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逍遙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一臉怒意難平的府尹也剛剛在縣令的陪伴下,來到縣衙門,甫一坐下,便沖著兩人大罵起來,指著他們辦事不力。原本就人命相連的命案,現在又多了兩條人命,算起來,已經是八條人命了。
這在小城里徹底爆炸了!
消息傳播的速度太快,不到半日,整個小城的人都知曉了。百姓們議論紛紛,可中間已經生了一點不一樣的聲音——如果下一個受害的是我怎么辦?
恐懼像瘟疫一樣,種下種子后,無限蔓延開來。府尹大人指著縣令辦事不力,百姓聽到這個消息后,自然聯想到以前他們熟悉的那個縣令“干得好事”,頓時對破案和自身安全產生了無限擔憂,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報團取暖,整個小城的氛圍,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了。
“呵,剛想說什么東西能掩蓋尸體氣味的。”陸逍遙來到油罐子前,差役將蓋子打開后,一股濃烈的味道撲面而來。油香不是香,尸臭也不是臭,一股莫名的、令人越聞越感到難受的味道,就這般從油罐子里涌出來。
“這里面是幾具尸體?”
“陸兄,這里面是寡婦和道士的,還有另一個暫未查明身份的,以及這家店掌柜的。這四個頭顱都在這里,旁邊那個,裝得是掌柜的尸體。”
陸逍遙順著陳哥兒的聲音看去,旁邊的確還有個油罐子,但體量一看就要比他面前這個大得多。走過去撬開壓板,一股比之前更加濃烈的味道涌出,當下陸逍遙就差點沒忍住,連連咳嗽兩聲才叫自己真氣給胃感壓下去。
“咳咳,我的老天…咳咳,這味道簡直…辛苦一下,先把里面尸體弄出來,一會兒還得帶回官府。”
“好的陸兄。”
陳哥兒當下招來兩名差役去弄了,陸逍遙則趁機退到一旁,看看案發現場有沒有留下什么痕跡。
嗯,地上的血跡說明…此處應是第一案發現場。
陸逍遙沒管取尸體的差役如何如何哀嚎,精神全集中在油罐子邊上。一團血跡集中在油罐子旁和油罐子邊上。陸逍遙當即幻想了下,若是兇手現在此處襲擊的被害人,然后再將被害人的頭顱割下的話,那血會噴射而出,在油罐子上和旁邊都能找到印證,想來大概也是如此。
再看油罐子周圍并沒有什么拖行的痕跡,如此油罐這里行兇的可能更大一些。陸逍遙猜想,兇手在此處行兇后,便是立即割下被害人的頭顱,然后將尸首分置兩處。本身兩個油罐就是一大一小,尸體不可能全在一個,所以才會分開。
那么…
陸逍遙看著小的那個油罐,里面裝著的是四個人頭。根據案發現場的血跡來看,當時被害人和兇手是站在這油罐旁的,而兇手襲擊被害人后,被害人倒下,兇手再割下他的頭顱,所以地上沒有拖動的痕跡。所以兇手和被害人當時在這里會是在做什么?又因為什么導致兇手行兇的?
陸逍遙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油罐里的人頭。
如果說,油鹽店掌柜與朱家命案有什么關系的,那這寡婦和道士的人頭就解釋得清了,可陸逍遙現在沒有找到這種證據。他唯一能想到的,油鹽店掌柜既然將人頭放在這油罐里面,本意就是為了藏著,可為什么會被兇手發現?而后還掌柜的還被兇手殺了?
這個行兇就很沒有道理了。
兇手是和罐中人頭有關系,意外發現后怒而殺人?那兇手是如何找到這油罐子里的。若非案發了,陸逍遙是打破腦袋也想不到,先前朱家命案的人頭會在這里。況且這里本來就是做油鹽生意的,尋常差役哪怕是排查,都難以排查到人家店子后院里去。如何就叫兇手給發現了?
