你不死,東江鎮的作用就將無比巨大,請毛帥為國惜命。”
“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毛文龍突然間爆發了一陣大笑,笑的是上氣不接下氣,用手指著趙興,依舊大笑不止。
“難道我說錯了嘛?”趙興莫名其妙的詢問。
毛文龍一面笑,一面道:“你沒有說錯,你是有真正的戰略眼光,你是難得的真心為國者。”說完這話,他的身上突然間爆發出一股傲氣:“只要我毛文龍不死,只要我這根大旗還在,建奴就不敢放心西顧。”
趙興也跟著興奮起來:“那你就應該珍惜自己。”
結果轉眼之間,毛文龍再次沮喪的坐下,身上那股傲氣,轉眼間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有頹廢和沮喪。
“殺我者,不是建奴,是朝廷啊。建奴殺我,我能決死一戰,朝廷要殺我,我怎么能抵抗?岳飛的前車之鑒,就是我等的歸路。岳飛不是沒有能力抵抗,而是不能抵抗,這是何其的悲哀?”
趙興繼續努力著,真誠的將自己這次來的目的說出:“您和皇上之間,唯一缺少的就是信任,缺少溝通。如果您答應文官進駐皮島,成為您的參軍,這樣,就能緩和您和文官集團的關系,而文官,也能將您的苦衷上達天聽,這比您一味的懟要強啊。”然后耐心的解釋:“太監或者文官監軍,這是祖制,是不能改變的,你又何必阻攔,沒來由的讓皇上更加猜忌呢?再說了,你的不滿和想法,也可以通過監軍上達天聽,這豈不比你親自辯解更能讓皇上相信嗎?”然后語重心長的規勸:“接受文臣監軍吧,這對你,對你繼續忠誠的這個大明都好。”
毛文龍之死,最大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堅決拒絕宦官和文臣監軍,這讓皇上感覺毛文龍不受控制,皇帝不能控制武將,歷朝歷代都是皇權大忌。
如果毛文龍能妥協,他也不會走到那種地步,連冤枉被殺,皇上都不為他說話出頭,畢竟,毛文龍可說一方封疆大吏啊,怎么能被一個家伙不走司法程序,不上報朝堂內閣就殺了呢。
毛文龍就像看傻子一樣的看趙興淡淡的道:“內臣和文官監軍,平時指手畫腳,將我們武將當豬狗,戰時調精兵保命,戰后攬功于自身。尤其是我這種隨時臨敵的地方,若是讓他們瞎指揮,哪里還有曾經的戰績輝煌,估計我的將士們早就死的荒草多高了。”
這樣的弊端,不但武將反對,其實就連明智的文官也詬病,所以才有百官強烈建議撤銷內宦監軍的提議,但東林的這個建議不是為了困局給武將放權,卻是出于齷鹺的和內廷爭權奪利。
放下這個連趙興都認為不靠譜的理由,趙興表現的輕松的提議:“在下敬慕毛帥人品,聽說毛帥小公子被百位勇士從遼陽救出,送到杭州老家。但畢竟杭州和東江鎮離著太遠,不如京師近便,而且教育程度也不高。如果毛帥同意,我倒是想將嫂子和另郎接到我的府中。我的先生郭廣生學識淵博,我的小妹也勤勉好學,我娘慈祥無比,當能培養出令郎一份前程,不知道毛帥以為如何?”然后再畫蛇添足的加了一句:“到時候,毛帥進京述職的時候,也可就近相見。”
毛文龍聞聽,直接探出身子緊張的詢問趙興:“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
趙興被看的有些發毛,最終還是實話實話所:“是在下的意思。”
之所以趙興這么說,是因為毛文龍被殺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被后來的崇禎皇帝深深的猜忌。
大明朝重文輕武,都已經達到了變態的地步。文臣不遺余力的打壓武將,而皇帝對武將也是身懷戒備。
在這樣的大環境之下,整個朝廷就形成了一個不是規矩的規矩,那就是所有在外征戰的武將,都自愿不自愿的將家屬安置在兩京,也就是變相的在給朝廷,給皇上作人質,表達自己的忠心。這樣才能讓文官放心,讓皇帝安心。
結果毛文龍,在四面皆敵的情況下,卻寧可將妻兒放置在戰亂不斷的遼陽,也不將妻兒老小送到皇帝手中做人質。
而遼陽被建奴占領,殺了毛文龍過繼的叔父,名義的爹爹一家老小,以及仆人二百多。他的小妾帶著兒子承斗,被百余忠心家仆保護著,在戰死九十多人逃了出來后,卻直接將兒子送到了杭州,自己的結發妻子的手中撫養。
這樣表示出絕對對朝廷不信任的舉動,這在還算厚道的天啟朝時候,還沒顯現出巨大的危機。但在多疑成性的崇禎朝時候,就成了最致命的錯誤。
這也就是為什么袁崇煥殺了毛文龍,崇禎皇帝還為袁崇煥在事后背書的原因所。在年輕的崇禎還沒看到毛文龍巨大的戰略價值之下,他從內心里也認為,殺了毛文龍這個未來的隱患,是有必要的。所以雖然有崇禎,急于要求袁崇煥五年復遼的操切情緒在,但對毛文龍的極度不信任,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趙興就委婉的向毛文龍提出,接他的妻兒進京居住的原因,也就是變相的請毛文龍,將人質交到京城里來,這樣多少能緩和一些君臣之間的隔閡。
明顯緊張起來的毛文龍,聽到趙興的解釋,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將身體輕松的靠在了椅子背上,對著趙興坦誠的道:“我感謝大人的良苦用心,這事不是皇上的意思就好啦。”然后輕松道:“我一家幾乎都為大明死難(是指他過繼的鞍山叔父)就剩下這一點血脈了,我是這樣了,我希望我的兒子能好好的活下去,哪怕是他最終遁入深山,也不要在傻的如我。”
輕松一聲:“我不想爭了,我也不想吵了,我累了。如果我的死,能換取這追隨我的百萬難民活下去,我就心滿意足了。”然后就站起來,對著外面的天空:“跟隨我出鎮江的四萬忠勇英魂,我不能實現重返遼東的誓言了,我讓你們失望了,不是我無能,是我真的不可能做啊。”然后丟下趙興,寂寞的走到了大帳的后面去了。
趙興無語,因為他總算是明白了,為什么毛文龍手握重兵,身有尚方劍,在自己的軍營里,卻在袁崇煥捏造的十大莫須有的罪名下,不再抗辯,甘心就戮了。因為,哀莫大于心死。
毛文龍,心已經死了,即便是神仙也救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