陸逍遙看了看這院子周圍。不大不小的四堵圍墻配上一間臥房、灶房、倉庫。這裝尸體的油罐子便是在倉庫里面放著的。若不是事先知曉油罐有問題,為何會發現這罐中的人頭?所以,兇手意外發現的可能性很小,反而是極有可能知曉油鹽店掌柜的秘密。
一想到此,陸逍遙不禁捏捏鼻梁。
這叫個什么事啊…
“大人,這尸體已經弄出來了,你看…”
“先放外面院子去,待會回去的時候給一并帶府衙去。”
“是。”
“哦對了,還有另外那個罐子,人頭也放一齊去。”
“是。”
陸逍遙提了提精神,強忍心中不適,去檢查那具尸體。
這尸體泡在油罐子里,他實在不能清楚這掌柜的是死了多久,但他估計時間不會是一兩天了。這油本身就有防腐作用,尸體泡在里面雖與空氣隔絕,可本身內部里面的細菌還是有的。這時候尸體心臟停止跳動,血液沒了氧氣而流動,就會慢慢死亡、凝固,產生尸斑、血管網等變化。
陸逍遙看這尸體手臂上的血管網已經基本定型,不容易散去,而且尸僵也完全散去,想來死亡時間至少兩天起步了。
“這掌柜的是多久沒做生意了?”
“按百姓的話說,得有個三四五天了,具體的他們也不清楚了,反正有些時日了。”
“嗯。”
陸逍遙點點頭。目光重新回到尸體身上。尸體身上無明顯外傷,倒是手臂和背部有些尸斑群,想來是死亡之前忽然倒下磕碰造成的。
如此看來,致命傷是在頭部了…陸逍遙又把目光轉向剛撈出來的人頭。
“哪個是掌柜的?”
“這個。”陳哥兒捏著鼻子指了指四顆人頭中的一個。
一眼看去,陸逍遙就被這顆人頭的樣子驚呆了:
這顆人頭的后腦勺完全凹進去了,想來頭骨是完全粉碎,傷及大腦,一命嗚呼的。
“這掌柜的是遭了什么孽…”陸逍遙嘴角抽抽。
再看頭顱傷口時,脖子處那斷開的傷口,無論是血管破損情況,還是骨頭的質感,陸逍遙都熟悉無比——朱萬財和老二就是死在這樣兇器之下。
那把匕首,也是已經被找到了。
這掌柜顯然是被兇手用匕首割下頭顱的。
陸逍遙頭疼不已。現在光是朱家的命案就還未完全審結,又冒出個兇手來,再這樣一而再再而三下去,那他還能不能到京城了?一輩子留在這里破案得了!
“陳兄,這顆人頭可有查證?”
“哦,這個啊…來之前兄弟們就已經大概記了模樣,到處去問了,想來…”
院子里的兩人正說著話時,門外恰好跑進來一差役,后面還跟著個畏畏懼懼的年輕人。
“媽的,快點的!”
“這人是誰?”陸逍遙問道。
差役上前拱手:“陸公子,這位據說認識這人頭主人,小的便將人帶過來辨認了。”
“嗯。”陸逍遙點頭。
差役得了命令,一腳踹在那年輕人屁股上:“快點的!磨磨蹭蹭的跟個娘們似的,我看你就是做賊心虛了是不是!”
“啊這,小人冤枉啊!小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那年輕人哪聽得懂差役順口而出的威脅,當下就被差役的腿勁給帶著坐到地上,一個勁地哭訴,身子抖成一團。
陸逍遙捂臉:“行了行了,問個話而已…先辨認了再說。”
差役訕訕一笑,轉頭對那年輕人也客氣了些:“叫你來是問話的,你莫要生些懼心腸,老老實實把這人給我辨清楚了,到時候自然放你離去!”
年輕人小雞嘬米似的點頭。
在差役的指示下,年輕人看到了那顆人頭。雖然一眼看去,年輕人就破了功,直接在地上吐了起來。但他還是強忍著眼淚花,斷斷續續地道:“咳咳…大…咳咳,大人…沒錯…嘔…就是…嘔…”
就是嘔?陸逍遙嘴角抽抽。
那差役連忙上前解釋:“陸公子,這人先前就跟小的說了,這人頭可能是糧鋪的伙計小滿的,現在看來…”
“現在還用看?”陸逍遙沒好氣道:“行了行了,照顧下這位哥兒,安排他回府衙去出份供狀。”
差役連連點頭,將年輕人扶下去了。
等到周圍稍稍安靜下后,陸逍遙又想起來之前差役說的話,便對陳哥兒道:“陳兄哎,那人方才說的糧鋪…”
“哦,那糧鋪我知曉的,就在這油鹽店對面,陸兄可是要查一查?”
陸逍遙點頭并拱手:“那就麻煩陳兄了,我想這糧鋪掌柜會給我們點驚喜也說不一定。”
陳哥兒笑了笑,便立馬帶著人去了。
陸逍遙又分別去查探下其他頭顱,一個比一個駭人,卻是沒能再發現什么有用的東西了。
官府內。
師爺剛剛匯報完案子的新進展,府尹大人的眉毛才稍稍舒展了些。
“如此…那腳商可以定罪了…”府尹摸了摸胡須。
師爺察言觀色,立馬道:“是的大人,那腳商已經畫了押,供狀也整理完了,朱萬福和馮二、賈義的死,都可以蓋棺定論了。”
“嗯。”府尹微微頷首,語氣卻是依舊十分冰冷:“總算叫本官知曉,你們還是有點用…但是僅僅如此的話,可不算交差了!”
師爺連忙點頭:“大人說得是,下官已經派人抓緊去查了,想來要不了多久…”
“要不了多久?”府尹的語氣突然變得陰冷:“好啊,你來告訴本官,要不了多久是多久?”
“這…”師爺一時語塞,下意識地用余光瞥向縣令,后者正穩坐釣魚臺,高高掛起。無奈,師爺只好咬咬牙:“大人請明示!”
‘哼!你不是說了,那李家長子…本官這么說,你可懂了?’
“懂…懂了。”
師爺有些不情愿地拱拱手,可下一秒,當他對上府尹大人那冷漠的眼神時,他的心也在這一瞬間變得兇狠起來。
院子外的樹葉被吹得簌簌作響,陽光如煙如霧,照得人心寒。這個時節的氣候溫度,叫人涼爽卻又十分不適,想來是先前一直生活在西邊的過了。陸逍遙此時隱隱覺得自己的腰和肩膀在吃疼,那是尹川府一行給他留下的痕跡,以后除非修為上去了,只怕是不好根治。
“嗯,這掌柜的是被人所殺,根據案發現場的情況來看,兇手很有可能當時就在他身旁,面對著這一罐子人頭…嗯,你回去就這般跟師爺講,若是府尹大人走了的話,就請他盡快來一趟…”
交代完后,陸逍遙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陳哥兒得了令,自然不敢耽擱。
先前去查糧鋪,他無職無份的,自然不能讓差役們強行進去搜查。那糧鋪掌柜也是個漢子,腰桿硬得很,說不讓進就不讓進,陸逍遙聽那口音,一下就想到前世的“東北老鐵”,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在不能進去的情況下,僅靠語言溝通,是很難發現什么破綻的。陸逍遙只好叫陳哥兒先回去匯報情況給師爺,然后再讓師爺定奪。當下糧鋪這條線也不能丟了,若是那掌柜真有什么問題,這般情況下,倒是留出時間叫他處理痕跡去了。陸逍遙只好先請陳哥兒叫了幾個修為好點的兄弟,翻到房頂上去監視糧商鋪子后院。
然后又讓幾個差役把守在門口,盯著糧商老板。
總之,師爺若是在這的話,名正言順的就好辦多了。
這腐朽的封建社會唉…陸逍遙哭笑不得地搖搖頭。
院子里的尸體也被一并帶了回去,剩下的人都在做掃尾的工作。一些細節的地方再檢查下,看看還有什么被忽視的。其他的,都在準備貼封條了。
大齊的法律是以保護案發現場為主的,尹川府的案子只能算是特殊情況特殊照顧。像這種主人已經死了的,又或是無人能管的,官府一般都是直接封條完事。
陸逍遙走出來看了眼天空。藍藍的天空一望無際,很少的白云在緩緩飄動,一直盯著看的話,仿佛自己與整片天空融為了一體:
“這就是…這個世界嗎?”
陸逍遙正出神時,剎那間,他察覺到有什么人在盯著自己。立即收回心神四處望下,卻是什么也沒發現。
“有意思…”
陸逍遙舔了舔嘴唇,嘴角微微上揚。
當陳哥兒將案發現場的情況帶到官府的時候,府尹大人和縣令又不知去了哪兒。
“師爺!”
“哦?你怎么回來了?那邊怎么樣?”
當下陳哥兒正欲開口時,師爺卻立即揮斷道:“算了,現在先不說這個了,你立馬叫上人手,跟我出去一趟。”
“嗯?”陳哥兒正不明所以,師爺立馬解釋道:
“去抓人!”
天才一秒:m.ddbiquge.cc